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山庄的护院将一封书信交给霍少庄主霍邵书。
各门派的当家均聚集在书剑山庄,为的就是等待探子捎回的消息,希冀能从中获得有关擎天堡的资料,继而能一举入侵,攻下那大魔头的堡垒,取得赤兀扬的项上人头。
霍邵书阅信读罢,脸上的表情简直凝重无比,他将探子打探到的消息命人传下去让各派掌门阅读。
各派掌门读毕之后,各个面露惊疑之色。
“赤兀扬那大魔头近日即将娶妻?”名剑流的掌门人看着书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这回探子探回的消息竟是这一桩。
“听闻那大魔头的姬妾众多,这回娶妻的意图实在可疑。”黑白双煞的白阎罗也觉得很可疑。
“或许那大魔头是真心喜欢那位姑娘也说不定。”黑阎罗如此猜测。
青山派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直觉地以为,“赤兀扬那大魔头向来喜新厌旧,他哪懂得什么叫做真心喜欢?”
“可近日来,擎天堡屡次派人远至西域、关外,甚至-是外洋,购得许多珍奇异宝,你们说,那大魔头是何居心?”白阎罗问。
“会不会是用来取悦那名即将下嫁的姑娘?”黑阎罗揣测道。
“那大魔头视人命如粪土,又视女人如衣物,他奸抢掳掠,无恶不作,想要任何女人,大可横着蛮干,怎么可能费心讨好女人呢?”虎帮的大汉对黑阎罗的答案不以为然。
“或许那名姑娘之于大魔头有不同的意义在。”名剑流的人则如此推敲。
而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赤兀扬成亲的真伪。
霍邵书敛眉沉吟了半晌,他那张斯文的脸庞笼罩着老练与稳重。
各大门派见书剑山庄的少庄主没做任何表示,又纷纷说出他们的意见。
“咱们既然早巳取得擎天堡内的地形图,不如就趁擎天堡举办这次喜宴时,咱们出其不意,—举入侵,灭了这个心头大患。”虎帮的韦帮主站出来说话。
名剑流的人也站出来附和道:“韦帮主说得对,要一举拿下赤兀扬这老奸巨猾的大魔头的人头,咱们得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韦帮主、寒掌门,容老袖说句话,咱们趁擎天堡办喜宴之际,攻其不备,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倘若这只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呢?咱们各大门派兴冲冲地赶去,岂不是误中敌人的圈套?依老袖之见,咱们或许可以先派人潜进敌营,探个虚实。”晦明和尚觉得贸然行事实是不妥。
“我去。”一直沉默不语的霍邵书突然毛遂自荐。
“少庄主!”书剑山庄的护院、武师一个个都站出来阻止。
他们认为由书剑山庄的少庄主深入虎穴,实属不智之举,毕竟,少夫人前些日子才刚添了个小壮丁,少庄主若前去擎天堡,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这教少夫人、小少爷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少庄主,还是让小的去吧!”一向对霍邵书忠心耿耿的部属平易之自告奋勇。
他的武功虽不及霍邵书,但至少也是庄内四大好手之一,深入敌营阵内,若是有个意外之类的,至少他没有家累,不会多添一桩伤心事。
霍邵书五指齐竖,要属下别说了。“歼灭擎天堡是书剑山庄的主意,此次潜入擎天堡中探求虚实,自当由书剑山庄出面。”而他是书剑山庄的少庄主,自然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还望各派掌门师叔,不要与小侄争这分殊荣。”霍邵书将话说得既婉转又漂亮,且让各个掌门很有面子,不至于落得欺侮小辈与贪生怕死之丑名。
霍邵书沉着脸送客。
他面色凝重,这之中只有平易之一个人懂得霍邵书在烦什么。
霍邵书打从一年前,表小姐失踪后,就再也没有笑容。就连小少爷出世,他也仅是匆匆一瞥,见他们母子俩平安后,便转身离去。
他——还念着表小姐是不是?
