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激动地起身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真的吗?你真的选择了我?”
冀东玄只是露著微笑。
她向前想抱住他,可突然想到——“那,剀欣慧呢?你……可以跟她分手了?”
他依旧是笑。
她愣了一下,然后沮丧地转过身背对他。“我懂了,你还是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你要的还是我的身体,定不是?”她狂乱的摇头。“你不要我的爱,是不是?”她转过身,想再一次的要求他,别再这样对她了,可当她转过头却发现,冀东玄人已经不在了。
“你为什么要逃走?”她气极的走向那门,用力拉开,这回——她绝对要他把话说清楚!
可当她开了门后,却来到陌生的屋子,那边有无数个房间,全关上了门,于是她开始一间间的推开门,用力的寻找,只是找了许久,她突然忘记自己要找什么,只知道自己卫在找寻某一个东西……
然后,她看见屋子的另一头,有个人正背对著她站著,原本她想冲过去抓住他,因为怕冀东玄又跑了,唯有抓住他,才能抓到幸福的……不是吗?
但他是冀东玄吗?看著那背对她无法看到面容的身影,她停下脚步。
东玄!她想叫他转过身来,可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她拚命地想喊,可定怎么用力都没办法……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睁开眼瞪著天花板。
夕阳余光照进屋内,一室的昏黄,空气中充斥著沉沉的气息,令她一时难以分辨出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一会儿后,才确定自己是醒过来了,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梦……
可这梦多真呀!冀东玄是那样的清楚鲜明,而且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只是她为何不见好就收呢?为什么要让刘欣慧这名字出现?为什么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人家说梦境与现实通常都是相反的,为什么唯独这一点如此一致呢?那——她是不是可以假设答案也是一致的,无论在现实或梦中,冀东玄都能说出她最想听的那一句承诺。
她瞪著天花板反覆咀嚼梦境良久,直到——某种异样感侵扰了她,似乎——这个房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起身,而这一看差点让她失声尖叫出来,因为就像梦境一般,有个男人正背对著她站在窗前。
她掩住嘴,连眨了好几下眼,确定那不是幻影。
梦中的男人身分她无法确认,但此刻在她房间,背对她的是……希平。
厘清了梦境与现实后,她抚著胸口,从惊吓中恢复正常,然后下床小心地走向他,一靠近他,便感觉到一种孤独的氛围紧紧缠绕著他,心不由一紧。
希平将自己关在房间已一天一夜,而她则是在外面守著他直到不支时,才回房间补眠的。
虽然很意外他竟会跑进她房间,但见到他平安无事地站在她面前,也令她松了口气,因为他再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她就要拿刀来把门给劈开了。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深怕吓到了他。
他没有开口,依旧注视窗外,她来到他的身边。
夕阳正缓缓沉入海中,景色壮丽迷人,她陪著他看,直到太阳不见,整个天空暗蓝下来。
像过了一世纪,他才开口。“吵醒你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是该清醒的时候。你吃过饭了没?我有放在餐桌上的。”
希平转头望著她,脸上胡渣都冒出,无损他的俊美,但两眼无神,眼底黑眼圈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好憔悴……
天!怎么会变得如此?她看了心好难过。
他对她摇摇头。“我吃不下东西,怕会吐光……”
然后他突然靠向她,整个人贴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可没有推开,直觉的抬手拥住他。“怎么了?”
“我睡不著,我没法闭上眼睛……”
什么?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思及他一人关在房间中独自承受著这样的折磨,不禁又急又心疼。
紧紧环住他,虽然他比她高,可她却能将他圈住,就像母亲抱住孩子一般。“要不要我陪你睡?”她柔声问道。
“……好。”此刻已顾不了,眼前只要有浮木可以让他抓住就好。
她将他带向床,让他躺下,然后再躺到他身边。
这是她第一次躺在冀东玄以外的男人身边,但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一丝背叛感或罪恶感。
可躺下后,他依旧睁大眼睛,无神地瞪著天花板,她想了一下,便伸手覆盖住他的眼睛,强迫他闭上。
“别睁开,也别想事情。”她柔声说道:“你只要听我说话就可以了,好吗?”
