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报应了什么?
对冀东玄——是在惩罚他用情不专?
对蓝翎——是在惩罚她不该做第三者吗?为何要去介入别人之间?但是——她的罪真有这么重吗?她只是想要争取自己的机会呀!
真的不行吗?即使后来退出也不行吗?
确定了冀东玄已经完全脱离险境,没有生命危险,蓝翎和希平才离开医院,回到她的住处。
“你先去洗澡吧!”看著她苍白的脸色,他实在为她担忧。
“嗯……”
蓝翎拿著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梳洗完毕之后,她就要带著行李暂时住到医院去,准备看护冀东玄。
因为……他现在是她的责任了,而且是——一辈子……
弯身堵塞住浴缸,开始放热水,她脱下身上的衣物,然后在镜中看到自己赤裸的身躯,才几天而已,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而那脸……陌生得骇人。
拔开发夹,带著微酸臭味的发丝披泻而下,扎入的触感及气味同时刺激了她,令她产生前所未有的厌恶之感,看著、看著,手开始在梳洗台翻找著,她记得自己有放一把剪刀在这。
找到了!
抓起留了数年的长发,喀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下去。
随著一把把发丝落下,呜咽声也从喉头窜出,但她没有停下,只是拚命的剪、剪、剪……
当希平听到不寻常的声音和哭泣而担心地冲进来时,所见到的景象就是蓝翎赤裸著身躯,坐在地板上,全身沾满了黑色发丝,而手中抓著那些头发痛哭失声。
希平按捺下心惊,沉静地走向她,慢慢将她扶坐在已上盖子的马桶上,心疼地看到原本一头美丽的长发,如今却像被除草机肆虐一般,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看到她哭成这样,不忍再苛责她这样伤害自己。
拿起梳子,将杂乱的头发梳齐,再拿起剪刀为她稍微修齐,只是想要恢复美形,还是得靠专业的发型设计师补救才行。
修好头发后,打开莲蓬头,调到适当的水温,沉默地为她将身上沾黏到的发丝冲掉,然后为她洗发,而她则像娃娃一般任凭他摆弄。
她本能的闭上眼睛,不让洗发水流到眼睛,但希平的动作很小心、很轻柔,他让她的头仰靠在他的腿上,一点都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但他的衣裤也全湿了。
湿黏的衣服令他不适,动作也变得不便,思索了一会儿。
他起身将自己的衣物褪去,同她一般赤裸,她张开眼睛看著他,两人头一次完全裸裎相对,却没有任何的羞窘和不自在。
但他怀疑她是否真看到了他、清楚目前的情况,人一旦失了神,得费更大的劲唤回,他必须要有耐心。
拿起沐浴棉,沾上沭浴乳,开始为她净身,而她只能看著他,无法动弹,全身的力气,早就在方才近乎疯狂的发泄、哭号中流失殆尽。
将她身上泡沫冲洗干净,试了试浴缸中的水温后,将她塞进去,这才动手清理浴室和自己。
看到那塞满垃圾袋的黑发,吞下那无奈的叹息,将自己的身体清洗干净,也进入那浴缸,坐在她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这样亲密的在一起,心跳因接近而本能的加快,也有些许生理反应,可此时对蓝翎只有说不出的怜惜和心疼,没有任何一丝色情的念头。
用毛巾沾湿了水,轻轻在她背上刷著,思索著该如何移转她的心思,也许当她停止思考时,心就可以不会那么痛,不会再这么难过。
“你还记得……你离开小琉球岛时眼我说的话吗?”
蓝翎闭上眼,让思绪慢慢地回到那充满阳光、碧蓝海水的小岛。“……嗯!”
“你要我去正视自己隐藏在心中的伤口……”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你有照做吗?”她低下头,看著水面反射的自己,才几天而已,为什么事情会一波接著一波而来,教人措手不及,难道没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吗?
“有!我做了……送你离开后,我一直潜在海里,试著照你说的去做……”他伸手舀起水,轻柔地洒在她身上。“洛宾死时,我没有哭……不!应该说是我哭不出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不够爱他的缘故。”
“不够爱他?”她皱眉,半转过头。“你——”她还没说完,他湿淋淋的指头轻掩住她的唇。
“听我说完吧!”
