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端午前后,南方湿热多雨,瘴疠之气严重,蚊蚋既毒又猛,像耶律吹雪这样的金枝玉叶,不慎被叮咬一下,便生起重病来了。
她的病情每况愈下,实在不宜长途奔波,这时,狄丞雁突然想到,在离钱通海住所约十里处,有座山庄可供暂时歇息。
那山庄名为“烟霞山庄”,庄主裘震虎,曾邀约探花郎张百浪参加中秋赏菊大会,当时,狄丞雁也曾随同张百浪前来作客,因此,和裘庄主之间,还有着一面之浅缘。
“我就说嘛,带个娘儿们上路,肯定是麻烦的,看吧,这下终于出问题了吧?”想到还得绕到烟霞山庄来麻烦人,郑浑不免嘀咕了两句。
“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家公主发了烧,生了病,你不关心也就算了,还讲这种风凉话?”
春萼一气之下,冷不防地往他脚背上,重重地踩了一下。
被踩得哇哇大叫的郑浑,单手抱着腿直道:“你这娘儿们……
“别老娘儿们娘儿们的乱叫行不行?我们有名有姓,你何必老用这种口气跟我们说话,好歹大伙也相处了一个多月,你就刁;能学学孙大哥,对我们讲话客气点吗?”
秋蕊也发出不平之鸣,怎么大伙相处一阵子丁,就这大光头老毛病死都改不了。
“我天生大老粗一个,姑娘姑娘的叫,别扭死我了,叫……叫不来就是叫不来。”
“你这死光头,要是叫不来以后就别跟我们说话了。”
“你这娘儿们说话怎么这么……”
“你们吵够了没?”狄丞雁将马绳一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心情已经够糟了,还听他们在那吵个不休,头更是痛到了极点。在他怀中的耶律吹雪,又经过几日的路途颠簸,脸色更加苍白了。
也不过在几天前,投宿于一家客栈,第二天一上路,耶律吹雪就觉得身体不适,经郎中诊断,是被一种名为虎斑蚊的凶猛蚊蚋 所叮到。
当时,耶律吹雪只感到些微头晕,倔强的她,不想因自己的不适,而耽误到大伙的行程,坚持继续赶路。
谁知道,才又过了两天,病情急转直下,高烧不退,因此狄丞雁这才决定前往烟霞山庄,先行打扰个几天。
在吵闹中,一行人终于抵达山庄大门,巍峨华丽的宅第,气派中不失庄严。
“孙瑜,你去告诉裘家家仆,就说是狄丞雁要找裘庄主,烦请他们通报一声。”狄丞雁首先差人去通报。
“不……不行,要赶紧找钱……钱通海,我要……赢你……”说话已经语无伦次的耶律吹雪,重病还不忘要打败狄丞雁。
“你抱病在身,怎么赢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会等你痊愈,再来跟你公平竞争的。”
这倔强的小丫头,连身染重病,斗志还如此高昂。
“真的……你……说到做到,不能……先去找钱……钱通海喔…咳咳——”她轻咳两声。那一副不肯认输,也绝不低头的样子,即使在病中,还是不改其色。
看着一朵娇艳如火的玫瑰,如今却孱弱憔悴,可把他的心给拧痛了。
“我不会的。”狄丞雁马上向她保证。
就在这时候,孙瑜已告知裘家家仆,并说明来意,不一会儿,便见家仆引领所有人进入山庄,直往厅堂而去。
厅堂之内,裘震虎亲自迎了上来。他年约四十,一身华服,脸上堆满了笑,笑声爽朗热情,一看就知是个古道热肠的性情中人。
“狄某突来造访,请裘兄切莫见怪。”狄丞雁抱着耶律吹雪,仍旧恭敬地向裘震虎请安。
“狄兄客气了,你能光临寒舍,是裘某荣幸之至啊!”裘震虎看着他怀中的女子,爽朗的笑声戛然停止。“她是……”
“是狄某的远房表亲,这回随我一同到巴蜀办事,没想到,途中被蚊子一叮,就生起病来,本以为过几天就没事,哪知道……”为免耶律吹雪的身分引来有心人士的觊觎,狄丞雁只好隐瞒她的身分。
“那赶紧将她扶到房里,我立即找最好的大夫来给她医治。”
