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啥鬼天气?还真冷!”她赶紧又溜回大厅。
一看墙上时钟,“哇!才半夜三点。”她立刻发挥阿Q的精神,二话不说开始找起安身立命的地方。
半夜里的机场比起大白天的拥挤,确实畅快许多,不过,大部分的座位还是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
“有了!就是那里!”她轻挪莲步,眼睛发亮地往厕所门边一整排空着的休息椅走去。
嗯,这五张没扶手的椅子够她一个人快乐地舒展身子,软绵绵的垫子也不输一般床垫,还有暖气可吹,早上也有“Morning call”,虽然警察赶人的口吻不会太温柔。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免费,因为不用花半毛钱,她觉得这真的比五星级饭店还让她满意。
她把小行囊当枕头垫,然后一躺平,就心满意足呼噜噜地准备睡了。
才躺下没三分钟,她鼻子突然一皱。“这什么怪味道?”她连忙爬起身。
一扭头,就听到冲水马桶哗啦啦的声音。
“难怪这整排位子没人坐!”菀婷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
“本山人自有解决之道,哼!”她在小包包里乱搅一通,终于拉出一条绿色的东西,那是刚刚在飞机上免费赠发的眼罩。她一拉,眼罩就成了口罩,还颇发挥功效。呼,呼……她又睡了去。
? ? ?
“哔、哔、哔……”
菀婷蒙胧中突然听到一阵哨音,接着,似乎有人用木棒轻轻敲打她的小腿肚。她好困,翻身不想理会那扰人的噪音,没想到一侧翻,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她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孤家寡人身在地球的另一端了。
“好的、好的!”她一脸唯唯诺诺的模样,双手还琐琐碎碎地假装收拾行囊。
白人警察似乎对她卑躬膝屈的态度很满意,微微颔首后就跨步离开,继续去寻找他下一个目标。
菀婷用余光扫射,一等那警察走出大门,她立刻停止手上的动作,大摇大摆地又躺下来。被警察驱赶的经验她可是非常丰富,生存的第一秘诀就是要懂得“阳奉阴违”,因为喜欢那种流浪漂泊的感觉,旅途中的餐风露宿是免不了,从火车站、机场,或巴士站,
如果天气许可,有时候就是地下道或公园,只要她累了,躺下就能睡。
“哇塞!才四点啊?”她一看墙上的钟,时针才移动了一格。“啧!还真扰人清梦呢!”她手枕着右脸颊,眼皮刚要阖下——
“咦?那个人……”她惊愕地瞪大眼,体内的睡虫顷刻间全跑光了。
一个貌似黄伟汉的高大男子,竟然出现在她眼前。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侧门,不停地左右张望。她倏的坐起身。他追到这里来了?
想到黄伟汉的无趣,和前些日子简直痛不欲生的相处时光,她的下颚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惨了!他看到我了。”见那男子撇过头来,菀婷来不及躲开,下一瞬间,他们的目光已经交集,他深邃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她好似听到一声铿锵的身影交错。
可那男子的视线只是匆匆地在她脸上扫过,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咦,他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了?”菀婷困惑地发现,一切全是她自己的错觉。
“难道……他是弟弟黄伟廉?”她低吟忖想。“没错!那虽然是一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但他的发型和穿着打扮,还有那眼神……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她起身想去看个明白,却发现那男子已一溜烟的不见踪影。
菀婷不死心,赶紧跟着跑出去,只见那男人正弯身坐进一辆计程车里,车子立刻呼啸而去。
“喂——”她在车后高喊,可车子没停。
事实上纵使车子停下来,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干什么。
走回她的“床铺”后,菀婷再也睡不着了。
想到刚刚和那男人四目交接的一刹那,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震撼,她就全身血脉贲张。
“那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眼神!”她犹自陶醉着。
哥哥黄伟汉也不是长得那么丑陋,只是他的脸全给遮在一个老土的镜框下,看来看去,只看到了他的呆板。
不像刚才那个男人,他的英气全赤裸裸地展现在那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子,略带跋扈的目光
像箭一般凌厉,还有那一头像战士般又短又直的性格发型……
啊!那是一个狂野的男人!
菀婷像花痴般,一边流口水一边想着那男人的美好。
“唉!空想何用?万一他不是黄伟廉呢?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一她懊恼地咕哝,“刚才真该一把牢牢抓住他,问他个明白!”
