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旁的小屋子里,蓝蒂将手边计划着的菜单摆在一旁,循着笑声由窗口望出去,看着好朋友和小女儿玩得正起劲,整天紧锁的眉头,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
「我敢说——」蓝蒂摇摇头自言自语:「她们一玩疯起来笑得最大声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丹娜从昨天就一直怪怪的,好不容易凯丝野营回家,又见到她的笑容。
昨晚伯奇和菲利都走后,蓝蒂心底便有些慌乱,以为丹娜一定要责怪她的不是,却没料到丹娜什么也没说,沉静得有点出奇。晚餐时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中途又突然说太累了,要先离开,可是,深夜的时候,蓝蒂又听见她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
今天一早,丹娜随便吃了点早餐,便立刻躲进她的小录音间,丹娜真正的工作是为孩子们创作音乐,写歌、写故事这是她极热爱的工作。
丹娜并没有正式学过乐器,不过,她弹起钢琴、吉他,或是填词谱曲,都不输行家。一旦有了得意的词曲作品产生,她便自弹自唱地录了下来,然后再请人编曲。她自组的小公司便负责生产和销售的任务。这家公司的名称叫做「昂扬」,制作的态度一向严谨,而且是非营利性质的;主要的目的是激发孩子的灵感,对象除了需要鼓励的正常孩童外,更特别针对盲聋孩童,以及有学习障碍或先天缺陷的孩子们。
在蓝蒂心目中,丹娜一直是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她不仅善解人意、慷慨大方,而且还多才多艺。不过,她的慷慨宽容只限于对别人的付出,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回,蓝蒂赞美丹娜的才气,丹娜郁积心头已久的悲哀终于按捺不住,她自嘲不过是个「白痴专家」罢了,为了这句话,蓝蒂还大发一顿脾气,她把所有想得出的恶毒字眼全搬了出来,不过她不是针对丹娜,而是用在戴伊玛那个老巫婆身上,这个丑陋的标记,正是那个残酷又顽固的老巫婆给予一个受伤的孩子的称呼,蓝蒂当时简直气炸了,后来她发下毒誓,那个老巫婆要是胆敢接近凯丝,她会把她的心给挖出来的。
那样的字眼自此不曾再被提起过,由于没再发生类似不愉快的经验,蓝蒂已逐渐淡忘了那天的事,丹娜后来也慢慢能够接受自己的遭遇,不再自怨自艾。然而,那段成长所付出的代价,却让丹娜整个人显得郁郁寡欢,蓝蒂不忍心看着丹娜凡事闷在心里,却又爱莫能助。如今,丹娜畏缩封闭的小世界里,无端闯进了一个马伯奇,他顽强又果决,诚如他自己所形容的:趾高气昂而且狂妄自负,他为丹娜的神秘深深着迷,被她冷漠淡然的态度挑起了欲望,甚至衍生成占有她的一股冲动。对丹娜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昨天蓝蒂大胆下了赌注,如今想来却不免惴惴难安。凯丝上学去了,丹娜又一个人关在录音间,她一整天心情七上八下的,仔细聆听录音间里传出的琴声,一遍比一遍凌乱,可想而知丹娜此刻心情的烦乱。
丹娜的确是遇上了麻烦,蓝蒂不假思索地断定,那是伯奇的缘故,如此说来,整个事情的罪魅祸首便是她了。
她一反常态地耐住性子等了一天,巴望着能逮到机会帮点什么忙,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丹娜午餐和昨晚吃饭时一样安静,依然让人很难亲近。不过,吃过饭后丹娜换上泳装,坐在池边她最喜欢的那个角落,当时,蓝蒂心里便燃起了希望。如今,望着她兴高采烈地同一个孩子嬉闹的模样,蓝蒂心里舒坦多了。