思及这一个层面,平易之的脸色愈加的沉重。
在个把月前,他们派出去的探子曾妄想伤害赤兀扬那大魔头的新宠,却出其不意地伤了另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的面貌、身材据探子回报,均说与表小姐无一不像。
打从那天起,霍邵书的心就更加的不定了。
而这回,霍邵书决定深入虎穴之中,只怕多半也是为了表小姐。
“少庄主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平易之大胆地以下犯上进言,他如此大不逆地敢指责霍邵书行事不当,只是希望他能三思而后行,别为了表小姐,甘心冒险,弃书剑山庄于不顾。
霍邵书知道他行事有欠周详,但是——
“倘若含菁真的在擎天堡中,那么再怎么危险的地方,我也得开一闯。”霍邵书的口吻中完全不容他人反驳。
他下定决心的事,便不会再动摇。
霍邵书对表小姐的一片赤血丹心,是从小便跟着他及表小姐一起长大的平易之深深了解的,但是——
“少夫人与小少爷怎么办?”平易之问。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霍邵书的感情只能给一个人,多余的他给不起呵!一年前他为了听从父命,娶了宁儿,伤了含菁,从此之后,含菁便下落不明,从那日起,他便不懂什么叫“情爱”了。
“如果含菁真的在那恶贼的手中,我如何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让那恶贼欺凌,而不去救她?”
“或许那位姑娘并不是表小姐,只是咱们派去的探子眼花。”平易之试图蒙混过去。
“是或不是,我总得眼见为凭。”他看了,自然会相信、会放心。
霍邵书对这点是再坚持不过了。
平易之知道自己是劝不了霍邵书打退堂鼓,只得噤口;默默地支持他这项大胆的行动。“少庄主何时行动?”
“明日。”
他顺便去会一会赤兀扬即将迎娶的人儿,看看能让那恶贼、大魔头倾心的人儿会是怎么个邪魅法?
鲁含菁身着霞帔,表情淡然地坐在喜床上。
才刚拜完天地,赤兀扬与弟兄们还在大厅里庆贺,鲁含菁却觉得一场婚宴办下采,她不但身子疲累,心也倦了。
鲁含菁将凤冠摘了下来。
甫进门的银儿看了哇哇大叫,快步跑去喜榻前,夺走了鲁含菁的凤冠,强要将凤冠戴回她的头上。
“这红绡盖头得由新郎官掀去,哪有新嫁娘自个儿摘下风冠的理——”银儿一边帮鲁含菁将凤冠戴回去,一边还碎碎念。
鲁含菁侧开头,不让银儿得逞。
“姑娘——”银儿生气了,嘟起嘴巴,一副不依的嘴脸。
鲁含菁试着跟银儿解释说:“我头顶着它好累。”
“再累也得忍一下啊!这是规矩,规矩哪由得人随便乱改的?”银儿唠唠叨叨地念道。
鲁含菁叹了一口气。
她真不晓得这会儿谁才是谁的主子?怎么她这个做主子的才喊一句累,银儿便咋咋呼呼地说个没完没了。
为了耳根子清净,鲁含菁只能任凭银儿在她的头上做文章,这会儿她连喊一个“累”字也不敢了。
才戴上风冠,新房的门板便让人撞开了。
霍邵书在几经打探之下,才摸熟了门路,得知新房的所在位置。
他—到,便看见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热乎乎的洗脸水往新房里走去。
他躲在门外偷听,打算等小丫头走了之后,再潜进新房,偷观新嫁娘是什么德行。哪晓得新嫁娘一开口,便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夺去了他的魂魄。
那声音、那口气,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鲁含菁的语调。
他贸然地闯入,乍见伊人,满腔激动的情绪均在胸口翻腾。
听到门板被人撞开,鲁含菁还以为是赤兀扬回房了,她立刻敛眉凝神往银儿的身后一瞧——
瞬间,鲁含菁一向平静的脸蛋上起了莫大的波澜。
是他!霍邵书!
