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躺在春风和暖的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流云从眼前飞过去,耳边有她的轻笑声。
十岁之前,他被寄养在一户农家,抚养他的老夫妇对他非常好,虽然粗衣素食,但他却是快乐无忧地,整天在山上追逐雪白的羊群。
自从进了宫,这样的心情就消失了,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没想到,拥着她入眠的此刻,往昔的快乐又回来了。
他微微笑着,想把她抱得更紧些,却忽然感到怀里空空的,一阵凉风灌了进来,让他骤然清醒。
翩翩……翩翩妳在哪里?
他瞪大蒙眬的眸子,景阳宫里的一切渐渐地清晰起来,他从梦境跌回现实。
翩翩不在他的怀里,她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她披着他的长袍,而赤裸的他,依旧躺在地毯上,下身裹着她的衣……双方衣物的对调,使旁人一看,便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何况,他还打着赤膊。
旁人?
玄熠整颗心一震,惊得立刻坐立起来。
没错,他的身边除了翩翩,还有旁人。
只见南桓帝和苏姬就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不远处,还有一长队太监和宫女,神情紧张地垂着眉,虽然鸦雀无声,但很显然,他们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把衣服穿好!穿好以后跟朕到御书房来!」姜公公已经把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拾好,南桓帝将它们往玄熠身上一掷,怒吼道。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翩翩却镇定地道:「御书房是商量国家大事的地方,父皇不觉得在那儿讨论今晚的一切,似乎有点可笑?」
「妳还好意思开口?」南桓帝一巴掌甩过去,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她娇嫩的脸蛋顿时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但她却无视疼痛,只淡淡一笑。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她语气轻松地问。
「妳……妳还敢说自己没做错事?」南桓帝气得脸都白了。
「我喜欢玄熠哥哥,从小就喜欢,为什么不能跟他亲昵?」她把头高高地抬起。
「妳也知道他是妳哥哥,妳也知道他已经成亲了,妳居然还敢说『能』?」
「第一,他不是我的亲哥哥;第二,天底下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成了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妳……」南桓帝高高扬起手,似乎想再打她一掌,手却不断地颤抖着,怎么也打不下去。
「皇上请息怒!」姜公公连忙道,「这事儿也许并非公主的错,总该问过玄熠公子之后再发落吧?」
「公公这话的意思是指玄熠公子强奸了我?」翩翩侧睨他,「我可真得多谢你帮我说话。」
「公主殿下,老奴只是怕您受了什么委屈却不好意思开口。」宫中谁人不知,南桓帝最疼翩翩,所以一旦发生了什么,他总希望过错在不翩翩身上--所以,做为奴才,自然要帮圣上达成这个心愿。
「嘿嘿……」翮翩耸肩一笑,「今晚的事我最明白不过了,但玄熠公子似乎还有很多疑惑,姜公公,不如你来为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在洗尘宴上待得好好的,却忽然跑到这儿来了?」
「呃……」姜公公支吾道:「夜深了,皇上倦了,想与公子干最后一杯便回宫安歇,谁料怎么都找不到公子的踪影。这时,公主您身边的婢子橘衣跑进来说、说公子在妳这儿,所以我们便一块儿来了。」
「你们来个人召公子回去便是,怎么劳师动众地全跑来了?」
「因为……」姜公公眼珠子转了两转,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橘衣告诉你们我与公子正在做苟且之事吧?」翩翩爽快地代他回答,「所以你们就全跑来了,甚至,连苏嫂子也一并跟着来了,对不对?」
橘衣?
玄熠心头更为迷惑--橘衣身为翩翩的心腹,怎么会出卖她?
「因为是我叫她去的。」翩翩转头望向他,似乎很明白他心中所想,朗朗地答道。
「妳叫她去的?」他费解地瞪着眼睛,「为什么?」
「为了把父皇和你的妻子全招来,为我们做个见证!」
「见证?」这话把南桓帝也给弄胡涂了。
「我怕你不娶我呀!」她蹲下身子,俯看着玄熠,缓缓抚着他的肩,「所以,我要让人们都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这样你就不能抵赖不娶我了。」
「妳……」玄熠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一直爱他,但她一向是那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为何忽然采用如此激烈而疯狂的手段霸占他?