感觉他轻轻点了头,她想了一下,便开始用柔和低沉的声调讲述她的事情给他听,从她的生长背景开始讲起、还有求学时代的事情,然后不由自主地开始讲到她的爱情……
她毫不保留地将她与冀东玄的所有事情告诉他,而当她在讲述时,也再一次检视了自己的内心,说到最后,也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听……
“……我爱他,不想失去他,但是……我为什么已经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了?”她喃喃说道:“我应该要牢牢地占有,不是吗?”然后她沉默下来,凝视黑暗的前方。“有时我真不懂,为什么爱人爱得较多的那一方就会受比较多的折磨和痛苦,老想著只要他好就好了,全不会想到自己……”
这个问题沉沉地消失在空气中,没有得到回答,而她亦在此时清醒过来。
感觉到掌下的眼睫毛已不再抖颤轻扑,他的呼吸也深沉而低缓,她想他已睡著了。
移开有些发麻的手,正打算为他盖上薄被。
“其实被爱的也会受折磨和痛苦……”
她吓了一跳。“你没睡著?”
他依旧闭著眼。“很累,但是依然无法睡著。”可原先那种欲将他逼疯的自毁情绪已经消失了。
沉默笼罩他们片刻,希平缓缓睁开眼睛,表情已经没有先前的狂乱,他目光深黝地注视她。“你说爱人比较痛苦,但被爱的那一个人又何尝好受?”
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的目光,她静静地回视他半晌。“这可是你的经验之谈?”
“对!”他把目光转回天花板。“是我的经验之谈……”
她躺回他的身边。“是跟那个叫洛宾的有关吗?”
“嗯……”他转过头面向她,但目光却越过她到窗外的幽蓝海平面上。“其实我一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但我对女生也一向没什么兴趣,甚至是有点……害怕吧!”
“怕?有女人伤害过你吗?”
“不是!”他轻轻叹息,语气无奈地道:“说来说去也都是这外表害的,我也弄不懂为什么男人女人都会看上这个臭皮囊……”
她听了有些心虚。“嗯……人类有追求美的事物的本能,如果你长得很恐怖,全身流脓的话,我大概也不敢跟你躺在这里。”她很老实的说道。
他微扯嘴角,无奈地说道:“我还真希望自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这样就不会引来那么多不必要的情感。”
“不必要的情感?”
“对!每个人都喜欢、恋慕我的外表,女生把我视为白马王子,把我捧成偶像,努力想引起我的注意、讨我欢心,希望我也能喜欢上她们,希望我能跟她们谈恋爱,但是——我只有一个人,每个人都喜欢我,但我却不能喜欢全部的她们,我也无法随随便便就付出情感,‘爱情’这件事我虽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自己是那种会忠于爱情的人……
“被人喜欢固然很开心,可是被太多人喜欢,即使他们口中说‘没关系’,只要我让他们喜爱就好了,但是承载这么多的喜爱和期待,对我而言是多重的负担……”他摇摇头。“你知道吗?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好看的只有我的外表,但除此之外,还有哪里好的呢?”
“别这么说!”她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你给人的感觉善良、体贴,有种……让人想跟你亲近……”说完这话,她感觉到他一僵。“怎么了?”
他看进她的眼里。“你说的话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他?“是洛宾吗?”
“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没多久后,他这样跟我说的。”他轻轻说道。
遇到洛宾的那一年,他二十岁,正念A大外文系一年级,而洛宾是高他几届的毕业学长,他们在一次系友联欢会上碰上面,那t晚,他表演了钢琴演奏,获得满堂采,下台后,老师介绍了他俩认识。
当他们独处时,洛宾突地开口对他说道:“我可以追你吗?”