乍见到霍邵书的那一瞬间,前尘往事迅速在
鲁含菁的眼前一一飞掠而过。
她记得他们七岁那年初相遇,她记得十岁那年他们两小无猜,像儿戏般偷偷地在花前月下许下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誓言。
那犹如扮家家酒的儿戏,却绊住了他俩日后的人生。
之后,他为了大局、为了书剑山庄,改娶风白宁为妻,而她则心高气傲地离开书剑山庄,并偷偷立下誓言,发誓此生此世她要断绝情爱的念头。没想到,在她嫁于赤兀扬的今日,他们两人会意外地又相逢了。
鲁含菁不禁感叹苍天造化弄人。
而霍邵书却难以相信眼前的人儿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几个箭步向前,揣着鲁含菁的手掌握在他的手中。
她柔嫩的手心是温热的,证实了站在他眼前的人儿是真的。
“含菁——”霍邵书唤出每每在他梦里低回的名儿,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
但他的激动丝毫感染不了鲁含菁。
鲁含菁不改她向来冷淡的表情,冷着嗓音要霍邵书放手。
她冷着的脸、冷着的嗓音,让霍邵书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之于她只是一个登徒子,只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不!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之后,他绝不放手。
霍邵书揣紧鲁含菁的手,急急地问她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当年娶宁儿并不是我的主意——”
霍邵书急急地想解释。
本处于惊愕中的银儿此时却已回过神,她立刻介入他与鲁含菁之间。
你这个人是打哪儿来的啊?我家姑娘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银儿急切地想要拉开这个登徒子的手。
要是这会儿赤兀扬进来,看见这一幕,误会了她的主子,那可怎么办才好?
“我叫你放手,你听见没有?”银儿气得直跺脚,她用尽气力想扳开这人的手指,。却怎么也扳不开。
霍邵书完全不理会银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鲁含菁冷绝的面容上。
她清冷的表情冰封了他所有的热情。
她看待他的眼神犹如在看陌生人一般,这教霍邵书哪里承受得住?而更教他难以接受的是她此刻身穿凤冠霞帔,且即将嫁作他人妇,而那个他人却是他急欲围剿的对象。
不!含菁绝不是真心的。他心忖。
“你这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当初娶了宁儿,负了你,是不是?”
一年前,为了壮大书剑山庄的势力,他爹替他定了一门亲事,为他娶进宁儿当他的妻子;因为宁儿的爹是聚贤庄的庄主,而宁儿的娘则贵为武林盟主之女,娶了宁儿,书剑山庄在武林的势力顿时增扣两倍有余,武林中人更是以书剑山庄为精神领袖。
一年前,他爹便打算剿了擎天堡这座贼窟,一步步有计划地将他推向武林盟主之路。
而这些计划,他曾意气风发地告诉鲁含菁,他想让她明白她爱上的男人有多么远大的志向。
他对赤兀扬的人头是志在必得,可她在逃离之际,却选择了敌人的怀抱,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你这么做到底是想折磨谁?”
如果鲁含菁是想折磨他,好!那她做到了。“你处罚我,罚我抛妻弃子,罚我为你背负一辈子的罪名,让天下人唾骂好了,但你千万别自断自己的终身幸福,跟个恶人为侣,只为了惩罚我啊!”
霍邵书心疼地想抚上鲁含菁的脸庞,却被她无情地打落。“别碰我。”
“含菁!”他发颤的嗓音中有着难以置信的意味。
“放手。”鲁含菁再重申一次,眸中的冷光则寒得让人绝望。
“不,我不放手,永不放手。”他既然找到了她,就不会让她有机会再离开他。
霍邵书紧握住鲁含菁的柔荑,死也不放。
他以为只要他够坚决,那么凭他俩昔日的情分,鲁含菁最终一定会心软,会与他前嫌尽释,他俩会像以前那样,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霍邵书天真地将所有的事都计划进去,但他却惟独忘了今天的鲁含菁早巳不是当年那个惟他马首是瞻的小姑娘。
打从霍邵书决定娶风白宁之际,她便对他冷了心,断了七情六欲。而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当赤兀扬的姬妾,目的就是想在与霍邵书对峙的这一天,彻底地击溃他。
她要让他明白,失去她,她便会以最决裂的方式与他为敌。
她要用最让霍邵书难堪的方式,让赤兀扬赢一回。
而现在——既然她已得到她想要的结局,那就再也没什么好眷恋。
鲁含菁望着霍邵书。
那冷冰的眸光中全然没有男女情爱。
霍邵书看得心慌。
他不知鲁含菁想做什么。
霍邵书的心里头黑压压地压着一股气,闷得他几度不能呼吸。
鲁含菁猝不及防地趁霍邵书在失神之际,抽出他腰际上的佩剑。往自个儿的手臂划去——
倘若——他执意不放手,那么就让她告诉他,她离开他的决心有多强烈,而且,她要让他明了有很多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挽回不了。
鲁含菁冷残地削去了自己的手臂!