先用春药引诱他,再引来人群围观威逼他,弄得他没有退路可逃……这一刻,她不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可爱纯真的翩翩了,竟如书上描写的坏女人,充满心机,毒如蛇蝎。
「妳不能嫁给他!」南桓帝颤声开口,「朕不答应。」
「难道父皇以为女儿这破瓜之身还可以嫁给别人?」翩翩淡笑,「有谁会愿意娶我?父皇若强行把我嫁出去,世人会耻笑父皇以权压人的!」
「那我就剃了妳的头,让妳当尼姑去!」
「父皇,别说气话了,你舍不得的。」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不如咱们坐下好好谈谈婚事吧。」
「谈婚事?」南桓帝推了推身边的苏姬,「那她怎么办?妳下嫁玄熠,把她置于何地?」
「让她做妾好了!」挥了挥指甲,她云淡风轻地道。
「妾……」苏姬霎时一张花颜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对呀!」翩翩笑咪咪地瞧着她,「妳跟本公主抢男人,本公主不把妳赐死,算便宜妳了。」
「放肆!」南桓帝喝道。
「那父皇教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做妾?」她盯着南桓帝晦暗的表情。
「朕……」面对爱女,事到如今,即使身为九五之尊,即使有人间再高的智慧,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父皇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大伙儿都想不出解决的法子,那就照我说的办吧!」她扫视一眼大厅中的诸人,「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知公主打算何时办婚事呢?」姜公公最善于见风使舵。
「明天吧!」
「明天?」这话惊得老奴差点跪下,「明天哪来得及呀?」
「我又不求婚礼奢华,怎么来不及?」
「可该有的总得有才象样呀……」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要在宫外置一座宅子,跟驸马搬进去便好。」
「可一时半会儿,老奴到哪儿去找这样一座宅子呀?」他摇头叹气。
「咦?这话可奇怪了,京城里那么多华美的宅子,难道你还买不到一座?就算买不到,叫父皇拟一道圣旨,还怕得不到?就这样定了,明天把婚事给我办了!」
她不知道玄熠究竟定在几月几号起事,所以一天也不能拖延……惟有早早成为他的新娘,她才安心。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翩翩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没有要问的,我就去沐浴更衣了……」
「等一下!」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唤住了她。
她回眸,看到他不同以往的眼神。
那眼神里,温柔已不在,只剩迷惑、猜疑,还有隐隐的愠色--她就知道,自今夜起,她再也看不到那从小到大她熟悉的眼神了。
「驸马,什么事?」她仍笑着问。
「妳还没有问问我是否愿意娶妳。」玄熠一字一句地道。
「不必问,」她垂下眸,不让他看到自己眸中的黯然,「因为我知道你不想娶我。」
「妳知道?」他显然微微吃惊。
「这个问题在你成亲之前我就已经问过,难道成了亲以后你反而会改变主张?」她轻笑地摇头,像在笑自己,「如果我不逼你,你不会要我的。」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我不可?翩翩,妳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妳虽然任性,但并非蛮横无理……是什么,让妳改变了?
他无声的言语像一道风,别人感受不到,却能吹进她的耳里。
她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真实的心情,只轻轻地道:「大概,因为我像所有皇族的人一样,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想抢过来吧!这是天生的,改不了的。」
玄熠低头,无言了。
这话很对,他不也正是如此吗?看到皇位,他也要上前争抢……自己尚且如此无耻,还有什么理由责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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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桓帝终于如她所愿,替她在宫外置办了一所宅子,并册封玄熠为渊王,为他俩举办了婚礼。
然而,婚礼草率简单,没有发皇榜召告天下,彷佛存心隐瞒着这一桩难以启齿的婚姻,让它成为南桓国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翩翩对这一切似乎都不在意,亦不在意外边的流言蜚语,她只将自己化为一个平凡的妻子,每日静心素手学做羹汤。
要说有什么令她不快乐,大概就是玄熠对她冷漠而疏远的态度吧。
现在,他从不主动来见她,偶尔见了,也不像从前那样说说笑笑,只简单地答应一两个句子。
新婚之夜,他存心冷落她,喝得酩酊大醉,和衣而睡。而这夜之后,他不是住在苏姬那儿,就是住在书房,让她守着活寡。
翩翩涩笑着,并没有说什么--是她强迫他娶她的,这会儿,还能说什么?
