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赤兀扬见到宛儿的那一刹那,一股莫大的狂喜向他的四肢百骸席卷而来。
那是他的含菁。
是他拼凑了五年,急欲想再见到的容颜,而今,她却是如此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赤兀扬激动地步下台阶,急着要与鲁含菁相认之际,蓦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身后蹿出,冲到鲁含菁面前,喊道:“娘——”
芽儿倏地扑进宛儿的怀里,磨蹭着宛儿,就像是小女儿在跟娘亲撒娇似的。
赤兀扬当场愣在原处,不再往前。
他听到当鲁含菁闻到女儿身上的尿骚味时,忍不住又念了芽儿两句,“还在尿床,你连自个儿都照料不好,怎么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进鬼城来,卖身为奴?”
他还听到芽儿天真地回答鲁含菁说:“是叔叔准许人家进城的。”
芽儿边说还边伸手往他的方向比了比。
鲁含菁昂起脸,对上了他的眼。
她朝着他一笑,继而又去看芽儿。
芽儿笑咧了一张嘴,对着宛儿说:“叔叔说让我管他的食衣住行呢!”
“是吗?”宛儿跪坐在地上,顺手打理女儿的发。
她仅用单手便利落地将芽儿的头发梳齐。
而一向好动的芽儿一反以往坐不住的习惯,乖乖地挨在鲁含菁的身边让娘亲帮她梳头,她一边让娘梳着头,一边叨叨絮絮地说了一些有关鬼城的事。
说到有趣处,她们母女俩便笑成一团,那景象犹如一幅画,而这一幅画却是他赤兀扬从没机会享受过的天伦之乐。
原来五年前,他逞一时的怒气,所丧失的便是这些吗?
赤兀扬的目光如火炬般地直盯着宛儿瞧。
宛儿被他的视线灼得面颊生热。
这人怎么这般无礼,就这么大刺刺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脸烧出两个窟窿似的,宛儿避开赤兀扬无礼的目光,带着芽儿去找当初买她的人。
宛儿将芽儿当初留下的那袋银子还给年总管,说了一句对不住。“芽儿还小,贪玩又不懂事,这些天来给各位惹麻烦了。”她鞠了个躬,向他们聊表抱歉。
她从头到尾都避开赤兀扬的目光,像是此一生,她从不认得他这号人物似的。
年总管被鲁含菁行此大礼,整个人一时变得很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鲁含菁的态度虽然与以前一般的清冷,但在这清冷中又带着距离、客气与生分,活像她是另个人一样。
“堡主——”年总管转过头询问赤兀扬的意思。
赤兀扬步下台阶,接近这个折腾得他几近发狂的人儿。
她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的陌生——
她当真不认得他了吗?
他攫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他。
“你是谁?”他打颤的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问出,多情得让人感伤。
宛儿那清澄的眼无畏无惧地与他深遣的眼眸对上,她回答他遭:“我是芽儿的娘。”
“名讳?”
“霍氏。”
“我问的是你的闺名?”他无意知道她嫁的人姓什么叫什么。
赤兀扬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宛儿感到吃惊。
这人喜怒无常,如果芽儿留在他身边,只怕会有脑袋不保的一天。顿时,宛儿的恐惧一扫而空,她就像只母鸡似的护着芽儿,迎面对上赤兀扬灼灼逼人的目光。
“宛儿。”她说出她的闺名。
是宛儿,不是含菁!
赤兀扬失望地叹息一声,原本攫住宛儿下颌的手像是失去力量,陡地放开。
他的表情仿如遭人重击,显得既落魄又失魂。
宛儿清澄的目光对上他的失魂落魄,心口竟紧紧地一揪,有了不舍的痛意。
她穷其一生,从没见过有人的表情竟是如此的凄惶哀绝,宛儿放软了口吻,请求赤兀扬,“让我们母女俩离开,芽儿还小,不适合服侍堡主。”
宛儿将手里拿着的一袋银子原封不动地奉还。
赤兀扬没有伸手去接,他愣愣地望着宛儿,不懂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为何会有这么相似的面孔?