望著他一会儿,才又转头回去,让自己专心听他说话。
“和洛宾在一起时,我总有种感觉,那就是我不够爱他。他爱我很多、很多,可是我常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爱他像他爱我一般地那样多,而他也似乎总为此感到不安、暴躁,只是他都忍下,不曾对我发作、说出来,因此到后来,失去洛宾时,我觉得这是个惩罚,因为我不够爱他,所以上天选择让这辈子最爱我的人永远离开我,让我不再拥有爱情……”
“所以你一直责怪自己,认为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的吗?”忆起洛宾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她已经理解希平为何会有无力感了。
“对!我认为自己因为不懂怎么去爱人,所以才会有此惩罚……”
蓝翎忍不住了,她转过身子,扬起水花,跪坐在他面前。
“我也不懂了,到底要怎么做才叫做爱?才能证明爱是存在?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你和洛宾相处的状况,但我相信所看到的你,以及现在你和我在一起的情况,这样的感觉都是‘爱’的一种,不是吗?”那种暖暖的、让人感觉温柔和幸福……
希平苦笑。“我一直过了很久才明白,不!应该是说直到现在才愿意承认和思考这件事,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对爱极度渴求,但同样也缺乏安全感,即使你再怎么努力,不管许下多少承诺,不管你的身体和他如何亲近,仍旧无法让他心安。洛宾就是这种人,而等我知道、了解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抱著一块石头,让自己沉入海底,他不知道蓝翎的方式是什么?可他用自己一直渴望的方式,如果……一辈子要这样孤单过下去,想到那漫长的岁月,他就有强烈的无力感,倒还不如用这种方式在此刻了结。
因为遇到了蓝翎,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与人之间互动的温暖和牵绊,至少发现自己并非想像中那样的无情、无心……
所以他可以没有遗憾了,能追随洛宾而去……
他一直沈、一直沈,直到可以坐到珊瑚岩礁上,然后他才张开眼,却看见了闪耀在水面的阳光,那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光,气泡从他的身躯离开,好似他的生命也随之而去,飘向那光。
蓝翎要他去想洛宾,所以他依言想了——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竟记不起洛宾的容貌了,左想右想,努力地想,他一惊,竟松开了石头,他张开手,让身躯慢慢浮起,踢动著腿朝那光游去,然后从海面探出,深深吸了一口气。
氧气重新灌脑,解除胸口的闷痛,思绪是清楚了,可洛宾的面容仍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地回想起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岛不容许他去想洛宾?!
不!事实是他还在逃避。
去想想你为何和他相遇?去重新面对……
随著波浪载浮载沈,望著远方的海平面,他试著开始去想,很认真、很认真地去想。
有片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是恨洛宾的,恨洛宾为何要爱上他,却又离开他,然后让他那么痛苦、内疚,但——他却也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洛宾了。
其实他真的爱洛宾,但为何洛宾却无法相信,真的是他做不好?怕洛宾见不到他会不安,他甚至愿意休学伴著他,与之一起工作,片刻不离,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忧而忧,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够,那症结在哪?是否洛宾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呢?
洛宾为何就是不能相信呢?为何不相信——他也是被爱的呢?
思及此,他觉得心就像被一道光给划过,某些结被打开了,一种奇妙的解放感笼罩住他,然后他俯身趴向海,当他睁开眼睛时,突然明白蓝翎所说的了……
原来如此——在那一刻,他选择——原谅,还有放过自己。
听完后,蓝翎静静地看著他,为他走出过去的阴霾而高兴,可她——却又陷进了另一层……
沉默了片刻,她转过身,拿起毛巾搓揉身躯,有些用力的。“你是要我……不要再在意这次的事情吗?不要太怪罪自己吗?”她摇摇头。“……很难,这次真的难辞其咎。”
“我不会说我们没有责任,但是我希望——”他抚摸那头杂乱的短发。“你不要伤害自己,现在是要往前看,想办法走出一条活路。”他严肃地说道。
“活路……”她喃喃自语。
“你还爱冀东玄吗?”