他们从小到大的无瑕感情,被她那一夜的谎言全数击碎了,她还敢再奢望他的宠爱吗?
她惟有默默无语,面对他的冷漠。
新婚后不久,正值元宵佳节。
一大早,翩翩就起床了,来到厨房中,忙这忙那儿的。
「公主,在做什么呢?」橘衣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
她嫁人了,这小丫头仍旧跟在她身边,似乎要一辈子当她的丫头。她也曾想过请父皇还橘衣自由之身,再替这丫头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但这橘衣死活也不肯,只说舍不得离开她。
也好,那就暂时让她与自己作伴吧。反正这府中寂寞,无人与她说话,如果没有了橘衣,她会变成哑巴的。
「哎呀呀,公主,这种事情让厨娘做便好,妳操什么心呀?」橘衣看着她沾满米粉的手,心疼地道。
「我只是想亲手做一碗汤圆。」她笑道。
「汤圆?干么忽然想做这玩意?」
「今天是元宵佳节,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的……」翩翩小声回答,「况且,这是我跟玄熠哥哥过的第一个元宵节。」
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她总得亲手为他做些什么,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
「哼,他不理妳,妳还想着他呢!」橘衣不满道,「如是换了我,才不给他做好吃的呢!」
「死丫头,少多嘴!」她笑着打了她一下,「快帮忙吧!我第一次包汤圆,也不知做对了没有。」
「我也不太会……」橘衣摇摇头,「在家里,这种事情都是我娘张罗的,要不,我回家去问问我娘?」
「哪还有时间呀,咱们自己琢磨吧!」
话虽如此,但包汤圆不比炒一两个小菜,特别是那揉面的功夫,差一点,味道就缪以千里。
火旺了,汤圆也下锅了,翩翩和橘衣睁大眼睛,等待她们的杰作热滚滚地浮出水面。
但很快的,她们眼中的期待变成了失望。
汤圆的确熟了,也的确能吃,花生馅、芝麻馅、豆沙馅的滋味调得也不算太差,可是……包在外边的那层软软的皮,就太不象样了。
或者太薄,一煮就破;或者太厚,煮成了浆糊里面也仍有生粉。任凭翩翩如何使出全身力气,试了又试,却徒劳无功。
她与橘衣面面相觑,泄气地跌坐在灶台前。
「怎么办?」翩翩问。
「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不能再重做了……」橘衣叹了一口气,「不如,就这样端上桌吧,反正这是妳的一片心意,表哥肯定会感动的,何况,里面的馅还是满好吃的。」
「就这样端过去?」翩翩羞怯地缩着身子,「好丑哦,一看就没有食欲。」
「那么妳希望今天的工夫都白费?」
「当然……不希望啦。」
这是她亲手为他做的第一道食物,怎么会舍得白白浪费?就算再丑,再难吃,也要让他瞧一瞧再说。或许,他真的会被感动,从此与她结束冷战,恢复对她的宠溺……
一想到这种可能,翩翩就热血沸腾,顾不得再思考那么多,找了精美瓷碗,将那烂烂的汤圆装了进去,心怀忐忑地端进厅堂。
因为正值元宵佳节,所以「一家人」得同桌吃饭。苏姬自然也在,坐在玄熠的右侧,似乎也特意准备了些吃食,命丫鬟捧着,等待翩翩的到来。
「妳去哪儿了?」玄熠似乎对翩翩的迟到很不满,神情不悦地道:「让大家都等妳一个人!」
「驸马爷,不要这么凶嘛,」橘衣抢先一步道:「公主迟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眉一挑。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橘衣笑答,「我保证,到时候你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还会感动得不得了。」