“那就有劳裘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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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上枝头,将一池碧绿的荷叶照得发亮。
刚喝完药的耶律吹雪,好不容易才沉沉入睡,一直随侍在旁的狄丞雁,还没离开的打算。
“狄公子,先去歇着吧,这里我和秋蕊轮流照顾就行了。”
春萼见狄丞雁寸步不离守在公主身边,怕他会因此累倒,这才鼓起勇气劝说。
“没关系,我还撑得住,大夫说这两天是观察期、唯有等她退了烧,我才能放心。”
这种虎斑蚊最怕引起高烧不退,要是温度持续升高不降,那脑袋瓜肯定会被烧坏的。
”呜呜……狄公子对公主情深义重,春萼看了心里头好感动喔……”这些日子以来,狄丞雁对待公主的态度,她一一看在眼里。
公主对待手足的那份情义,可比我这份小情小义,贵重多
狄丞雁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耶律吹雪,温柔的黑眸里还藏着某种炙热的感情。
或许是月光,或许是因为真情流露,春萼和秋蕊发现到,狄丞雁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
很少有人会为了公主而难过,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公主跋扈、蛮横的一面,可有谁知道,私底下的公主,是多么害怕孤单寂寞。
“狄公子……”跟在公主身边较久的春萼,淡淡开口唤着。
“有事吗?”
舂萼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读一旁年纪较小的秋蕊,也被吓了一跳。
“狄公子,你要好生对待公主,公主很可怜,她……很怕寂寞的……”春萼泪如雨下,嘤嘤的啜泣声让人听了好生心疼。
“你起来说话吧!”狄丞雁轻轻扶起春萼。
春萼拭了拭泪,这才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狄公子,公主因为有你的相陪,就再也不随便骂我们,也对我们好客气,我和秋蕊在想,一定是狄公子你让公主变成这样的。”
这些日子以来,公主虽然只有些微改变,但对于长期陪侍左右的两人来说,感受尤其深刻。
“是啊,以前公主只要心情不好,就莫名其妙将我和春萼臭骂一顿,现在可不同了。我看公主现在想骂人时,就跑去骂那些花呀草的,倒楣的都不再是我们了。”秋蕊更是言之凿凿的说道。
原本以为与她订定的三项条约,她全当马耳东风抛在脑后,可如今却一一都做到了。
她不仅不找魏东亭的麻烦,连贴身丫头也不随口责骂,只剩
下乖乖听命于他这点,他想,恐怕还得给她一段时间吧!
不过,能做到这么多,算是不错了。
“好,我答应你,会一直在她身边守护她的。”
他的保证,让两名丫头笑逐颜开。她们帮公主将最难启齿的话说了出来,这下,就不用担心将来有一天,狄公子会不理她了。
“今天与狄公子说的这些话,可千万别让公主知道,是我们告诉你的。”春萼不忘耳提面命一番。
“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说的。”
才一达成共识,门外突然传来碗盘摔裂声,声音之大,让屋内三人忙往外冲去。
只见一位小姑娘张着惊慌大眼,低头看自己的杰作,粉嫩嫩的脸颊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头上两个小小的发髻,也因晃动过大,些许发丝掉丁下来。
“我说缎儿啊,你没事跑厨房煮面做什么,不跟你说了,要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吗?”