希平吓了一大跳。“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男的。”面对这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学长大胆的告白,他吓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
洛宾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关系,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性别。”偏头睨著他。“你身上有某种特质,很柔和的,像是会发出温暖的光芒一般,会让人不由自主想与你亲近。”
希平瞪著他,仿佛他说的是外星话。“对不起!我不想当同性恋。”
洛宾脸上笑容没有因此消失,反而笑得更深,眼睛像要看进他灵魂般的穿透他。“你这话要说服谁?自己还是社会大众?”他朝他走近一步。“我无意逼你成为同性恋,但——请让我喜欢你、仰慕你,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感情,我会很高兴、很幸福,如果你不顾意,也不勉强,我是说真的。”
希平费尽全力才让自己拔开他那带有魔力的注视,以及让突然乱了节拍的心脏恢复常态,他冷著脸对洛宾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学长,免得你白费力气,我不会接受你的追求,请不要造成我的困扰。”语毕,他转身离开,
可没走几步,洛宾在他身后开口说道:“已经太迟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找到我要的了……”
“哇!他真是个直接的男人。”听到此,蓝翎轻叹道。
他点点头,想起这一段,感觉仍旧相当复杂。“的确是!洛宾总是毫不隐藏的对我表示爱意,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如影随形的地步……”
从洛宾发表追求宣言后,便可以处处见到洛宾的身影,无论是在课堂上、校园里、回家的路上……
洛宾不避讳其他人的看法,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意,他好几次忍不住冲到洛宾面前求其放过他,别再缠著他了……
可洛宾只是很高兴地看著他,似乎很开心看到他主动前来说话,即使话说得很难听,像是要他滚远一点之类的话……
“你发起脾气来一点都不吓人……”洛宾微笑道。
“你……你信不信我会去告你……告你性骚扰?”他气极道。
洛宾脸上笑容未减,可却多了一分忧伤。“如果法律和监狱可以阻断我对你的这份迷恋,那我愿意承受。”
天呀!怎么会这样?
他碰上了个变态!对他死缠不休是前所未见的。
以前只要他摆出冷脸,与仰慕者维持距离,他对她们的吸引力就渐渐薄弱了,可唯独“他”,好话坏话说尽,就是没用……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碰上的是个很特别的“变态”。
洛宾是个才华洋溢的人,虽然是他外文系的“学长”,但外文系只是洛宾的辅系,他的本科系是建筑系。
在繁重的建筑系课业下还能念主攻日本和英国文学的相关课程,而且成绩一样优秀,令人刮目相看。
在他未毕业之前,所设计的建筑还得过国内许多的大奖,毕业后,即立刻考上了建筑师的执照。
他将自己对文学的喜好融进他的建筑设计中,使他的作品独树一格,所设计出的房子在房地产市场低迷的景况下,还能发烧热卖,可以说是少年得志。
更别提他家世显赫,伯父是立法委员,父亲是某企业的负责人,世界各地都有置产,因此说他是天之骄子并不为过。
但这位天之骄子也从未隐瞒过自己天生是同性恋的事实,使得众女只能望他兴叹……
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的仰慕者,希平完全失措,因为没有人会为他出头、抱不平,众人反而认为他们是最速配的一对,还热心地为他们制造机会。
洛宾就是这样的特别!
他曾试著装瞎作聋,无视洛宾的存在,任凭他在自己周遭晃来晃去,可是……不知怎地,他还是开始在意起洛宾。
到一个场所,尤其是课堂上,如果没有看到洛宾,他会稽稍放松一下,但如果过了十分钟后,发现洛宾依旧没有出现,他会开始坐立难安,直到洛宾出现……
在警觉到自己竟有此心思,希平吓坏了,更加拚命排拒,甚至敞开自己,试著开始与其他女生交往,然后在洛宾的面前,刻意忽视他的凝视,笑得很开心、很快乐,即使在瞥见洛宾脸上的落寞与眼中的伤痛时,也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忍和罪恶感。
回忆至此,希平用手蒙住脸。“我这辈子从没有对任何人这么残忍过,可唯独对他,我似乎表现出了自己最糟、最恶劣的那一面!”
蓝翎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你在自己理解之前,就已经爱上他了吧?”种种的护卫、抵制,其实全都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受到伤害和非议罢了。
“其实当他不顾我的拒绝,决意进入我的生活之中时,就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他思绪再度飘回幽邈的过去。
发现自己真的对洛宾已产生异样情感,是洛宾突然失踪,而且连续好几天不在他周遭出现的时候。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那样想见洛宾,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在那段时间,他变得若有所失,整个人也空洞洞的,浑身提不起劲,像患了病一样。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过了几天后,洛宾的好友卢维德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车子,带他到医院去。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洛宾被人打成重伤住院了。
“看看他!他被你害得多惨!”卢维德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害的?”他愣愣地看著那躺在病床上的洛宾,怵目惊心的绷带环绕著他的头、手腕,脸庞也被打得瘀青发肿变形,至于被单下被遮掩的部分伤得有多重,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这、这是…i怎、……一回事?”声音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
卢维德冷冷的看著他。“还不是因为你!”