「我想这菜单还少了点东西。」蓝蒂兀自说着,便急转飞奔进厨房、用盘子装着一炉刚烤熟的巧克力饼,还拿了一杯柠檬水,顺便带了三个纸杯,朝池畔走去。
「饼干!」凯丝看到盘子兴奋地叫道。
「我是来求和的!」蓝蒂低声咕哝着,一面把盘子摆在丹娜身旁的桌上,自己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妈!你跟谁吵架了吗?」
「没有,亲爱的,我只是做错了一件事。」
「噢,」凯丝一听马上失去了兴趣,只管伸手又抓一块饼干问道;「妈,吃晚餐前我可不可以下去游一会儿?」
「当然可以。」
「哇!好棒!」凯丝向来都是蹦蹦跳跳的、没一刻安宁,现在更是手舞足蹈起来。
蓝蒂望着她跑进屋子后,转身对丹螂说:「对不起!」
丹娜满头雾水,不解地问;「为什么?」
「昨天的事,昨天我让伯奇到草坪去,我知道你生了我一天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呀!蓝蒂,我根本想都没想过要怪你。我为什么应该怪你呢?」」
「我不应该让伯奇到草坪去的!」
「只怕你也阻挡不了他。」
「但是……是我告诉他,你在那里的。」
「他迟早会找到我们的,你只不过让他快了几分钟找到罢了。」丹娜的这番话加上她温柔的语气,郑重宣示了这件事错不在蓝蒂。「有柠檬水吗?」
「当然有!」蓝蒂笑着应道,着实松了一口气。
丹娜接过杯子后,啜了几口,便把冰凉的水杯握在手里,仔细品味传遍肌肤上的清凉感觉。「你在厨房说的话,我总觉得纳闷,你好象觉得让他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是重要的一件事,为什么呢?蓝蒂。」
「我们之间向来是无所不谈的。」蓝蒂踌躇了一下说。
「没错!这些年来我一向信赖你,什么事都征询你的意见。」
「那么,我相信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才对!」这句话说来容易,但自己听着实在不免怀疑。不过,蓝蒂依然整理思绪,决心解释清楚:「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希望伯奇能够与你为伴。你总是一个人,伯奇是个顽强鲁莽的人,能够真的带你重新回到现实生活的人,因为你一直当菲利的模特……」蓝蒂摇摇头,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
「由于盛名之累,我更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丹娜补充道。
「但你不可以这样子的!你有那么多才华可以展现出来,你不能把自己隔绝起来的!」
「你是指,展现给男人看!」
「当然一定得是个能够欣赏你的男人!」
「你觉得伯奇正是那样的人?」
「伯奇,或是象他那样坚强的男人。因为,不管你是否退缩,你毕竟是个坚强的女人,你是不得不坚强。所以,懦弱的男人是绝对无法了解你的。就拿菲利来说吧,他清楚你的身世背景,他父亲当你奶奶的园丁时,你们就已经认识了,应当非常了解你才对。然而,他却只看到一张漂亮的脸蛋,只想着如何从中谋得好处。但是,对你的想法,对你的心灵,他全无概念。他不可能花一辈子的功夫,试着去体会你的内心世界的。」
「于是你便替我挑了伯奇。」
「是伯奇毛遂自荐的。」
丹娜在盘子旁边找到一处空位,便把杯子搁下,说道:「可是后来他发现我原来是个瞎子!」
「所以他准备走了。」蓝蒂因为失望而显得消沉。有些男人—生仅能碰上一次,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伯奇了。也许,不管怎样,事情到头来依旧仍是一场空,然而,蓝蒂心底却十分确定,伯奇的兴趣不仅是性而已。蓝蒂太理智了,总无法相信会有一见钟情的恋爱,但若非一见钟情,感情总仍需要有个开端吧!伯奇专注的态度不正是个理想的开始吗?