爱?她打了个颤,沉默不语,浴缸的水慢慢变冷了,她弯身拔掉塞孔,将水流放掉。“说来也真讽刺,距离决定不要爱他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便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决定究竟生效或无效,我自己也一头雾水。”待水剩下三分之一,她转开水龙头让热水流出,很快地,水蒸气弥漫在整个浴室间。
现在的冀东玄像是从天而降,以前想求却得不到,突然问,他从炙手可热到变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
听到刘欣慧的退出宣告,她完全傻眼,也难以置信,看著躺在床上的他,她实在想对他大吼。“看到没?这就是你想要牵手共度一辈子的女人?!”
有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有的!但这份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当突然渴望、想要的,真的完全变成“她的”时,她反而不知该做何反应,既不兴奋,也不激动,只是觉得……悲哀。
而那一刻,她亦明白,无论说了千百句以上的“我爱你”,或是送了无数朵代表爱情的玫瑰象征,都可以在瞬间化为幻影,还不如做一件真正爱他的事。
随著水温升高,原本冷了的体温再度暖了起来。“我现在已经不愿再去想爱不爱他的问题了,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唯一确定的是,我现在无法放下他不管,也舍弃不了……”她垂下头,望著水面,这点她认了,不逃、不避、不离、不弃,静待事情的发展。
听到这话,他心亦揪紧,正因为真正爱过,所以才会不舍、在意,情真意切,忍不住伸出手环抱住她,将她圈进怀中。“我明白,我会全力支持你!”
“你不要这么傻,我很高兴你愿意陪我,但我不要害你!”
“太迟了,我跟你一样,做定傻子,谁叫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听到这,抑不住心中涌起的强烈激荡,不顾浴缸的狭小,转过身紧紧回搂住他,水波拍打在他们紧拥的身躯上。
“怎么办?我好怕、好怕呀!”一想到未来,她几乎完全失措。
“我也怕,但是两人一起走,就不怕了!”他用力拥紧她,分享彼此的力量。
某种空虚和渴求,同时占据了他俩,他轻吻她的额头,吻去她颊上的泪水,希望能为她带走所有悲伤,而她亦仰起头盲目的回吻他,想要填满心中那份空茫,当唇相触时,更强烈的情感完全攫住他们。
他们微喘地分开,凝视彼此的眼睛,然后他们看到了——
不想再去思考!
不愿再有理智!
不要……再受到伤害了!
现实太苦了!可不可以远远地逃开?要怎么做,才能不感觉到痛苦呢?
下一秒,他们的唇再度相触,舌头热烈共舞厮磨著,他将她从浴缸中拉起,靠著墙狂猛的吻著,在失控前,他停下,两人额头紧靠著,大口地喘息,争取空气。
再一次对望,心意相通,柔情开始滋长,是对彼此的怜惜以及存在他们之间特有的契合,他们需要彼此帮忙疗伤忘却伤痛。
有默契地走出浴缸,拿下架上的干毛巾为彼此擦干身体,温柔地、细细地擦干每一吋。
他抱起她,走进她的卧室,倒在床上,轻柔地探索彼此的身躯。
原来女人的身躯是这么柔软纤细,令他如膜拜宝物般地小心翼翼,虽没和女人在一起过,但他用所知的一切取悦她,他知道只要她快乐,便也取悦了自己。她则因他的温柔而忍不住啜泣低吟,手指伸进他的发梢,只求两人能更贴近在一起,想用全部的肌肤和感官去感受他的温柔。
她引领他进入她的身体,十指交握,凭著本能寻找最适切的节奏,毫无保留的施予和接受,在最终的那一刻,他们忍不住呼喊出声,泪珠迸出眼角。
这一夜,他们依循著古老的男女本能结合、相容,让灵魂相遇、相融,直到不复个体的存在,完全忘记外在那身不由己的命运摆弄。
夜色泛白,他们才因体力的极限而停下来,在接下来的寂静中,他们依旧相连,不忍分离,有如双生子共同待在母亲的子宫一般,感受到那独有的亲密和连结,紧紧相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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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的世界总也会有荒谬的乐趣,荒谬的天气总也会下点小小的及时雨……