银儿昨见鲁含菁自断左臂,惊得跌坐在地,以手捂口,却仍遮掩不住惊得令人发寒的尖叫。
而霍邵书还握着鲁含菁的手个——她的左掌体温犹在,却早巳硬生生地从主人的臂上斩落——
霍邵书惶然地望着鲁含菁。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冷情绝烈的人儿,会是昔日那个温柔婉约的表妹吗?
霍邵书一时恍惚了。
他抱着那只断臂,凄惶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紧紧地拥住那只断臂,仿佛那是他的惟一。
而赤兀扬此时也闻声而至。
打从他决定成亲的那一天开始,他便防着各大门派突袭擎天堡,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会是这般的景象。
从鲁含菁的表情、断臂;从霍邵书的失神、绝望——赤兀扬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单纯。
“堡主,鲁姑娘受伤了!”年总管往前奔去,连忙地帮鲁含菁包扎止血。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娇弱的姑娘像鲁含菁这么的傲骨,仿佛一只断臂之于她根本不算什么,也仿佛她身上那碗口大的伤一点也不算什么。
她不痛吗?年总管在心里止不住心酸,偷偷地自问。
鲁含菁其实是痛的,只是,她知道一定有人比她更痛。
鲁含菁移眼望着赤兀扬,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她在他阴暗不定的打量中解读到赤兀扬的愤怒。
他的表情隐藏有风雨欲来的狂暴——而这就是他对她容忍度的极限了是吗?
他对她的忍耐也只能是这样了是吗?
鲁含菁闭上眼,存心避开他眼里的波涛汹涌,不愿再去面对赤兀扬眼中的风暴。
赤兀扬新婚当天,攫住书剑山庄的少庄主。
这胜利说来不怎么光彩,因为,霍邵书几乎可说是没有还手,便任由人宰割。
霍邵书绝望的眼神至今仍深烙在赤兀扬的眼瞳里,他妒恨得快要发狂,他不懂鲁含菁是怎么跟霍邵书牵扯在一块的。
而更令他不悦、愤怒的是,鲁含菁的自残。
她断了左臂像是决裂,可是,却也说明了一件事,言明那霍邵书至少牵引了她的情绪,让她失控,让她愤恨——
时至今日,赤兀扬才知道鲁含菁原来有那么烈的性子,她不是生来就像一摊水似的,没有情绪。
该死的!赤兀扬真想掐死鲁含菁这个虚伪的女人。
她若真的有血有肉;她凭什么在他面前伪装成另一副摸样,让他为她的冷绝而倾心,而她却为另一个男人而烈性。
在她心里,她究竟当他赤兀扬是什么?
赤兀扬踢翻了茶桌,将大厅内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都捣毁,却仍然火冒三丈。
“鲁含菁呢?”赤兀扬转脸,赤红着双眼问年总管。
年总管据实以报,“鲁姑娘人还虚着,正躺在病床上。”
还躺在病床上?
在她为另一个男人自断左臂之后,她凭什么还能安然地躺在他的地盘,休养身子?赤兀扬失去理智地下令:“把她关进地牢里。”他要鲁含菁与霍邵书朝夕相对,他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暖昧在。
赤兀扬下了命令,年总管却还愣在原处,动都不动。
赤兀扬怒气勃发地转身斥道:“怎么?这会儿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不是的,堡主,鲁姑娘失血过多,她的身体还虚着——”年总管以为主于不知道鲁含菁的身体状况,正想开口为她求情之际,赤兀扬却粗声打断年总管的话。
“她身体虚是她家的事。”她要断臂时;她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不曾!