「伯奇没有要走。我想,我已经铸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错误?」蓝蒂既高兴又不安。
「我实在是又恼又气!」丹娜耸耸肩,叹了口气,由蓝蒂自己去瞎想。「你也知道,我最痛恨的,莫过于旁人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总当我是不堪一击似的。」
「那又怎么样呢?丹娜,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对于伯奇,除了知道他是迎接挑战才来的,我们究竟还了解他多少呢?从一开始,我便一直是个挑战。」丹娜淡淡地笑着说:「那也正是我神秘感的一部分。」
「四处找你的过程也是一项挑战。」蓝蒂顺着丹娜的话锋说:「他不走是因为你提供他新的挑战?激他留下来。」
「答对了!一来是我想好好教他一课,但另一方面我却只希望他留下来。」
「那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丹娜蜷起两条腿,双臂环住,再把下巴抵在膝上,说道:「他吻我。」
「然后呢?」
「那真的好可怕。」
「我觉得可怕代表了两种情形,一种是美妙刺激的感觉,另一种是卑劣惶恐的经验,马伯奇也许真的是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确需要再谦虚一点,但是,如果说是卑劣,我得说这个人骨子里并没有真正坏到那地步。」蓝蒂表情显得紧张,目光闪烁不定。「但我这么想也许……」
「不,蓝蒂。」丹娜打断她的话:「他并不是真的很温柔,不过,他也不曾伤害我。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身体!」
「那是什么让你觉得害怕呢?」
「我感到害怕,是因为我爱上那种感觉,我希望他再吻我,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美妙感觉。」她的声音沉入两膝之间,模糊不清。「象是一股温暖甜蜜的热流萦绕着周身,缓缓游移流窜,直到浓烈的感觉让人呼吸困难,再也无法思考为止。」她停住话,闭上眼睛,回味那种感觉。「即使他不再碰触我,我依然感觉得到内心深处的悸动。」
「我也有过经验呀!」
「不是。」她的音量陡然一降,仅剩下一丝气息。「不是马伯奇。」
「丹娜,你很聪明,知道该不该留住他,你得自己做抉择你是个美丽有魅力的女人,而他是个雄纠纠的成熟男人。他想要你,一切抉择都在你,说不定这是你一生最重大的抉择,你想拥有他吗?」
「我不知道。」
「你会知道的,时间一到,你就会知道的。」蓝蒂伸手轻拍丹娜熠熠闪亮的一头金发,指头象一把黑檀发梳穿过珍珠股的秀发缓缓滑行。「只是千万得小心!」,
丹娜苦笑着问:「现在才小心不会稍嫌迟了一点吗?」
「小心永远不会有太迟的时候。」蓝蒂拍拍她的肩膀,不禁想道,象她这样硬把猫儿推向狮口,自己却悠哉地要猫儿小心的人,真不知道是不是该下地狱。但,这只猫儿说不定能驯服那头雄狮?毕竟,不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他说今天,不过他也说,他得好好想一想。」
「我想也是。」蓝蒂喃喃说道。一会儿,看见丹娜一脸落寞的表情,兴致勃勃地建议:「我有个主义,我们今晚来办个宴会。」
「什么理由要办宴会呢?」
「需要理由吗?那就……因为今天是礼拜五,怎么样?或者,因为今天不是我生日?还是,就因为冰箱上有一头名叫韩福的大象,可以吗?」
丹娜露出了笑容,道:「我们就庆祝韩福吧!」
「就庆祝韩福!庆祝韩福得特别打扮一下喔,你有一阵子没穿那套蓝色时装了,我有件性感的衣服也很久没穿了,可以派上用场,我马上准备一些别致的甜点,凯丝今天也可以晚点睡觉,何不把它办得精致些。八点,就在池边,怎么样?」
「好,就八点。」
蓝蒂站起身来,抚平裤子的皱褶道:「凯丝一定找不到泳衣穿,我还是过去看看好。」
丹娜竖着耳朵听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先是步伐落在地上结实的响声,然后是草地上沙沙的声音,最后完全悄悄无声,只剩她自己一人,坐在庭园,想着伯奇。
他从没想过这么做,他知道这个决定很疯狂,睿夫一定会毫不犹豫表示附议的。伯奇心里其实很明白,他脑筋如果还清楚的话,破晓之前就该坐上飞机回苏格兰去的。
但他答应过她明天来的,而「明天」已经到了。