终于,东方一片肚白,菀婷停止了“春”梦,起身来到门口。
一堆巴土和计程车等着载旅客到市区。她不改“节俭”习惯,勒紧旧大衣快步跑到一辆小客车旁。
“对不起您们……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她用支离破碎的英语说道。车主是一对白人老夫妇,穿着朴实,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好心肠的人。
老先生没答话,尽顾着看手表,神色有些焦急。
老太太也只是一径微笑,没说好,也没一口回绝。
“会不会我讲了一口‘洋津邦英语’,人家听不懂?”她赶紧手握拳头,翘起大拇指比了个搭便车的手势,“只要到……伦敦市区,哪里都可以……放我下来,感激不尽!”她露出乞怜又天真无邪的表情,身体还夸张地抖动,一副人家若不帮忙,她就会立刻冻死在街头的模样。身上那件又破又几乎发出味道的旧外套,就是她专门用来榨取同情的。
“好!”那老太太点头说道,表情有着母爱的光辉。“你多大啊?十六岁了吧?第一次来英国旅行吗?”她一边关切地问,一边指示菀婷坐到车后座去。
“嘿嘿!”菀婷怕露出马脚,一概不否定也不承认,只是傻笑。笑容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沟通方式。
“你再等一下,我们要接的人还没到,大概是飞机误点了吧!不赶时间喔?”老太太亲切地说道。菀婷笑笑地摇摇头。
搭便车还想赶时间?那是头壳坏去!她曾经在瑞士边境的一个小村庄,整整等了八个小时才等到一辆小车通过。那个车主是个女的,一看她做男孩子打扮,差点油门一踩,丢下她独自流落荒郊野外,她几乎欲哭无泪的跪了下来。不知是恻隐之心终究战胜了恐惧,还是她当时的表情太过悲惨,那女车主竟然又倒车来到她身旁。
“我想,你那么小的个头,就算打起来,我应该也打得过!”那女车主拉下车窗,微笑说道。
菀婷赶紧爬进车子里。
她喜欢搭便车旅行的理由除了省钱外,其实也是想找机会认识当地人,充分享受一种属于旅人的漂泊与生活方式。
她做男孩子打扮,则是为了安全理由。
“会不会你记错了时间?”老先生等得不耐烦,看着手表,口气怀疑地问。“我进去看看飞机的入境时刻表,你们稍等!”他转身走进了机场大厅。
“我先生从前在一所艺术学院教书,我们要等的是他从前的学生伟廉·黄,他就像是我们的孩子!”老太太对菀婷解释道,脸上洋溘着幸福。
“你们……有自己的……孩子吗?”菀婷用不太灵光的英文问道。她的英文听力很好,一般人说的英语她大概连听带猜至少懂个八、九成,但在说的能力方面就逊色许多,除了几个骂人的字眼特别顺口之外,其他都是拼拼凑凑说出来的。
“没有!”老太太带着一丝遗憾说道。“但上帝已经很厚爱我们了,她赐予我们无数可爱的学生……”
正聊得热络时,只见老先生急急忙忙跑过来,步伐之快,今菀婷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老骨头给跌散了。
“太糟糕了!”他脸色慌乱、语气焦急,一副大气喘不过来的模样。
“什么事啊?慢慢说、慢慢说!”老太太轻轻拍着他的背,爱意与关心之情全写在脸上。
“你记错时间了!他飞机抵达的时间是三点四十分,怎么你记成了五点四十分呢?大错误、大错误……”老先生有点气急败坏。
“啊!这样吗?你确定?那他现在不就已经到了家里?我们快回去!”老太太的语气充满歉意。“快快快!”他们三个人赶紧爬上车子,菀婷也跟着兴奋起来,好像她也急着去见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 ? ?
车子嘎的一声骤然停下,坐在后座的菀婷身体立刻往前冲。
“看不出这老头子一把岁数了,还挺有胆量嘛!”她缩回身子,抹一抹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忍不住嘀咕道。
这一路上老先生横冲直撞、猛踩油门,也不管其他车主抗议的喇叭声一径乱超车。菀婷斜眼看他,发现在他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诡异地闪着一股兴奋的亮光,双眼熠熠生辉。如果不去看他那充满岁月风霜的皱纹,她还真以为那是一张赛车选手的脸,那张脸,彻底打破了一般人对英国佬乏味枯燥的刻板印象。
老先生先拿张小纸趴在驾驶盘上写了一串字,然后回头对她说道:“我们有急事,不能载你到市中心,很抱歉!因为我们接下来得往住宅区里开,你最好在这里下车。到路边挥挥手,一定有人能载你到伦敦市中心。这是我们的地址,相逢自是有缘,欢迎你来拜访!”他眯着眼睛,亲切地对她微笑说道。
“当然、当然,非常谢谢你们载我这一程!”菀婷拿起行囊下车去。一回头,竟然看到那老太太脸贴着车窗,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眼角似乎还有泪水。
菀婷赶紧对她挥挥手,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也可以造就一段深刻的情感遭遇,“十年修得同船渡!”这句老话,不就是这般道理?
等他们的车子开远了,菀婷才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是进入伦敦市区前的外环道,车子往来很频繁。
看到一辆红色奥斯汀小车正停在红绿灯街口,她赶紧跑上前,竖起拇指比了个搭便车的手势。
? ? ?
“哇!”菀婷忍不住振臂呼喊道。此刻她正站在伦敦最富丽堂皇的皮卡底里大道上,前方不远处就是皮卡底里围环,它的中央有一个令人精神振奋的小喷水泉,水池里立着一座“爱的天使”。
她无视周遭的车水马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副非常陶醉的模样,惹得身旁的英国佬莫不投以疑惑的目光。
不是她认为英国的空气特别清净,地球上哪一个都市没有空气污染的问题?她只是想掬一口那象征自由、解放的感觉,因她不再是那个住在小岛上被封为“搞怪”或是“疯子”的李菀婷。
“我的名字叫汤姆·李!”她无厘头地对陌生的路人说。
那路人对她微微一笑后,便赶紧跑开。
“我爱这个都市!”她又对着另一个路人大声喊道。
这路人是个庞克族,他龇牙咧嘴低吼一声,然后回她一句,“我爱你!”