既然不曾,那么这会儿,他更不用理她的身体强不强健。
赤兀扬张狂的怒气,横扫向众人。
可大伙却全都心疼鲁含菁病弱的身体,不敢妄动。
他们从来没见过赤兀扬如此动怒过,这足以证明鲁含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倘若今儿个他们真将鲁含菁打入地牢,而让她有个万一,那么,届时赤兀扬痛失所爱,他们几个纵使人头落地也换不回鲁含菁的性命。
为此,他们宁可违抗命令,也不愿听从赤兀的旨意。
赤兀扬见众弟兄动都不动,心中那把无名之火烧得更旺。
没想到为了一个鲁含菁,这会儿与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们竟也不听他话了。
他们不去是吗?
好!那他自个儿去。
赤兀扬踩着愤怒的脚步移往含风馆。
银儿正在为鲁含菁换药。
银儿乍见堡主来到,心中又惊又喜。
鲁含菁受伤那天,赤兀扬脸上的表情骇得惊人,当时,她还以为他真的误会了鲁姑娘与人有了苟且。
这会儿他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赤兀扬并没有胡思乱想。
银儿急急地迎了上去,急切地想告诉赤兀扬鲁含菁的现况,“姑娘她昨儿个夜里高烧不退,今儿个喝了药虽已退烧了,但那碗口大的伤口却怪异得直出血——”银儿跟在赤兀扬身后打转。
赤兀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儿瞧。
鲁含菁的眸光瞬也不瞬地也盯着他看。
他要来跟她讨回个公道了是吗?
她平静地躲在床上,任由他追讨她欠他的。
然而,鲁含菁万万没想到她平静的眸光却更令赤兀扬怒从中来。
他不悦地思付,凭什么他在为她怒气腾腾时,她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冷眼旁观他的怒气!
她真以为他不会动她是不是?
“下来。赤兀扬伸手擒住鲁含菁钠肩头,手中抓的正是她的伤口处。
“堡主!”银儿一声惊呼,俯冲过去,扑倒、跪在鲁含菁的病榻前,豆大的泪水如雨水般地滚落。
堡主怎么可以这样?
鲁含菁好不容易才止血,让赤兀扬这么一抓,她的伤处这会儿又冒出血来了。银儿拿着干净韵白布,又要替鲁含菁换止血带。
赤兀扬却将银儿一把拉开,厉声吼着叫她滚。
他怒气冲冲地将鲁含菁给拽下床,拖着她走进地牢;任银儿哭着求、跪着求都没用。
鲁含菁闭起眼来承受这一切苦痛,她明白她的世界,即将就此变天。
赤兀扬将鲁含菁丢进地牢里,与霍邵书关在对门的牢笼里。
霍邵书一看到鲁含菁,心中又惊又喜,但当他见到鲁含菁臂上的伤口还流着鲜血,他的心口立刻宛如让人刨了个大洞,也跟着在流血,
“他不帮你请大夫是吗?”
他存心想眼睁睁地看你死是不是?”
隔着铁牢笼,霍邵书不停地冲着对面的鲁含菁喊话。
鲁含菁却充耳不闻,她就只是静静地躺在湿冷的地板上,脑中反复地回想赤兀扬的怒气。
他对她的忍耐度终密也只到达这个程度不是吗?
在赤兀扬的感情世界,他向来就霸道地只许自己放纵地去爱,却不许她有过去。他一味地认定她为霍邵书而烈性。却不肯细心视察她之所以如此决裂地斩断过去是为了什么——
罢了,想他干什么?
再想,也是无济于事。
鲁含菁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失神地望着地牢外的天空,心想,要是她的琴在就好了。
若是她有琴,她就能再弹一首《忘情诀》,彻底地遗忘这烦人的世界!
“她要什么?”
“要琴,姑娘她只要琴。”银儿跪在年总管面前,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哽咽,几度泣不成声。
自从鲁含菁被赤兀扬关在地牢后,她便不吃不喝、不哭不笑,表情木然地像个木头娃娃似的。
“今儿个,银儿偷偷买通看管地牢的兄弟,潜进牢内看鲁含菁。鲁含菁的面容苍白到像是只剩下一口气般。
她哭着要鲁含菁保重身体,她却只是虚弱地交代她说她想要琴。
银儿不懂,她都快没命了,还要琴做什么?