希平突然睁开眼醒了过来,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人,伸手触摸,尚有余温,显然蓝翎起身不久。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她并不在房间,轻轻下了床,清晨的微凉顿时袭上了他赤裸的肌肤,但他没有穿披上任何衣物,凭著一股感觉走到客厅,就看到蓝翎披著被单坐在窗台上,看著外面的景色。
此刻才五点多,整个天空仍是一片靛蓝,尚未明亮。
走到她身边,默默陪著她看一会儿,然后再转头看著她,从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对昨夜发生的事有何想法……
仿佛感觉到他的不安,蓝翎转过头,看著他。“……你这样会冷。”她拉出被单分他一半,并挪了挪窗台的位置,这个窗是她刻意请人打造的,宽一公尺半,足以容纳两个人,他坐上来后,背靠著墙,她偎进他的怀中,他的手则松松地圈住她。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紧张,多害怕她会拒绝、抗拒他。
两人并没有多说话,清晨空气的凉意,都被他俩的体温给消融了。
在看到天色渐亮呈淡蓝时,蓝翎才开口。“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不期待天亮的到来。”天亮了,就得要面对那些非己所愿的事。
他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发顶。“……我在这里。”
“你会一直陪著我……”她握住他的手,和他的十指交握。
“对!我会一直陪著你。”
她微微一笑。
“你……后悔吗?”
她没有装作不懂他的问题,偏过脸,让脸颊贴近他的心口。“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她轻声说道:“你呢?”
“不后悔。”
她的生命和情感,在短时间内起了重大的变动,已和过去不同了,坦然面对时,反而看得清楚。
在相信和宣称自己爱的是这个男人时,却又和另一个男人发生了亲密关系,是不是该受到谴责?因为亵渎了爱情的专一和神圣性,以及过去她所深信的爱情教条。
可是……当她从希平身边醒来后,并没有一丝的懊悔,更没有罪恶感,只有莫名的……平和。
“你呢?”
“不会……”他顿了一下。“我有没有弄痛你?这是我第一次和女——”他羞窘地戛然止话。
她愣了愣,有些脸红。“我很好……倒是你,你有没有很……别扭?”
“不会……”他轻轻叹息。“一切都很自然……”有些自嘲地。“原来我不是同性恋,而是双性恋者。”
“那也没什么不好,找对的人爱了,比找对性别更重要吧!”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希平听了安静下来,默默咀嚼著。
沉默片刻,蓝翎深吸口气,决定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只是还没开口,泪珠就在眼眶中打转,她得费尽力气不让它掉下来。
“希平……”
“嗯?”
“……我要你回岛上去!”
他一惊,松开了他的圈抱,并抽回她握住的手。“你说什么?”
“我要你回岛上去……不!你听我说!”在他将她推开起身之前,她反过身子紧紧抱住他,可是他起来的劲势太强了,她无法压住他,但也因她的体重阻碍,两人双双从窗台摔坐到地上,希平怕她受到伤害,让自己做了肉垫,使她趴卧在他身上。
他瞪著天花板,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蓝翎一恢复清醒,手忙脚乱地爬起。“你有没有受伤?”手急切地抚向他的脑袋,可见到他脸上茫然的表情,她全身一僵。“喔不!不是这样的!”她捧住他的脸,逼他看向她,可他理都不理。
“希平,你听我说,我也很想要你陪我,但不能!现在不能!因为我跟冀东玄的事情没有了结。”她的泪水忍不住落下来,一颗颗的滴在他的脸庞,甚至滴进了他的眼。
咸热的泪滴刺痛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然后看向她,本能地伸手为她拭去眼泪。“别哭……不用哭,我知道自己帮不了你……如果——我没突然跑来台北,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吧!”
“你再胡说八道!”她睁大盈满泪光的眸子瞪著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昨晚才叫我不要太过自责,怎么你现在反而把责任往身上揽?”
他静默不语。
她吸吸鼻子,连吸好几口气,让自己说得了话。“听我说,我要你回岛上,不是要赶你走,而是我不忍心看到你在旁边陪我面对这一切。”
“我心甘情愿。”
“我知道你愿意,但是……有些路我必须自己去走!”