「死丫头,少多嘴!」翩翩拉了拉橘衣的袖子低语,示意她退到一旁。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先用晚膳吧。」玄熠狐疑地看了看她俩,没有追问,只吩咐下人上菜。
「启禀王爷,」苏姬却忽然起身一拜,「今日是元宵佳节,妾身为王爷和公主准备了一些吃食。」
「哦?」玄熠转向她,露出淡淡微笑,「是什么?」
「是汤圆。」苏姬一挥手,身边的丫鬟立刻捧上盘子。盘中装有玉碗,掀开那倒扣的盖儿,玲珑的汤圆便飘浮在糖水之上。
汤圆?翩翩瞪大了眼睛。
怎么这么巧,苏姬也做了汤圆?而且,看那汤圆透明美丽的模样,味道肯定比自己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公主似乎也准备了一些吃食吧?」苏姬忽然问她,「不知是什么?」
惨了,这会儿把自己那些丑丑的汤圆端出来,岂不是丢脸吗?但她刚才端盘子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这会儿也不好隐瞒。
「也……」她低头支吾道,「也是汤圆。」
「哦?」苏姬盈盈笑,「是宫里送来的汤圆吧?一定很好吃,不如今晚就吃公主准备的吧,我做的那些可以留到明天。」
「不是宫里送来的!」橘衣替她解围,「是公主亲手做的,做了一整天呢!」
「是妳亲手做的?」玄熠惊愕地开口。
他已多日不跟她主动说话了,好不容易刚才跟她说了一句,竟是凶巴巴的指责……但她能感受到,他惊愕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温柔,目光也专注地投向她,彷佛,又让她找到了昔日相处时的感觉。
「端过来,让我瞧瞧。」他忽然道,那语气似命令一般,不容她隐藏逃避。
翩翩只得勉为其难地,把汤圆展示在他面前。
她的一颗心忽上忽下,只盼着他能念在她辛苦了一天的份上,忽视汤圆的丑陋,看到她的一片痴心。然而很快的,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只见,他沉默良久,蹙了蹙眉道:「这样的东西叫人怎么吃?」
五雷轰顶一般,霎时,她全身都僵了。
的确,这样的东西丑陋得让人没有食欲,但她以为,他会体谅她第一次下厨,就算不吃,也会勉励两句。
可现在,他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肯说,存心让她颜面扫地……在苏姬面前,颜面扫地。
「驸马爷,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打抱不平的橘衣跳了出来,「这是公主的一片好意,你即使不喜欢,也不该说这样伤人的话呀!」
「王爷说得没错。」翩翩强忍住泪水,屏退橘衣,「换了是我,也不想吃这样的东西……不过,既然做了,也不要浪费……我自己把它吃光好了。」
他嫌弃它,那就让他跟苏姬去吃美味玉食吧,就让她自己咽下自己种的恶果--咎由自取的恶果。
低着头,她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话,一口一口地吃下那碗里的汤圆。
这汤圆其实味道不差,模样其实也满笨拙可爱的……为什么,这世上没有人喜欢它?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却堵在喉中,久久也咽不下去,即使喝下一大杯酒,也咽不下去……
今夜没有月色,下了一阵子小雪,又下了一会儿雨,路上结着一层薄冰。
晚宴散了,翩翩穿上防滑的木履,由橘衣搀着,往自己的院中走。
「公主,路面太滑,您要小心呀!」侍卫担心地道。
「没关系的,反正也没有几步路。」她涩涩一笑。
话虽如此,但她却突然感到脚下无力,因为,她一侧眸,看到了玄熠的身影。
他正往另一个院落去--正亲手搀着苏姬。
同样是他的妻,他怎么可以如此偏心,一心一意护着另一个,却对她不闻不问?