她的心情愉快极了。
“先去买张旅游卡吧!这样行动才方便!”她对自己喃喃说道。像伦敦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地铁和公车路线加起来不知道有几百条,对她小脑袋而言是一大负担,但有了这种旅游交通卡,想坐到哪儿就到哪儿,下车或转车统统随人意,既不用加价也不必另外买票,最符合她“自由行”的概念。
菀婷跟着人潮走进地铁站,才准备跨进电动梯,一个像是来自中东的阿拉伯裔男人,突然挤到她前面并蹲下来绑鞋带,害她跟枪了一下。
她往后退一步努力想站好,顿时发现背后紧跟着另一个面貌相似的男人,他两只手竟然已经伸到她的口袋里。
就在她惊愕、呆愣的一瞬间,那两个阿拉伯裔男人已经快速地跑下电扶梯,一溜烟的不见踪影。
菀婷后知后觉地摸摸口袋——
“完了!我的霹雳包!”她悲惨地发现放在外套的口袋以便拿取的霹雳包不翼而飞,这下她可霹雳不起来了。
“没用的东西,哭爹、喊娘有个啥用?爹娘还远在地球另一边呢!”她哭丧着脸蹲在地铁站,狠狠地咒骂自己。那腰包里除了旅行支票外,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护照。“我得赶紧去警察局申报遗失,还要去办事处和银行重新申请护照和旅行支票……”她难得清醒地忖想着该怎样去应付这些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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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台湾在伦敦的办事处,天已经黑了。这里纬度高,冬季天黑得早,菀婷孤零零地走在冷飕飕的异国街头。
其实这次扒手什么也没得到。旅行支票可以再申请补发,新护照两个礼拜后也可以拿到,除了今天一整日的奔波外,基本上并没有任何损失,她不该让旅行的心情蒙上阴影。
“该哭的应该是那两个扒手,他们才真的空欢喜一场呢!”她自我解嘲道。
随手掏开胸前的口袋,那里有一张写着英文住址的小字条。菀婷脑海中浮起老婆婆慈祥的脸孔。
“Taxi!”她扬手拦下一部计程车,也不管口袋里根本没有几毛钱,就钻进车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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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司机技着字条上的地址,来到了市郊的一栋民宅前。那房子造型典雅,每个窗台前都有着主人费心栽种的花朵,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从玻璃窗温暖地反射出来。
“请你等一下!”菀婷对司机说,然后才跑到门前按了一下电铃。
一秒钟、两秒钟……没有人出来应门。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来访未遇”的可能。
她心虚地回头看那司机,听说在西欧开计程车是一种很专业的行业,看他年轻的脸庞并无愠色,她稍稍缓了一口气。大概生活在这种风景优美、文化保留久远的都市里,人们比较不会有不耐烦的感受吧!
但是,亏本生意铁定没人要做!她口袋里的英镑也许还不够付车资呢!她不死心地又重重按了门铃。
“卡喀!”
有人来开门了。菀婷心上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并在心里演练着准备要说出口的英语。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来人,她的英语顿时梗在喉头,中文脱口而出。
之前在机场里惊鸿一瞥的相似感,并不足以形容她的震撼,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根本和黄伟汉是同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嗯……咳咳……除了造型的功力实在有如天壤之别!
菀婷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我?”那男人一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模样。
“你……你不是黄伟汉?!”菀婷的口气不像在问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你是黄伟廉!”她的语气充满了笃定。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黄伟廉的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嘿嘿!”菀婷对自己的推理很得意。“你不晓得我是谁吗?”她对他挤眉弄眼道。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脸,不慌不忙地说:“那辆计程车停在门口干吗?”
菀婷闻言跳了起来。“糟糕!计费表还在跳呢!”她赶紧拉着他的手来到计程车旁。“多少钱?”她问司机。
“十五英镑。”司机有礼地回道。
菀婷伸进口袋掏出一把乱糟糟的英镑,这是她在出国前预先兑换的少许外币,稍早之前,耗了赶办遗失手续,她已经花了不少在车资上。
看着所剩不多的英镑,她抬头求助地看着他。
“不必找了!”黄伟廉给了司机三十英镑。
司机这才欢喜地将计程车驶离。
“你到底想干吗?你究竟是谁?”他这才转过身来咄咄逼人地问道。
“你真的……”看他一脸茫然的表情,菀婷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感。他真的完全不记得她了!
“伟廉?你在外头待那么久干什么?天冷呀!”老太太突然探出身子问道,然后她惊喜地发现了菀婷。“你也在这里?”她快步走出来,双臂温暖而热情地拥着菀婷。
“我……我的护照和旅行支票被扒了……”话一说完,菀婷压抑了一整天的无助终于泄洪。
“别哭、别哭!”老太太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进来吧!有什么事慢慢说,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