「他换座位准备坐到驾驶座时,膝盖撞上排档杆,痛得他咒骂一声,六尺五寸的高大身躯坐进睿夫的小型敞蓬车的确不舒服,不过,这不是造成他情绪恶劣的主因。「呆子!」喃喃自语,从他对丹娜的了解,他早该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丹娜所需要的那种人。
他知道的似乎很多,却又好少。从他一听到这名字开始,背后有关的讯息便足以让人大吃一惊。主要原因当然是戴家赫赫的声誉和历史。虽然难得有关于丹娜的记载,但是各种资料来源却足够让人嗅出一则家门丑事的蛛丝马迹了。戴亨利生前有交往的人都记得他们有一个女儿。但是,好几年都没有再听说过她的消息,坊间流传着各样的臆测,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她死了。从没有人将杂志上这位美丽的女郎和戴家联想在一起。
戴伊玛把这小孩藏匿得太隐秘、太成功了。如今,这小女孩已经出落成标致迷人的成熟女人,正引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圈套中。
「呆子!」他将车子驶进丹娜家的车道时,心中依然喃喃骂着自己。
当他步下车道,将钥匙放进口袋时,屋后隐约可见一丝微弱的亮光。他知道丹娜喜欢这庭园,也喜欢阳光,或许也喜欢这种微光吧!但突然又想到,丹娜根本看不到这种微光!可恶!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那种感觉好奇怪,他只觉得厌恶。
回头!马伯奇。当他沿着小径走向庭园时,理智的声音在低喊着:回头!回到车上去,把车子开走。催促的声音愈来愈急切,他知道应该留神了,然而,双脚却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去,过了转角处,映入眼帘的是摇曳闪动的烛光和一片欢笑声。
杯盘狼藉的桌边坐着三个人。丹娜那一袭蓝色的长袍令他永远也忘不了,蓝蒂穿得一身素白,一个小孩——看得出是蓝蒂的女儿,则穿着鲜艳的粉红衣裳。从她们的打扮和气氛来看,这是一场庆祝宴会。
他站上池畔的平台,远远便看见丹娜现出紧张的神情,他先是吃了一惊,但又想想,她比别人先察觉他的出现,这是极其自然的事呀!
「伯奇!。她转头向他,他那熟悉的脚步声让他一颗心不由得急跳起来。
「擅闯民宅变成我的习惯了!」
「马先生!」蓝蒂站起身招呼道:「我们才刚结束,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不了,谢谢!看起来象是宴会的样子。」
「我们在为韩福祝贺!」小孩嘹亮的声音答道。
「这是我女儿,凯丝。」蓝蒂解释道。
「嗨!凯丝,我是伯奇。韩福是谁呢?」
「它是一头住在冰箱上的大象。」小孩热心地解释着。
「住在冰箱里的大象?」
「不是……好笨哦!不是在里面,它太大了住不下的。
「我想也是!」
「那是我在野营时画的,我们便决定为它祝贺。」
「噢,我明白了。」伯奇露齿一笑。他对小孩没什么经验,不过他感觉得出,这小孩和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样。
「凯丝!过八点了,如果你在就寝之前想看录影带的话,我们最好赶快开始了。马先生!」蓝蒂朝他点点头,再看看丹娜。「丹娜?」
「我马上就来,蓝蒂。」从叫他的名字到现在,丹娜始终没有开口过。她一直津津有味地倾听他和孩子讲话的声音,边想象蓝蒂告诉过她的伯奇的模样。
他身材很高大,这一点她已经发现了,从他讲话声音的来源,和弯腰吻她的动作便足以判断,他体格魅梧又修饰得很整齐,这也是靠在他身上感觉出来的。他头发是暗红色的;蓝蒂将它比喻为深秋的红叶,说它一路卷曲直到衣领上缘。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珠,镶在古铜色肌肤上,象极了闪闪发亮的蓝宝石。颜色对丹娜而言,完全只能凭空想象。他脸上还有疤痕,蓝蒂说的,一道在眉间,一道在后边。他一向着迷于粗犷的苏格兰高地竞技赛,是不是比赛中留下的伤疤,丹娜也只能凭想象猜测了。
他称不上英俊,不过,光想象他的身村和肤色,便可以断定他的引人注目了。蓝蒂告诉过她,只要他走进一间屋子,没有一个女人的眼睛不立刻被他吸引的。
就象他一踏上平台,丹娜便能发觉一样。也象此刻他正注视着丹娜,她的心亦似乎有所感应,不由得令她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很客套地问:「你今天还好吧?」
「很好!」他今天真是一团糟。不过,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一整天都在胡乱发号司令,没来由地乱骂人,连睿夫都不免心生同情,建议他最好去找个女人消愁解闷,不然就干脆回苏格兰去。