他皱眉。“我不懂。”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从他身上爬起来,再将他拉坐起,两人面对面。“这座山,我得要靠自己去爬,如果我爬不过,我的人生可能就一直卡在这里,但是——我不要!”
“我……必须要承认,如果现在你跟冀东玄站在我面前,伸出手邀我作伴,我会毫不犹豫地……”看著他。“走向你,选择和你一起走。”
“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正常行动吗?”
她摇摇头。“不只是这样,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我真跟他在一起,会永远忘不了这是伤害另一个女人才得到的情感,我……无法心安理得。”她吸吸鼻子。“我以前以为我不在意,可是……这一年来只证明了,我很在意、非常的在意……”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为了一个“爱”字,她任性的插入,但……她真的下快乐,让自己卑微地活在阴影中,以自以为是的“赎罪”方式活著。
所以……她早就毫不迟疑地接受会跟冀东玄分手的情况。
“但是刘欣慧不是已经愿意自动退出了吗?”
“那是因为冀东玄变成了这样……你知道吗?依你刚才说的理论,如果‘早知道’今天会变成这样,我一年前就不会那样厚著脸皮去勾引他,所以……说来说去,错全都在我身上。”
“蓝翎,别再怪罪自己了……”
“不!还是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如果没有发现这些,你我还会相遇吗?”他急切地欲拉她摆开那负面的情绪。
她望著他。“或许会……或许不会。”她脸上露出浅笑,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但我觉得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件事。”
这一切——可否全都归之于命运呢?
“我要你回岛上……是因为我很自私,我希望你在岛上,可以帮我做个避风港,一个当我累了、倦了,知道下山时,可以冲到那里寻求庇护的地方。”她颤颤吸口气,泪水再度滑下。“我要回‘家’!”
他闻言大受震动,立刻伸手抱她进怀中。“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懂了!”
“我不知道得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爬完这座山,这样要你等我,我也是……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理解——”
“不!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只是我会担心你……如果你在山上遇到麻烦,没有人可以依赖……”
“不会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向你发出SOS的讯息……”
“嗯!”他点点头。“好!我会随时standby!”
“谢谢你……”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说什么谢?”他也抹去突然滑至颊上的泪水。“‘家人’……还需要这么客气吗?”
家人呵……她用力的环住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不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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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来了电话通知,说冀东玄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并要求见蓝翎。
在前往医院的计程车上,他们两个人的手始终紧紧握著。
到达时,两人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他们仰头看向整幢医疗大楼,在这一刻,这里不只是医院,也是矗立在他们生命中的另一座山……
低头相视互看,表情是平静的,没有说任何话,他们一起走进医院。
来到病房前,蓝翎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转过身。“你就陪我走到这边就好了。”
希平看著她,胸口一窒,清楚该是放手的时候。“真的不要我再陪你吗?我实在对你放心不下。”他手触摸她的脸颊。
她握住他的手,让脸颊靠紧他温暖的掌心。“我知道,别担心,我会注意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等你。”他捧住她的脸,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上一吻。“我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时候,也会跑过来找你。”
“嗯!”泪珠在眸中打转,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按住他的心。“这里有我,我那里也有你。”
他们再一次紧紧相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让自己累著。”
“我会,你也是……回去多做几首优美动听的音乐,要弹给我听。”她强颜欢笑道。
“好!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坚强点,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呢!”说完后,他用尽力量才让自己松开怀抱、放开手,将两人的距离慢慢拉开。
“再见……”
她不敢让自己哭出来,怕一旦哭了,就再也不会放手让他走。“再见。”
这一次说再见比上次在小琉球岛时还要难,可是在感觉和心情上却又多了一分平静,或许是因为心和灵魂都有一半在对方身上了,即使实体分隔两地,却也不会那么孤单和寂寞。
咬咬牙,转过身背对他,独自一人走向此刻并无他人的长廊,感受他的目光在她身后相送。
坚强!要坚强!如果她不变得更坚强,就无法继续走下去,也不能尽快地爬过此山。
终于来到加护病房前,握住门把,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打开——
看著她走进加护病房后,希平闭上眼睛,然后抬起手触摸自己的胸口。
心会疼,但是因为不舍的酸疼,而非失去的空洞与绝望。
原本以为“无心”了,如今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心再度跳动了。
他转身,决定依照他与蓝翎之间的约定,回到归属地,静候她的会合。
才走没几步,便被卢维德拦下来。
“你要去哪?”