她真的不是鲁含菁吗?
赤兀扬的眼宜勾勾地望着宛儿。
如果她不是,那她的断臂、她的相貌却又与鲁含菁如此雷同,这又作何解释。
但倘若她是,那么当年死在他怀里的人儿又是谁?
赤兀扬盯着宛儿瞧,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端倪。
她的眼无畏无惧,落落大方地迎向他的审视。
她的表情、眼神都不像是在做假,难道她真的不是他牵挂的人?
他该放她们母女俩离开,毕竟,鬼城从不强人所难。但——赤兀扬的视线移往芽儿,望向她那小巧可爱的面庞,他发现对于她们母女俩,他竟有一分难舍的情感——像是与生俱来似的。
他向来就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有归属的感觉,而这对母女竟让他有了家的眷恋——这又是怎样的天意?赤兀扬不明白。
他望着宛儿母女俩,而眼中的眷意更深了。
“我允许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他说:“但芽儿颇得我的缘,如果霍夫人不嫌弃,可否让令嫒留下来小住几天??他开口留下芽儿,却没留宛儿!
鬼城内的众弟兄们听到赤兀扬的话,莫不大吃一惊。
“堡主——”年总管以为赤兀扬就这样要让宛儿离开。
赤兀扬却扬起手,打断年总管的话,静待宛儿的答案。
人家都好意相留了,宛儿能拒绝吗?
“好、好吧!芽儿就留在城内住个几天。”宛儿答应了。
“那霍夫人呢?”赤兀扬又问。
“我、我当然是先走一步。”她预备先回家。
“霍夫人是嫌弃鬼城是个小地方,所以不愿留下来照顾亲生女儿?”赤兀扬故意曲解宛儿的意思。
害宛儿只能急匆匆地解释说:“不,不是这样的。”
宛儿实在不懂这鬼王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明明没有留她,她怎么好意思说她要留下来照顾芽儿?这会儿他倒好,光明正大地指责她抛下稚女,放着不管,打算自个儿先打道回府。
唉!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倘若堡主不嫌我们母女俩住在这里麻烦,那么,我与芽儿就在这叨扰堡主几日。”宛儿碍手局势,只好自己开口要求留在鬼城。
赤兀扬这才扬唇而笑。
只是,他那笑隐藏着一抹令人心惊的吊诡,宛儿乍然撞见那抹笑,心里竟黑压压地聚合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像是她待在鬼城是非常不智之举,好像近日之内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突然间,宛儿有点后悔提出暂住鬼城的提议。
不知赤兀扬是有意抑或是无意,他竟将宛儿母女俩安置在含风馆。
含风馆内清幽雅致,内有佛堂、主榻、偏榻以及一个待客用的小厅,踏出川堂,走出主屋,只见佳木茂盛、奇花绽放,再走数步,渐向北方移去,便是后花园,那儿有大株的梨花,阔叶的芭蕉,转过假山,视野便开阔起来,而“养心亭”便立于其中。
见着此番奇景,宛儿胸口翻腾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景、这亭,她仿佛似曾相识——
“娘、娘——你瞧瞧这儿有蝴蝶呢!”芽儿在亭子外随着蝶儿转。
一名婢女手里端着两碗冰镇莲子汤前来。
当银儿乍见霍夫人的一刹那,端盘上的莲子汤险险翻倒。
那是鲁含菁姑娘吗?!银儿觉得分明就是,可怎么堡主爱鲁姑娘爱得那般深刻,却认不出来?不仅如此,在堡主传唤她服侍霍夫人之际,还特别交代要她别将霍夫人当成鲁姑娘。
堡主不许她胡乱认主子,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鲁姑娘啊!教她怎么能不认?
银儿禁不住情绪上的激动,咬牙颤抖着。
宛儿察觉到银儿的不对劲,主动出声询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宛儿拿出手绢,抚上银儿的脸。
她脸上的表情盈满了关怀之意,但银儿却感到无比震惊。
鲁姑娘从来不曾主动与人如此亲近过,而霍夫人的主动示好并没有让她感觉到贴近,只觉眼前这个人除了面貌之外,竟陌生得让人起疑。
莫非这个人——真的不是鲁姑娘?!