但鲁含菁的目光是那么的坚定、执着,让银儿不忍拒绝她的要求,所以,她才来求年总管。
“为什么不跟堡主要,反倒是来求我?”年总管问。
银儿猛摇头,她知道赤兀扬的性子,“姑娘既然是被堡主关起来的,那么堡主便不会管鲁姑娘的生死。”
她若是去跟赤兀扬讨琴,只怕他非但不会给,反而还会让看管牢房的人看得更紧,日后,她要再去见她家姑娘就更不容易了。
“年总管,银儿求求你,帮我家姑娘这一回吧!”银儿不断地磕头求着年盛平。”
她的额头都磕出个血印子了,却还在为鲁含菁的一把琴求情——
年总管一下子软了心,伸手去扶银儿。“起来吧!”
“那姑娘的琴?”
“我来想办法。”
年总管终于应诺了银久的心愿,替鲁含菁将她的琴送进牢房。
年总管进了地牢,这才知道银儿为什么会磕破了头也要替鲁含菁争取到这把琴。
“鲁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年总管让看管牢房的兄弟开了锁,弯身走进牢房。
鲁含菁缓缓地睁开眼,看到年总管与她的那把琴?她缓缓地笑开,伸出剩余的右手去抚摸琴身。
可惜,她只剩一只手了,能弹的也只有单调的音而已。不过,这也足以聊慰她单调、孤寂的生活了。
鲁含菁单手抚琴,音律不再像以前那般的行流水,却更增添了凄楚,凉薄的音色,令闻者为之一酸。
“鲁姑娘,你该明白堡主对你的心意,倘若姑娘愿意开口解释,我能替姑娘安排。”届时,鲁含菁就不用再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鲁含菁螓首微晃,拒绝了年总管的美意。
赤兀扬的个性,她已能掌握个八九分。
赤兀扬是个骄傲的男人,将心输给她,甚至是费尽心思地讨她的欢心,这对赤兀扬而言,已是破天荒的事,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他挫败,这足以让赤兀扬恼火的了。而这会儿,她平静的心却为霍邵书起了波澜,甚至用最冷绝的心去斩断她与霍邵书的过往。
那么烈的心性,是赤兀扬在她这里得不到的反应,他的发怒早在她的意料之内,可她却从没想过要得到赤兀扬的谅解。
她所做的事—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赤兀扬的情绪反应,不在她想掌控的范畴之内,因为,如果赤兀扬真的爱她,那么他该懂她——
“年总管,你请回吧!”
鲁含菁闭起双睫,漠然地送客。
她平静得犹如人定老僧,仿佛外界的纷扰全都与她无关。
是她左边那空荡荡的衣袖提醒了年总管,前两天所发生的血腥憾事提醒了他,眼前这个漠然的女子其实有着剧烈火心肠。
这个水与火相容的女子,不是他年盛平所能得到的女人,他总算看清了这项事实。
年总管落寞地离开。
霍邵书冷眼旁观了一切。
他发现眼前这个鲁含菁陌生得令他心惊。
她出走的这一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为何她会变得如此冷漠?
书剑山庄从探子探回采的消息中得知,他们的少庄主落人擎天堡手中,江湖各大门派再次聚集于书剑山庄内,商议营救计划。
当夜,几大门派由聚贤庄庄主为首,领着众人兵分三路杀人擎天堡内;打算以多取胜。
在腥风血雨中,书剑山庄的四大好手硬闯地牢;营救他们的少庄主。
霍邵书却早已让赤兀扬折腾得只剩一口气。
平易之搀扶着霍邵书欲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霍邵书却止住步伐不走;他望着鲁含菁的牢房,看着处在阴暗角落的她,闭目、盘腿而坐。
从他闯人擎天堡,再到他被关人地牢,鲁含菁从没有想过要再见他一面,就连这会儿他要离开,她都不愿再睁眼瞧他一
她心里是否已不再有他?
她心里眷恋的人是否早已易主,换了别人?