“不……我没、没有……打……打他。”觉得头重脚轻,属于医院带著消毒味道的冷凝空气,让他闻得好想吐。
“你是没有亲手打他,但你的所做所为比亲手打人更可恶!”
“我……我……不明白……”
“哼!为了你,洛宾决定不再与其他圈内人往来,甚至当众宣誓,这辈子除了你,他谁也不要,你可知道,当他做出这样的宣告时,伤害了多少人的心吗?”说到这,卢维德顿了一下。当然!我们都很尊重他的意愿,只是你——太不识好歹了,居然拿乔,百般拒绝他,他妈的,你真的就那么看不起同性恋吗?同性恋也是人,也有血有肉,受到伤是会痛的。”
“我没有看……”他想为自己辩驳,可却无法自欺,他的确是害怕被贴上标签,害怕接触外界异样的目光。
“你不珍惜他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伙死心眼,依旧狂恋著你,有些人看不过去,本想要拿家伙捅你的,洛宾挡了下来,要他们把气出在他身上,也不要让他们伤害到你。”说到这,原本义愤填膺的语气慢慢缓了下来。“之中有些人或许是因爱生恨吧!就真的发狠揍了洛宾一顿,真是——”卢维德重重叹口气。“不过下手也太不知轻重,竟把他打到颅内出血……”
原来如此……
希平看著洛宾,心中有如倒了各式调味酱,各种滋味全涌上心头,可他无法反应,做出判断,只是一语不发地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一瞬也不瞬地凝著洛宾。
卢维德看了他半晌。“你搞不清楚吗?洛宾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棒的男人之一,你不要他是你的损失,懂不懂?”
他该反驳的,并且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爱女人的,绝对不会爱上男人的!
可不知怎的,这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气氛沉凝了好一会儿,后来卢维德离开了,只留下了他与他。
希平一直看著洛宾,一直看,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期间,护士进来了好几趟,洛宾仍旧沉睡著,而他则动也不动的在旁边坐著。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宾终于睁开眼睛。
可见到他醒了,希平依旧无法有所动作。
洛宾看到他,先是惊讶,但很快露出温柔的笑容。“你来看我了。”
希平只能瞪著他,哑著声音问他:“你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我没事,真的!谢谢你来看我!”洛宾无视脸上的伤口,努力的挤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好丑。
他突然发现,这人总是这样,永远在他面前露出最光辉灿烂的那一面。
“别笑了……你别再用笑对著我,我不值得……”希平无法抑制的梗著声音说道。
洛宾依旧笑,依旧用那温柔的眼神凝著他。“我有东西要给你。”
“东西?”
“对!”洛宾挣扎地要爬起,希平赶紧制止他。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就好!”
敌不过他的坚持,洛宾乖乖地躺回床上。
“放在柜子中的包包帮我拿过来。”洛宾指著靠墙的矮柜。
他依言拿过来,看见洛宾从包包中拿出一本速写簿。对这本簿子他倒是熟悉的,因为它几乎不离洛宾身边,在课堂上偷觑洛宾时,如果他没在听老师的课,必是低头在那本子上速写。
见他小心翼翼地翻到那一页,然后像献宝一般的拿给他看。“你瞧。”
那是一幢屋子的设计图,有外观、结构平面图。“这是?”
洛宾脸上微笑渐失,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凝著他。“这个是我为你设计的屋子!”
希平只能愣愣地注视他,一股暖流缓缓从他心底泛出,将最后一道堤防给冲破,再也阻挡不住……
说到这,希平已从床上起身,再度站到窗前注视那海,今晚是风平浪静,而他的心,可否也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这房子就是洛宾为你设计的吗?”