银儿乱了。
她的脸色因困惑而益显苍白,宛儿将银儿手中的莲子汤接过来,再叫芽儿擦把汗、喝莲子汤。
银儿从来没见过鲁含菁的脸上有这么多表情过,可现下——抱着芽儿小姐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虽然淡淡的,但可是笑脸盈盈,充满着母慈呢!
而且——在这当口,霍夫人还轻轻地哼着曲子。
哼曲!
那是鲁姑娘从来不曾做过的事。
鲁含菁向来只弹琴,不哼曲,:所以,眼下这个人只怕真的不是她的鲁姑娘了。
银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听见银儿的叹息,宛儿的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竟莫名地受到牵弓I,她抬头望了银儿一眼,见到银儿脸上有淡淡的愁绪。
刹那间,宛儿脸上闪过一丝令人费解的歉意。
银儿没看到,但一直在监视宛儿的赤兀扬看到了。
“调查得怎么样了?”
次日晌午,出城去的年总管回来,便与赤兀扬关在书斋里密谈宛儿的身世。
“听说五年前,霍家夫妇俩才定居于猛虎岗山脚下,他们平时深居简出,街坊邻居们也不知道霍家的身份背景。”年总管将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赤兀扬。
“那宛儿的相公呢?你见到他没有?”赤兀扬急着想知道宛儿的相公是谁,只要查到那人的底细,那宛儿究竟是不是鲁含菁便立刻分明。
然而出城去调查宛儿家世背景的年总管却摇头说:“霍相公出城办货,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不会回来。
“是吗?”听到这里,赤兀扬脸上的表情一暗。“这意味着此趟咱们是毫无收获是不是?”
“不,属下知道堡主心急,所以大胆地假设那宛儿姑娘真是鲁姑娘的话,那么堡主,你觉得霍,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
“霍邵书,书剑山庄的少主人!”赤兀扬的眼睛倏地一亮。
年总管从身后拿出画匠照他口述画下的画作一幅,展开来呈在赤兀扬面前又道:“属下将这画作拿去给霍家的邻人们看,堡主,您猜这人是谁?”
“宛儿的相公、夫婿?!”
“正是。”
“她嫁给霍邵书了?!’
”这人名唤霍渔阳,而且外传当年猛虎岗上一战,书剑山庄的少主人早巳死于非命,书剑山庄还对外发出讣文,这事看来不像是作假。”
只是当霍邵书与鲁含菁同时葬身火窟,而霍渔阳与秦宛儿竟与故世的霍邵书、鲁含菁的长相、身量如出一辙时,霍邵书与鲁含菁的死就不得不令人生疑。
“或许霍邵书的诈死连家人都瞒。”赤兀扬推敲出这令人惊讶的结论。
“也或许鲁姑娘正如同霍邵书一样,当年只是诈死。”年总管说出他的臆测。
诈死!
是的,事到如此,也只有霍邵书与鲁含菁同时诈死,才能让整个疑点理清,但是——
赤兀扬又摇头了。
“倘若鲁含菁真的诈死且改名换姓,那她是为了什么?”赤兀扬试着去猜鲁含菁的心态。
而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不愿见到他。
“可是——若她隐姓埋名就是为了逃开我,那么,现下她又怎么会自投罗网,自个儿送上门来找女儿呢?”这就是赤兀扬一直想不透的疑点。
要讨回女儿,宛儿大可找别人来,不必亲自出面才对。
“听说霍夫人长年在服药。”年总管提出一个司疑的线索。
他虽不是个大夫,但依他观看霍夫人的脸色,她并不像是个久病缠身之人。“或许霍渔阳让霍夫人服的药里有鬼也说不定。
“你是说,霍渔阳刻意让宛儿失去记忆?”赤兀扬想到中原的药草千奇百怪,或许霍邵书用的正是那种卑劣的方法,让鲁含菁忘了他。
赤兀扬看着展开的画像沉吟片刻,多年来的记忆片断在他的脑中流转,包括宛儿进城,当着他的面讨回她的女儿、包括芽儿偷尿床,偷偷望着他时的贼模样——
鲁含菁与宛儿的脸不断交错互换,最后,两张脸重叠,叠成一张稚气可爱的小脸蛋,那是芽儿——
五岁的芽儿!