一名中年妇人,拿着水桶从转角处跑了出来,她嘴上虽叨念个不停,但对这位叫缎儿的姑娘,还是有着几分的尊敬。
她忙叫来两名丫头,将地上的混乱收拾干净。
“卢嫂,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想麻烦你,才自己到厨房去煮面的。”缎儿垂着头,好生抱歉。
“缎儿姑娘说狄公子没吃晚膳,怕他饿坏身子,所以才自己跑去厨房煮面的。”一旁捡拾碎碗的丫头说道。
原来这位叫缎儿的姑娘,是要端面来给他吃的。
狄承雁一听,不可置信地看着缎儿,不明白这素昧平生的姑娘,何以要对他这么好?
当他正疑惑不巳时,他也发现春萼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只见她怔怔地望着那位叫缎儿的姑娘猛瞧,瞧得几乎要出神了。
“春萼,你……认识缎儿姑娘?”
春萼忙摇头说道:“不……不认识。”
狄丞雁又把头儿一转,朝向缎儿问道:“缎儿姑娘,你认识在下?”
缎儿摇摇头。
这一摇,让狄丞雁更加困惑了。既然不认识他,又为何要对他如此好,知道他未用晚膳,还亲自到厨房煮了一碗面给他。
“既然缎儿姑娘不认识在下,还如此作为,让狄某深感不解。”
“缎儿看你对姐姐好,所以才煮面给你吃,这没什么不对的啊!”缎儿说得理直气壮,天真的大眼眨呀眨的。
“缎儿姑娘认识房里头那位姑娘?”
缎儿又摇了摇头。
“既然也不认识,那在下就更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的可多着了!”
声音来自长廊另一端,裘震虎一派从容走来,然后先对着卢嫂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的,庄主。”
三人福身离去,这时,裘震虎才说道:“让我来帮你们介绍。”
原来这位缎儿姑娘,本不是裘府家眷,大约在半年多前,被裘震虎于一处山沟处发现的,当时她满身泥泞昏倒在一堆落石旁。
刚被救回来时,她额角有着干涸的血迹,嫩白的小手上也有些许擦伤,整个人只有一息尚存。
后来虽幸运地将她给救醒了,但她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就这样,她被好心的裘震虎给收留下来,由于当时她的身上只有腰间那条锦缎最为值钱,因此,大伙就给她起个缎儿的名字。
“我家这缎儿,听说你不眠不休地照顾雪儿姑娘,这才感动得想煮面给你吃,昨儿你一来到府里,她就在一旁偷偷看着,还直问裘某,说那位潇洒公子是谁啊?”
裘震虎将缎儿会煮这碗面的来龙去脉,详实地告知给狄丞雁。 ”
“庄主,你……你说这些做什么,缎儿不过煮一碗面,你……你说到哪去了?”缎儿羞红着脸,转身便往长廊的另一端跑去。
“狄兄,你可夏有过人的魅力,这半年来,我还从未看过缎儿心仪过任何人,你呀,倒是头一人。”
裘震虎笑笑看着狄丞雁,像这样英姿伟岸、风采翩翩,又如此温柔体贴的男子,任说看了都会心动。
“裘兄,你过谦了,狄某愧不敢当。”他拱起手,要裘震虎就此打住,切莫再继续说下去。
看得出他并不愿多谈,裘震虎也就不再说下去。
“我看时候不早了,裘庄主该早点安歇,不多打扰了!”
裘震虎拱手拜别,随即隐没在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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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的鸟鸣声,划破一片晨光。
狄丞雁一整夜都守在耶律吹雪身边,随时留意她的病情变化。
这种病,虽说已用最好的药材加以控制,但还是得不断注意体温上的变化,不宜烧过头,也不宜失了沮。
经过狄丞雁不眠不休看护下,耶律吹雪的体温,才慢慢恢复正常。
他静静地看着呼吸徐缓的耶律吹雪,想着几天下来没听到她骂人叫嚷的声音,还有些不太习惯。
我的小公主,你得快点好起来,我和你还有一场激烈的竞争,你可不能失信于我呀!