翩翩心尖酸涩,先前喝下的酒顿时涌上了喉间,让她晕晕沉沉的。
「公主小心--」
这瞬间,她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便一滑,砰的一声巨响,她摔倒在路面上。
「公主,公主妳没事吧?」橘衣连忙蹲下身子,查看她的足踝。
「没、没事……」大冷的天,她却疼得热汗直流,拚命咬着唇,小脸煞白。
眸子微瞇着,她不忘望着玄熠的方向--并非使用苦肉计,却很想看看,此刻他有什么反应。
但她却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升腾起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
他没有奔过来抚慰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身,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冷静地对下人吩咐道:「叫个力气大一点的侍卫背公主回屋,再到宫里请个御医过来。」
然后……然后他竟然依旧牵着苏姬的手,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走了。
这一刻,翩翩的心疼得几乎都麻木了,她的胃也疼,先前吃下的汤圆在腹中翻滚,黏黏的糯米一阵又一阵地撕扯着腹壁,让她再也忍不住,搂着橘衣哭了出来。
但哭也没用,他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恐怕即使听见,也仍然不会回头。
说好了不介意的,那天他喝下那杯下了春药的酒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将来会讨厌她,只是她仍然怀着一份渺茫的希望--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点关怀。
「不哭啦、不哭啦!」橘衣拍着她的背,打抱不平地忿忿望着玄熠的背影,「公主,甭难过,我替妳去教训那个小子。」
「不、不要……」她泣不成声地道。
「妳这样做全是为了他,他却毫不知情,彷佛妳害了他一样!」橘衣鼻子里哼哼的。
「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暂时不要。」她揪着她的衣。
「真拿妳没办法。」橘衣敌不过她,只得暂时点头答应,心中却打定了另一个主意。
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御医替翩翩包扎了伤处,伺候这个受伤的人睡下后,橘衣便披了厚厚的斗篷,往玄熠的书房去。
她知道,这两天玄熠一直睡在书房里,没碰翩翩,也并没有像他表面上那样亲近苏姬。
她推门而入,烛光顺着灌入的寒风摇晃了一下。
「翩翩,是妳吗?」玄熠在书案边出神地想着心事,猛地看见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产生了错觉。
他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往日的温柔。
「表哥,是我。」橘衣回答。
「是妳?」他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很努力地抑制住这种失望,笑了笑,「这么晚了,有事吗?」
「看来表哥依然是记挂公主的,我只是穿了一件她喜欢的斗篷,你就把我错认为她。」
「我……」玄熠嗫嚅着嘴唇,想辩解些什么,都怪是凄凉的夜色似乎特别容易逼出一个人真实的心情,他再无力掩饰什么。
「表哥不关心她的伤势吗?」
「她究竟怎么样了?」之前,她疼痛的表情他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一狠心,就离开了……他到现在还在责怪自己的狠心。
可没有办法,他无法跨越胸中的屏障,亲近她……
「表哥,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翩翩呢?因为你还在生气吗?气她骗了你、威逼你?」
他缓缓地摇头。
不,他不是生气,从小到大,他何曾对她生过气?
他只是疼心,只是失望。
对他而言,往昔纯净无瑕的翩翩就像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珍藏在他心灵的圣殿里,他不希望这朵玫瑰凋零枯萎,更不希望它变成有毒的罂粟。一想到她利用那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他就觉得痛楚,彷佛看着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开到了荼蘼,这一季,再无花了。
「她的脚扭了,御医说,可能有好几天不能行走呢!」橘衣慢慢靠近,「表哥,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我……我还有事要忙。」他支吾。
「忙?」她笑,「表哥,你的书案上空空的,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他一怔,低头之间才发现,原来这案上真的什么也没有--他一直坐着失神发呆,自从那日与她成亲后,每夜每夜都是如此。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橘衣吸了吸气,终于开口,「可是,她一直不让。」
「什么事?」
「关于你父母的死因,关于你想复仇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什么?!」玄熠惊愕地抬头。
「我知道的同时,她就知道了。」
「她……」他只觉得喉间哽阻,「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之前我问妳,妳却说她毫不知情?」
「她不让我说,否则她的计划就难以实现了。」
「她的计划?」
「对呀,就是引诱你的计划,」她涩笑,「如果你知道了她早已知情,就会猜到她的用心,就不会上当了。」
「可……」他蹙眉不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引诱他、逼他娶她?这样使尽手段嫁给一个她父亲的仇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表哥,世人都说你聪明,可在这件事上,你为什么就这样傻呀!翩翩还怕你会猜到她的用心,她真是看错你了。」她叹气道,「她那样做,当然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一道电光划过他的眸子,他的身子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呀,你以为南桓帝是一个废物吗?你可以谋反,他就不能平乱吗?你以为你真的胜券在握了?万一你失败了……翩翩是希望南桓帝能看在你是她丈夫的份上,让南桓帝对你网开一面呀!」
这话像一记重重的拳,骤然击中了他,让他颓然地倒在椅上。
她那样爱他,那样处处为着他,可他……他究竟回报了她什么?眼泪和伤痛吗?
他扬起掌,狠狠……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