他无声无息的出现,令希平吓了一跳,但仍面不改色的应对。“我要走了!”
卢维德眼睛一亮。“走去哪?”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难缠的角色,想到卢维德曾派人到处寻找他,看来得玩一场谍对谍的游戏,才能摆脱这人,免得让其侵扰了他现在的居所。
卢维德不以为意地笑道:“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他一边用手摸著下巴,一边打量他。“那——你的‘未婚妻’也要跟著你走吗?”
“没有,她会留在这。”
“留在这照顾她的‘前男友’?”
他挺直胸膛。“是。”没必要隐瞒,反正都会碰得到。
卢维德故露惊讶状。“你还真是大方呀!竟肯让自己的‘未婚妻’照顾她的‘前男友’?!”
“蓝翎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只是请她来帮我挡掉你。”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欺瞒,何况蓝翎会有满多机会和这家伙碰头,为避免他在蓝翎与冀东玄两人之间制造不必要的麻烦,索性把话讲清楚。
卢维德定定注视他一会儿,然后边笑边摇头。“希平呀希平!你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抗拒我呢?”说完后,面露得色。
“那是因为不论我怎么拒绝,你都听不进去。”希平轻叹道:“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接受我真不想要你、不想和你在一起的事实呢?”
卢维德脸上得色立刻不见,他沉下脸来。“我不接受?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逃避呢?逃避内心真正的自己、逃避真正的欲望渴求呢?”
希平沉默了一会儿。“我承认我有逃避过。”他老实说道,对于自己是“同性恋”一事仍让他深感困扰。“我不是没想过,可我发现,男人中——我真的只想与洛宾在一起,跟你或跟其他男人,都没办法让我涌起同样的情感。”
“那是因为洛宾太爱你了!你才愿意跟他呼应,但是我跟洛宾一样,也会同样的爱你,我相信我绝对不会比洛宾付出的少,甚至是更多、更多!给我们一个机会,假以时日,你也会对我有感觉的。”卢维德朝他踏进一步,急切地说道。
“不要再这样了!”希平举手制止他的靠近,过去的温柔和寡断,以及对人相偎倚的渴求,使他终于接受了洛宾,他也没有后悔让自己冠上同性恋一词,只是在性向本能上,他又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完全是,现在说他是“双性恋”,他也认了。
可无论是同性恋、双性恋、异性恋,哪一种都好,随便别人怎么看,外在的评论与价值已伤不了他,在遇见蓝翎之后,他发现自己是因人而爱的,就如蓝翎说的,那是超越性别的认知。
希平直视卢维德。“或许我不像你这样绝对的了解自己,但这段时间我真的变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卢维德愣了一下,狂烈的情绪慢慢消褪,他专注地打量希平,而希平也一反过去的躲避和退缩,坦然迎著他的审视,突然间,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卢维德了,这个领悟倒令他有些吃惊。
是有些不一样了?!卢维德不得不承认,以前的希平有著一股阴柔的绝美气质,而且眉宇间有股轻愁,令人产生我见犹怜之感,所以会忍不住吸引同性的关注,尤其在洛宾死后,他那哀恸欲绝的模样,更教人看了难以忍受,恨不得能够成为他的支柱,保护他、呵护他。
偏偏希平又不肯,断然拒绝接受洛宾以外的男人,而这更引发了占有欲,愈得不到手的愈想得到,尤其是他的爱,看到他对洛宾念念不忘的爱,真恨不得自己也是洛宾,因为可以得到这样的真爱……
如今的高希平,少了那份阴柔,却增添了男性特有的阳刚,“楚楚可怜”的名词已经不适用在他身上,甚至看起来……很强。这项发现令卢维德感到困惑,头一次正视,现在的他和记忆中的高希平已经是不同的事实。
维德皱眉。“你……”
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希平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三年前的我,或许年轻、脆弱、需要别人照顾,但现在——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别人了。”
维德被他脸上所流露的自信弄愣了,一丝惊慌涌上。如果高希平再也不是所认识的那个人,那他怎么办?长期以来追求与渴望的目标不就全消失了?!他干笑道:“既然这样……你为何不来照顾我?”