倘若宛儿真的是鲁含菁,霍渔阳是霍邵书,那么,五岁的芽儿该是谁的女儿?
赤兀扬在心里盘算着芽儿的生辰。
算着、算着,赤兀扬一向冷淡的表情突地浮出一抹诡谲的笑。
是夜,赤兀扬就着月光,悄悄地潜人含风馆。
浅眠的银儿让那细碎的脚步声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赤兀扬,立刻瞳大风眼,惊呼一声:“堡——”
语未说完,银儿便让赤兀扬点了昏穴,又软绵绵地瘫回床榻上睡得死死的。
没了银儿的大惊小怪,赤兀扬更加张狂地迈着大步,夜闯宛儿的睡房。
屋内烛火已熄,但就着月光,赤兀扬一样能看清宛儿的脸。有多少的夜晚,他思慕着这一刻,而今终于如愿以偿,她待他却恍若陌路一般的生分!
她该死!
该死的让他承受这么多年的煎熬,而她却躲在暗处,不与他相认。
赤兀扬的眸光进射出愤怒的火花,睡梦中的宛儿察觉到那灼人的视线刺痛了她。
宛儿倏地睁大眼,迎面对上的是赤兀扬的面容。
“堡主,你——”宛儿惊呼出声。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怎么看都嫌不妥,宛儿仓皇地想逃下床,可赤兀扬却快她一步,俯身压住宛儿的娇躯,让她逃不得。
“堡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宛儿挣不开赤兀扬的禁锢,倏地垮下脸,瞪视着赤兀扬。
她是个有夫之妇,他这么做不嫌太过分吗?
“堡主,你请自重。”宛儿撩着性子,与他讲理。
赤兀扬却置若罔闻,他专横地俯下身子,夺去她的吻,狂暴且情难自已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他在她的耳旁低语着:“小声点,芽儿睡在你旁边,你不希望你这个样子,让芽儿看到是吧?”他不知廉耻地笑着。
宛儿咬牙恨道;“我已有夫婿。”所以,他不该侵犯她。
宛儿眦目双张地蹬着赤兀扬。
然而,赤兀扬却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抓着了猎物便不放手。
她有夫婿,他知道,但他不在乎,因为——“你是我的。”赤兀扬像是在宣示他的主权似的,伸手入侵她。
“你不知廉耻,枉顾人伦——你放开我。”宛儿挣不开他的禁锢,双眼含恨,咬牙切齿地瞪向赤兀扬。“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犹如衣冠禽兽?”
“我说过了,我不在乎。”他是人或是禽兽,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那你在乎什么?”她咬牙地问。
“你。”他斩钉截铁地答。
宛儿闻盲,心口一紧,目光惶恐地望着他。
他还戴着鬼王面具,而那面具下是他残缺的半张脸。
是那残缺的半张脸抽去了她所有的佯装与冷漠。
宛儿蓦地眼眶一热,幽幽地开口道:“如果你真的在乎我,那你就该顾及我的名声。”
“你的什么名声?”
“我已有夫婿。”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是吗?”赤兀扬不屑地哼出声。
他张手扯掉她遮蔽的衣裤,“你告诉我,倘若你真的嫁作他人妇,为什么你这里却像是久未经人事?”她是如此的敏感与脆弱,教他如何相信她曾与别的男人同欢过?
所以,她不是霍渔阳的妻子,她一直都不是——
但是——她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
赤兀扬低吼着,眼里早有山雨欲来的狂暴。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他早已察觉到什么似的。
一股恐慌攫住了宛儿的思绪,她慌乱地抓住赤兀扬的手腕,要他住手。“你不能如此卑劣!”不能用这种方法逼她就范。
宛儿几乎是在向他求饶了。
而赤兀扬的眼里却还有恨意。
她瞒着他真相这么多年,而她却还有脸说他待她卑劣?