睿夫的同情却正好激怒了他。他记得丹娜也是多么憎恨旁人的同情。一整天他便如此昏天暗地的,全因为丹娜的缘故。
她握住杯子,一边抚摸杯上的凹槽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这我自己都没想到。」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来的?」
「我也希望我能知道。」但他其实是知道的……他想再看见她,看她如今这般模样「冷静、缄默,只有从太阳穴上急促跳动的脉搏才察觉得出,她外表的冷静不过是个谎言罢了。
「要不要坐下来?」
「不!」他粗鲁地冲口说出这字时,连自己都有些愕然,「不,」他赶紧礼貌地重复一遍。「我从亚特兰大开了好久的车才到这里,两腿的筋骨需要舒展一下。」
「想不想到庭园里走走?月亮初升时景色很美!」
「好哇!」他看着她站起身来,蓝色衣服贴着胸部高低起伏,裙摆随臀部摇动着。她一站定,他便知道该开口了:「要怎么走呢?」他低沉的嗓音象个受挫的狂妄之徒。
「没什么绝招的,你得帮我。我抓住你的手臂,象这样。」她将手臂穿过他的臂弯,倚在腕上。然后,抬头望着他笑。一项,那醉人的笑靥溶化了他的心。
庭园里花草茂密,顺着蜿蜒的路径蔓长丛生,空气满是各包的花香,她都可以一一辩认出。在一处芬芳的矮树丛前她停住了脚,弯身摘下一根长茎。「给凯丝的,」她一面解释一面又伸手找他。「她喜欢『四点钟』。」
从丹娜的手离开他手臂的那刻起,他不禁感到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完全断绝与外界的联系。一定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每一个日子都需要勇气。还需要信任:信任自己、信任自己的能力、同时信任周遭的一切。当她的手再度滑进他的臂弯时,他感觉到那股信任,心中不由得自惭形秽。「四……」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清清喉咙再次说:「『四点钟』是什么东西?」
丹娜不觉嫣然一笑,悦耳的笑声如初升明月般清越动人;「我相信这名字听起来一定很滑稽,不过却是名副其实的。这种花只有在下午时才会绽开,我没有仔细核对过是否正好在四点钟.不过很接近就是了。凯丝特别喜欢看着它们开开合合。这种植物并不漂亮,不过味道倒是很香。」
「看起来象杂草。」
「的确有不少人这么认为。园丁在下种的时候还直发牢骚,他悲观地预测,这种花会蔓延至整个花园,果然没错,至少这一带都是了,不过,光闻香味也值得了。」她赶紧跟上他的步伐。「在苏格兰这种花长什么样子?」
对此一窍不通的伯奇说出他唯一知道的事。「很漂亮。」
「就这样而已?」
「我只知道这样。」
「那么,说说你知道的苏格兰吧!」
他们漫步走进花丛深处,伯奇一面告诉她苏格兰的种种,一面努力搜索形容的字句,设法让她明白。当她紧抱着他的手臂,出神聆听时,他强烈地感觉出她身体的移动,胸部轻触着他臂膀。
「那地方一定很棒!」他说完后,丹娜接口道:「漂亮的地方好多喔!」
他听出话里的渴望。「你曾经旅行过吗?」
「很少。我和蓝蒂在瑞典读了四年的书。此外,除了亚特兰大和这里,便很少到过别的地方了。我知道有许多新奇有趣的地名,因为凯丝是个地理小专家,还迷上了录影带,有时我也坐着一块听。」
「地理和大象?很特别的组合。」
「凯丝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这一家人都很特别。一个美丽的女主人,有着错纵的性格,以模特儿为业,却痛恨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而看不到的双眼,却渴望能看看世界。
一个优雅的黑种女人,举止高贵却满口行话,使起小刀象削皮器一般利落,她看顾她的主人,就象是母亲在看顾受伤的雏鸡一样。
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但她的父亲从来不曾被提起。
他被这一切搞糊涂了。在美国的这段时间一定会很有目的,特别是身边这个女人。「你希望能去哪里?你希望——」他止住话,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字眼。
「我希望能看到什么?」丹娜笑着补充:「这个字眼很好,用起来不必觉得不自在。说什么话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不会的,以后不会了。」