狄丞雁在心中说着,无形之中,他发现和她斗智斗力,也是生活上的一种情趣,他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也乐于见到她赢了之后,开怀畅笑的模样,她的一嗔一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刻在他的心版上,她已经走人了他的生命……
“丞雁哥哥……”宛如小黄莺的啼鸣声,突然在他耳后响起。
狄丞雁回头,发现缎儿捧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还有一把小野菊、笑盈盈地站在他身侧。
“缎儿姑娘,你这么早就起床了!”略微疲惫的他,还是扬起开明的笑容应对。
“叫我缎儿就好了,来,你应该饿了吧,昨儿个被卢嫂骂了之后,我就不敢再进厨房了。今早,我特地叫福妈给我拿来两个肉包子,一个给你,一个给雪儿姐姐。”她将肉包子放在桌上,还为他分成两半。“趁热吃吧!很好吃的!”
狄丞雁看着缎儿那张纯真甜美的笑容,心想不知是哪个狠心的家伙,将她骗至山沟间意图谋害,幸好她命不该绝.要不然,这样一个可人儿,现在可能已成了牢谷里的一缕幽魂了。
“雪儿姐姐病还没好,不能吃东西,这个就你吃了吧!”
“怎么已经睡了两天,还没醒?”
缎儿一张精致清丽的小脸蛋,就这样垮了下来,她将小野菊放在耶律吹雪枕边,喃喃说道:“雪儿姐姐,我叫缎儿,我知道你生了病。我希望你能赶紧好起来,到时候,我再带你到后头的小山坡采花,那儿的花好多、好美的……”
看着缎儿眼中含着泪水,狄丞雁心中不禁感到疑惑。以他看来,这缎儿和耶律吹雪之前应该素不相识,为何会这样为她难过,为她伤心……
“缎儿……”他轻轻唤着她。
“什么事?”缎儿小巧的脸蛋,一下子便转了过来。
“听裘庄主说你是在半年前,被他在山脚下给救回来的?”他试着想帮她回忆过往。
“嗯。”她闪动的大眼眨呀眨的,还轻点一下螓首。
“你是怎么摔到小山沟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缎儿很快地摇了摇头,粉颈低垂,似乎不想再回想那令她烦
恼的过往。“听说当时你身上有一条寻常人家不常见的锦缎,能
否借我看看?”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避免缎儿衍生不必要的防
备心。缎儿看他表情从容,自然也就没有设想过多,随即从怀袖
里拿出一条锦缎,大方地交到他手里。
映入狄丞雁眼帘的,是一条鲜艳斑澜的华丽锦缎,上头有着
鸾凤翔飞的神兽及百花齐放点缀。它不但织工细致,质地还很高
级,非达官贵人之家,不能拥有。
只是……这条锦缎上的图腾,他似乎在哪儿见过,那样熟悉又那样深刻……
鞭子!没错,正是那条鞭子!
他急忙拉开房里头的小斗柜,拿出耶律吹雪那条形影不离的长鞭。鞭柄部位的图案,绣得正是跟那条锦缎上一模一样,有着鸾凤翔飞的神兽图腾。两相一比对,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狄丞雁,也不得不怀疑起,这位名叫缎儿的姑娘,该不会就是……
“缎儿,麻烦你帮我看着雪儿姐姐,我去去,马上就回来。”
在事情还未得出个结果前,他不打算过度张扬;他决定先去找春萼及秋蕊,问看她们之前是否有见过这条锦缎。
看着狄丞雁匆匆离去的背影,缎儿心里头却怎么也摸不着头绪。她不明白,她的锦缎怎么了?为何丞雁哥哥一看,就引起他如此大的反应?
当她将视线从门外转回耶律吹雪的脸上时,她发现到她的眼皮不但跳动,唇瓣也微微开启,就连手指头,也慢慢地颤动起来。
她惊愕地看着耶律吹雪的眼睛,一点点地张开,眼珠子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她几乎可以确定,雪儿姐姐已经苏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