“我再怎么卑劣也不比上你跟霍渔阳。”他的眸中闪着愤怒的火光。
宛儿听到他的愤怒,胸口一紧——
她的眼迎向赤兀扬,想从他眼里明白他究竟知道了什么,然而,他的目光带恨,令她不忍卒睹。
她慌张地避开了。
而她的回避更令赤兀扬心冷。
“怎么?心虚了是吗?”而她就这么打算避开他一辈子是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还要佯装到底。
“听不懂不要紧,我只要你记住这种感觉。”
他用邪淫的手段将宛儿逼到疯狂的程度,让她缩成一团,浑身打着哆嗦。
宛儿仿如遭到霄击一般,整个心神全让他的邪佞手段给震住了。“不、不!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这么做?”他冷笑着反问,“而你却可以嫁给霍渔阳为妻?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嫁给霍渔阳?为什么他的女儿得叫霍邵书为爹?在这一刻,五年来的寻寻觅觅全都化为一股怒气,直扑赤兀扬的脑门。
宛儿痛苦地扭着身体,激烈地晃动着头颅,身体己承受不起他张狂至极的手段。
她抱住他的手臂,企图抵挡他邪恶的人侵,她眼里蓄着两池泪水,低声问他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个答案;一个真相。”
“我不知道所谓的真相。”
“为什么不知道?”他还是要逼问。
“因为我失去记忆了。五年前,我意外地跌落山谷,当我醒来时,我便失去了记忆,我根本不记得任何事。”所以,他教她如何给他真相?
“你不记得任何事,却记得霍渔阳是你的夫婿?”他一点也不肯相信。
“那是渔阳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竟是如此相信霍邵书!
“我那时怀有身孕,我除了相信我有个良人之外,我还能信什么?”宛儿急急地解释,只求他能快点停下这磨人的惩罚。
赤兀扬的眼神转为幽暗。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骗他!
宛儿又羞又怒,他怎么可以如此待她?她是个为人母、为人妇的人了……
“我恨你。”她的眼中进出泪花,湿了大半的衣襟。
他对她的泪视而不见,因为——“你对我的恨比不上我对你的爱。”
“你爱我?!你凭什么爱我?今儿个咱们才见第二次面,倘若这真是爱,那你的爱未免也来得太快,来得太便宜了。”像是任何人都可以取得,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如果你的爱仅仅只是这样,那么我不屑要。”
不屑要?他的眼神一暗,脑中咀嚼着她的不屑。
如果只要她不屑,他就能将心收回,那么,今天他不会活得这般辛苦。
她明不明白——他比任何人更鄙视自己竟如此卑微地爱着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为什么你总是不懂我?含菁。”他在她耳畔低话,轻唤她的名儿。
含菁——
那一句“含菁”犹如一记响雷,在宛儿的耳中炸开。
他将她当成别人了?!
“不!我不是含菁,你认错人了。”她头摇得犹如波浪鼓,她不知道含菁是谁,不知道他在说谁——
“你是鲁含菁。”赤兀扬如此坚信着。
“好,纵使我是,但我不记得。肩从我醒来之后,我便是秦宛儿,所以,纵使我真的是你口中的鲁含菁,那我也不是蓄意欺瞒你,你如此强按罪名给我,还用如此过分的手段报复我,对我而言并不公平。”宛儿急切地想跟他讲道理。
而赤兀扬也真的让她眼中的急切给吸引了。
他迷恋她眸中的光彩,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说谎说得如此生动,就像煞有其事似的。
赤兀扬轻手拨开她因激动而微微沁湿的发,轻柔地玩弄着她的云鬓,他告诉她说:“我知道霍渔阳让你服了失魂汤——”
他深邃的眼眸固定在宛儿被情欲嫣红的脸蛋上。
他的深情、他的目光藏着不怀好意。看得宛儿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宛儿紧张兮兮地注意着赤兀扬的一举二动。
她看着他扬唇一笑,看着他的嘴贴着她的脸颊,挨在她的耳旁,告诉她另一件秘密。
他说:“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没喝霍渔阳给你的任何汤药。”所以,她的失忆是佯装的,她口中所说的不记得全是谎盲。然而,更可恶的是,她没失忆却一直待在霍邵书的身边,当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芽儿是我的女儿,但却得唤霍渔阳为爹,含菁尸他单手攫住她的下颌,“你说!要你我易地而处,你觉得我该不该生气?”