希平看著他,然后摇摇头。“你叫我不要逃避,而你自己又何时才肯承认呢?”
“承认?我不懂。”这种易客为主的问法,让他的心大乱。
“其实你真正爱的始终是洛宾,而你一直追逐我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爱我,而是想惩罚我!”这话说来残酷,可却不得不点破。
卢维德面色唰地变得惨白。“你、你在胡说什么?”
“你一直是洛宾最好的朋友,你一直在旁边看著他、爱著他,但他却爱上了我。”希平直视他的眼。“所以你恨我!”
“才不!我不恨你!”卢维德急急辩解道。
“你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看到的洛宾是不同的,属于我的洛宾——”希平指著自己的胸口。“已经在这里,而属于你的洛宾——”手指指向他的胸口。“也在你这里、还有记忆里,而我们两个的洛宾……是不一样的。”
“洛宾就是洛宾,哪有什么不一样的?”维德嗤之以鼻。
“你还不懂吗?我看到的洛宾是他最光明以及愿意让我看到的那一面,而你……应该看到了比我还多的洛宾,不是吗?”说到这,希平露出落寞的苦笑。“身为他的好友,你比谁都清楚看到他的脆弱和无奈,他对爱情缺乏安全感……”
维德震撼地看著他。“原来你知道……”
“我是最近才想通的,这些年我一直自责自己为什么不够爱他,但——现在我只自责,如果我多懂事、成熟一点,就能看出他的不安全感。”希平望著他。“而你始终都很清楚,所以这一点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但你告诉我,我真的要为此受罚吗?如果说永远失去洛宾,不能再见到他、爱他,这难道不是最残酷的处罚吗?”
“可你还不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面对这如弃妇一般的指控,著实让他哭笑不得,但话已到此,还是一次说清楚、讲明白。
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我不否认,洛宾死后,我一直很孤独,也感到寂寞,如果就这样死去也就罢了——”希平注视地面。“但是遇到蓝翎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想要再去爱人,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爱?”或许这世上最大的恐惧,就是发现自己不再被人所爱,或有能力去爱人。
“那你可以来爱我!”他不放弃地重复说道。
“如果谁都可以就好了!如此一来,我跟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不是吗?”希平抬起头。“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就请你好好想清楚——保重。”说完后,向卢维德点个头便转过身子欲离,可走没几步,维德在他身后开口。
“或许一开始我是为了洛宾而追求你、守护你,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样,继续爱著洛宾,可是……到了后来——”维德停下来,不知该如何讲下去?
希平看著前方一会儿,未转过身。“请你跟我一样吧,选择让洛宾永远存在你心中的某一个地方,将对他的爱保存在记忆中最美好的角落,然后继续过你的生活,再见!”
看著希平即将离去,而这一离去,像是从他的生命中彻底离开……
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即使把他揍倒在地或是一刀将他杀了都没关系,就是不会放他走。
可是,现在他的脚却如灌了铅般的沉重,无法追上去。
“到了后来我是为了自己,不再为了惩罚你,你知道吗?”维德喃喃地说道。
眼见希平即将从他的世界消失,他拉开喉咙喊道:“你不是爱那个蓝翎?但她现在要跟她的‘前男友’在一起,那你怎么办?”
希平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却从回廊传过来。“只要她活得平安、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即使等待的时间是一辈子,他也无悔。
随著声音消逝,希平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
卢维德靠倒在墙壁上,神色木然地望著前方好一会儿,然后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平安、幸福、满足?!这是什么白烂的想法?
多愚蠢的渴望,他曾经这样认为。
但——
为何他此时此刻会发现,他竟渴望拥有?!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