“对!他亲自找地点、监工、建造……”
“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跟他在一起了?”蓝翎坐在床上问道。
“嗯……”
蓝翎环抱住膝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投射在洛宾身上,是不是等久的,就会是她的?
不!冀东玄跟希平是不一样的人,如果希平跟冀东玄一样自私的话,他不可能会答应洛宾,和他在一起。
突然希平倒坐在窗前,蓝翎吓一大跳,忙跳下床冲到他身边。“怎么了?”
他紧闭著眼。“全身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
“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我去帮你弄点东西来吃。”她将他扶回床上躺好后,便飞快地跑去厨房张罗。
希平侧身躺著,以减轻平躺时天旋地转之感,可即使如此,他依旧无法停止回想,记忆的栅门已开启,想再关上很难。
“你快乐吗?”
这是他与洛宾在一起后,洛宾最常问他的一句话。
“快乐呀!”他总是如是说。
其实他真的很快乐,第一次这样的敞开心胸和另一个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就像一个陷入初恋的小男孩。
洛宾听了虽很高兴,但仍旧会有些忧伤地望著他。“如果我对你还不够好,不够疼你、爱你,你要跟我说喔!”
这话让人听了既感动,也让他有种莫名的感伤和惭愧。
其实他心底一直很清楚,洛宾爱他爱得比较多……
他有时真的很困惑,他到底哪里好了?真值得洛宾这么爱他?!他也拚命地爱洛宾,可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比不上洛宾给他的多……
被爱的确是幸福的,但也有种莫名的压力感,闷闷的,让他难以纡解。
是否是这份不经意流露出的疑惑让洛宾察觉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呢?
如果他对洛宾说:够了!你给我的爱已经够了!
洛宾一定会更忧郁,惶然不安,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孩子。经过几次,他就不再这么说,反而说:好呀!你要继续给我更多、更多的爱。
洛宾会像得到圣旨般,开心的、拚命的讨好他,似乎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搬来给他……
被爱真的很幸福,他应该要知足,不要再妄想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和洛宾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几乎称得上无忧无虑,为了不让洛宾为了他而荒废事业,他决定休学,其实他念大学只是为了拿到文凭,而外国文学他有信心凭自己的能力来修读,何况他一向对音乐有兴趣,若非舅舅认为学音乐没有前途,要不他真想继续修习音乐。
洛宾支持他的决定,并在自己的工作室为他设立专属的音乐室,让他任意使用,遨游在音乐的世界中……
从此他的世界只有洛宾,而洛宾亦只有他,在单纯的两人世界,他相信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棒的幸福,即使得为此放弃朋友、家人……
说到家人……或许该庆幸父母已在他小时候去世,是舅舅将他抚养长大,舅舅是个退休少将,环境不错,但管教他一向很严,所以当知道他休学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气愤的登报与他脱离关系。
说心里不痛是骗人的,可他相信洛宾,洛宾是他的伴侣,洛宾的爱会让他的痛消失……
他们真的很幸福,真的—直到——
他趴过身子,脸用力埋进枕头中,即使不能呼吸、快喘不过气他也没抬起头。
别再想下去!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回想那完美世界破碎的那一刻。
他只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候也把自己给毁了,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不会感到孤单。
“来——喝点东西。”感觉有只手温柔地轻抚他的头,是洛宾吗……不!不是!洛宾不可能回来的。
希平慢慢抬起头,眼前的光亮令他感到刺眼,然后看到蓝翎带著关切表情的脸庞。
“冰箱已经没有食物了,刚好我身上有带一些三合一的燕麦粥,你就凑和著吃。”蓝翎端给他一杯热腾腾、散发甜香的麦粥。
他愣了愣,瞪著那粥半晌,想起自己原本预计前天就要离开了,冰箱没有食物,而他昨天独自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可她呢?“你……这两天都吃这个吗?”