他的眼含笑地望着她,但那抹笑意却未达他的深处。
宛儿被他的目光给摄去了所有的知觉。
他……他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佯装失忆的事就连自己的心都瞒着,她让自己跌进一个想象里,让自己相信鲁含菁已经死了,相信她是秦宛儿——
而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事,为什么他会知道那只是个骗局?
宛儿咬住了唇,决定不再回答赤兀扬的任何问题。
宛儿不明白赤兀扬之所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乃是因为爱。
爱得太深的结果,往往会着魔。
赤兀扬就是着了魔,所以,才会比鲁含菁本人更清楚当她想逃开纷扰时她会怎么设局、怎么来瞒骗众人的耳目。
只是,她这一瞒就是五年。
五年!
那是多么令他不甘心的五年!
他的爱带着惩罚,惩罚她这五年来的销声匿迹、惩罚她完全不明白他这五年来过得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
“你知不知道当年,当我看到地牢里起了大火,我脑中头一个闪过的便是你的安危与否,我不顾自身性命安全地闯人火场,抱起你的尸身往外跑;火烧到我的认摆、我的身子、我的脸,可我犹不知痛,因为在我心中,你比我更重要一而我待你情意如此之深,你呢?你回报了我什么?
“五年的不闻不问、五年下落不明——你甚至欺瞒我你还活在世上的事实。你让我抱着悔恨,孤孑一身地品尝痛苦的滋味——”
就因为如此,所以她该死。
爱她、恨她的意念逼得他几乎疯狂。
从来就没有一个女人可以逼他至此,而鲁含菁却做到了!可她窃取了他的心,她却不知珍惜,她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将他判了五年的死刑!
“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真的对我无情,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到死都认为你死在那场大火里?为什么——”他发狂地问。
他宁可她真的死了,也不愿意相信她心里没有他的事实。
那一声声的凄厉吼叫仿如泣血低鸣般刺痛了宛儿的心。
他当真希望她死是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死在那场大火里。”宛儿幽幽地开口,而思绪也飘回到五年前。
五年前,负伤的霍邵书带着她夜奔,逃离擎天堡、逃离书剑天庄、逃离他们原有的世界!
而她也原以为她真的可以逃得开过往的一切,然后与霍邵书重新来过。
但是,在偶然的一次机运里,她撞见她的坟、撞见他的泪、撞见他被毁去的那半边脸——她仿佛见到大火蹿至天边时,他奋不顾身抱着她着火的尸首冲出火场的景象。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生命即将变得不一样了。
随着他上坟的次数增加,她渐渐地发现赤兀扬被毁去的半边脸圈住了她整个生命,而他为她流的泪,困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每天都想跑去告诉他她投死的真相,但——在真相背后还有另一个男人在痴痴等候她啊!
霍邵书为了她自废武功,他连名字、家世、妻儿都不要了,她怎么能开口跟他说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她已经爱上另一个男人?
为此,她选择了欺瞒。
她瞒着赤兀扬,她没死的事实。
她瞒着霍邵书,她记忆犹在的真相。
她这么做只想图个两全其美,她不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再受到伤害,她贪心地想保全他们两个;但——是她错了。
她太贪也太天真。
她不该以为她若无其事地回到擎天堡,也能若无其事地走;她不该为了贪看赤兀扬一眼,便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不会看穿她的佯装。
宛儿抿着嘴,默默地落泪。
“不准哭!”他厉声地命令她。
他不许她为另—个男人流泪。
“不管你爱不爱我,你只能是我赤兀扬一个人的,你懂吗?”他像是在宜示一般,狂烈地占有鲁含菁。
但他心里的泪——她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