丹娜痛恨别人的同情与虚情假意,也同样讨厌给别人带来麻烦,她的确是个勇敢的女人。但他开始怀疑,这勇敢的背后,到底隐藏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他此刻只想拥抱住她;把自己的力量输送给她。然而,他却只是把她拉近些。继续朝前走。「好,那告诉我你希望看些什么?」
「很多地方。象大峡谷、洛矶山脉、约塞米提国家公园,澳大利亚、苏格兰。」
「苏格兰?」
「听你一说,它好象是个很棒的地方。」
「也许哪一天你能去。」
「我不这么认为。」
伯奇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象一般人一样,实现自己的愿望。
从第一眼望见她端坐在摇曳的烛光旁时,他便想亲吻她的脸庞。
现在,他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将她旋过身子,虽然她渴望已久,却没计划过这么做,就象他也没计划过今天会来看地一样。不过他开始发觉,对于丹娜,计划也是无济于事的。他摸摸她的脸,再用手背轻抚她的面颊。「我知道你不喜欢突如其来的动作,所以我先让你知道,我准备吻你了,丹娜,就是现在。」
他把双手由脸颊滑进她的秀发内,指头绕住发丝,两片唇落了下去。
她迎上去,身体相互的摩擦点燃了深埋的欲火,那香甜温暖的樱唇,横躺在那两片热唇下,微微开启着,那是个很生疏无邪的一个吻,来去匆匆,然而他却深深为之震撼。他抬起头,将她揽进怀抱,不禁纳闷,她究竟对自己施了什么法术。
丹娜对他的拥抱心怀感激,感激他给她力量,因为她自己的力量已经耗尽了。他们默默往回走时,她步伐还有些蹒跚。
「我告诉自己不要这样的。」伯奇在漆黑中说道。
「我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她用指头攫住他的衬衫道;「我们素不相识,怎么可以这样?」
「几个礼拜以来,我被这个疯狂的行径搞糊涂了。」
他的声音显得激动起来,丹娜的心头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伯奇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一生有过太多的女人,这种小插曲对他而言根本稀松平常,也许这只不过是他赢得爱情的一贯模式。惑人的谜团一经解开,爱情便烟消云散了。
丹娜感觉胃里翻腾不已,喉咙烧灼着,她想离开他,但发现自己失了方向,刚刚一路漫步过来,她没有记路,召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工作?」他的问题让她感到意外。
「和康先生。」
「菲利昨晚吃饭前就走了。」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整颗心乱糟糟地根本没想到菲利。「他要离开一个礼拜。」
那个摄影师的离开,顿时消除了伯奇心里的顾忌。「我明天有点事需要处理,不过,我还会再来。」
「不!」她感觉出脚底踏上了石板平台,于是缩脚回去,然而,唯有当他放开手后,她才真正觉得安全。「你是对的,你的确应该走。」
「哪里都可以,就是别留在这里。」
「你吻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丹娜,你的确吻了我,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样渴望拥有对方。」
「那是一个错误,我不想继续错下去。」
「一切都太迟了,我们早巳心知肚明了。」
「伯奇……」
「嘘!」他把指头搁在她嘴唇上,在那两片柔软微颤的唇办前流连。「我好想再吻你,可是一旦我这么做,就再也走不成下,但我现在必须离开。丹娜,然而,下一次,我不敢说我按捺得住。」他话一说完便转开身去。「蓝蒂躲在门边担心着呢!」
结果.他还是克制不住,回头弯身轻轻吻了她一下。
他依然没碰她,也没抱她,只是唇办相接。
「不!」丹娜虽然冲口说了这个字,双唇却依然迎了上去。
他从容不迫,专注地吻着,直到那两片唇渐渐化开,无力地松驰下来。然后,他故意地走开,让她显出如自己一样的渴望。
「我要你!」他嘟哝着,这究竟是承诺,还是威胁,连他自己都茫然无知,只顾用手背轻轻拂着她的面颊,「我要你,丹娜,这是你我都阻止不了的。」
他离开时,严峻的面容咧出一抹阴霾的笑,留她一人站在花园里象一朵随风摇摆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