她笑笑。“是呀!因为是出来四处闲晃,所以有携带一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我包包里还有泡面,但我想你昨天跟今天什么都没吃,还是别吃有油的泡面,先吃这个填胃垫底一下。”
他默默接过,当那热呼呼的甜粥滑下食道,暖了空洞的胃,同时整个人也温暖了起来。
“谢谢……”他轻轻地说道。
“别跟我客气,你之前也照顾了我许多。”
接下来,只有他吞咽吸食燕麦粥的声音,而她将床头柜的台灯转得更亮,将一室的黑暗驱走,而他也察觉到原先喘不过气的感觉慢慢消褪——暂时的。
很陕地,麦粥便见底,他低头注视空杯。“奇怪,以前从不觉得这个好喝。”
“你饿过头了。”她接过空杯,欲回厨房,他拉住她。
“不急,先放著吧!”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真的没法一个人独处,好像她离开了,即使只有一下下,便会将光明给带走。
“好。”她坐回床边,表情柔和的注视他。
“抱歉!应该马上带你离开这的,我原本只打算来这边一天哀悼……”
“哀悼?”她不觉倒抽口冷气。“洛宾他……”
“三年前华航大园空难,他是亡者之一。”真诡异,他以为自己说不出口,可还是说出来。“他选择了一个让我来不及反应、拒绝、没有机会能挽回的方式,永远的离开我了……”
“别说了!”她倏地过去抱住他。“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你不要回想!不要再回想了!”她不忍心听。
啊!他安静了一下,然后拍拍她的背。“没关系!我没事,也许说出来也好,因为我从没跟别人谈过我跟洛宾的事,你是第一个。”
她该感到“荣幸”吗?她苦笑,单纯的倾听也足以让她的情绪因他的故事而起伏、伤痛,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事,她也参与了。
“明天……就是洛宾离我而去三年的日子,其实这儿——”他抬头看了看。“我也好久没来,每年都是因为到了他的忌日,我才会来这,但是我没想待那么久。”
“待愈久,想愈多,是吗?”两人靠坐在床板上,她依旧环著他,而他像孩子般倚在她的怀中。
人体温暖的接触,使他们的情绪都渐渐平和下来,在彼此的怀中找寻到了某种慰藉。
“对!你曾问我,‘无心的活’会不会比较好?我之所以没回答你——”
“是因为自从洛宾死后,你就是这样过日子……”她喃喃地说道,这一刻她懂了。
“嗯!”他仰头。“刻意让自己‘无心’的活,只看眼前,只想现在,但——这不是为了逃避,而是要累积……”
“累积?”
“对!将所有对他的思念和爱都累积下来,然后在他的忌日时毫不保留的释放出来,就让自己狠狠的痛、用力的痛,痛到恨不得将心挖出来也好,如果能因此而痛死,那就太好了!”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相信在他每年死去的那一日,灵魂必会回来这幢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屋子中,要让他看到,自己有多痛苦……
这样……算是“无心”的活吗?她不觉有些茫然。“那你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呢?”
见他不回答,她若有所悟。“是因为那个卢维德?”
他不置可否,但脸上沉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忆及卢维德昨日的表现。“他是爱你的。”
“他的爱我不要。”他猛烈地说道:“我已经无法再接受任何的爱情了,尤其他想代替洛宾爱我、照顾我,我不能接受!他不是洛宾,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取代得了洛宾!”难抑情绪激动地说道。
“洛宾死后的第一年,我找了很多方法寻死,是他在旁边拉著我,不让我死……对此,在我想通之后,我是感激他的,只是这一切,都是要付代价、要回报的——他希望我可以像爱洛宾一样爱他!”希平闭上眼。“我做不到……多可怕!别人对你好、对你体贴,全都是为了要得到你的爱!”
他的话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你……这样说……有点不公平。”
希平看到她脸上羞愧的表情,立时回过神。“抱歉!我不是要影射你……”
她摇头苦笑。“其实你说的也对,我对他好、对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何尝不是希望他也能爱我——一如我爱他一般……”
“不!不同!”他扳过她的肩膀正视她。“至少你没有想占有他……”
“不!是很想,但……做不到!”一定是她太懦弱了,她勉强挤出微笑。“爱人的方式或许不同、或许有千百种,但只要一旦爱上了,想要的东西都是同样的——”她定定看著他。“就是会让人幸福的爱情。”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要的我给不起。”
她垂眼看著地面。“我要的也得不到。”
接下来两人不再开口说话了,他们静静听著远方海浪拍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