霍邵书想问,却问不出口,他怕她太过坦白的答案,是他承受不起的结果。
“带她走。”霍邵书下了令。
他决定了,如果鲁含菁真的爱上赤兀扬,那么他也要一手斩断,他不许她落人赤兀扬的手里,不许别人染指他的表妹。
“少庄主——”平易之不懂霍邵书为何下此命令,企图劝退他的命令。霍邵书却冷不防地开口道:“她是鲁含菁。”是他魂萦梦牵的人,所以,任何人都别企图游说他再放手一次。
“表小姐!”平易之惊愕地转头看着阴暗角落,企图看清那不甚分明的面容。
那究竟是不是表小姐,他看不清楚,可是,那姑娘若真是表小姐,那她为什么不起身相认,反倒像是个陌生人似的,对于他们的对谈充耳不闻?
种种的疑云解不开,平易之也不便细问个中缘由,手执大刀劈向牢锁,牢门瞬间应声而开。
“表小姐。”四大护院之一拱手相称;
鲁含菁依旧不回应。
霍邵书明白鲁含菁不肯与他一起走的决定,可她是他的牵挂,纵使他硬着心肠,也放不下她。
不管鲁含菁如何恨他,他都要把她抢回来。
她是他的,这一生一世都是;赤兀扬别想觊觎。
霍邵书在平易之的耳中低语。
平易之扬眉惊惧,不懂霍邵书为何下此命令。
霍邵书使了个眼色,要乎易之照做。
平易之暂且丢下霍邵书,弯身进入牢房。
鲁含菁察到有人欺近,双瞳霍地睁开,而平易之的掌风已至,它硬生生地在鲁含菁的颈间劈下一记手刀,鲁含菁便软软地瘫在原处。
平易之将她打横抱出。
霍邵书又命人去抓了个身量、体形与鲁含菁相似的姑娘,削去她的左臂,将她关进地牢,又将鲁含菁的发钿替那名姑娘插上。
出地牢时,平易之顺手放了一把火烧了地牢。
熊熊大火平白地烧去一条性命。
这是霍邵书有生以来头一回做亏心事,他明白当情字走到这般田地,他是将心赔给了恶鬼,他已是个回不了头的人了。
平易之与其他三名护院先护着霍邵书与鲁含菁离开。
才出擎天堡,霍邵书便解下他的令牌,命令平易之帮他做一件事。“送我的讣文到书剑山庄。”
“少庄主。”四名护院惊声低唤。
霍邵书不理会众夫惊愕的目光,径自说道:“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霍邵书这号人物。”他边说边以内力运气,自毁武功。
平易之见状,想冲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霍邵书自嘴角逸出一道血丝,凄惶地一笑。
他不后悔。
若此举得逞之后,他将与鲁含菁携手共度自首,那就不枉他的一片苦心了。
霍邵书从平易之手中将鲁含菁抱了过来,带伤的他步履颠簸坞缓缓而行,从今以后,他与书剑山庄再无关联,”他惟一的亲人就是鲁含菁了。
看着少庄主抱着表小姐踽踽独行的这一幕落进平易之眼中,分外觉得悲凉。
一年前,霍邵书为了继承大业而毁了情爱,一年后,他为了寻回那分感情而毁了自己。
庄主与夫人要早知道少庄主会这么做,那么在一年前,庄主还会逼少庄主娶少夫人吗?”
这问题,只怕一辈子都要留在平易之的心中,永远没法子问出口了,因为,从今以后,这世上将再没有霍邵书与鲁含菁两人。
平易之回过神,抽出护身软剑,便往自个儿的胸口一刺。
“易之!你这是在做什么?”其余三名护院连忙点住平易之的锁心。玄机两穴,护住平易之的心脉。
锁心、玄机两穴虽被封住,但刺入的剑峰已达心窝,它只能保住平易之最后一口气,却护不了他多久。“将我带回擎天堡中,跟那名替身姑娘放在一块。”如此一平,不只庄主、夫人会相信死的是少庄主,就连赤兀扬那大魔头都该深信不疑,含菁姑娘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他以死换取霍邵书的如愿以偿,这是他惟一能为少庄主做的事。
擎天堡的地牢内熊熊的大火正在焚烧,火舌蹿烧到天边,染红了大半的天地。
赤兀扬远远地看到天边那一片红光,心口一紧,几个剑花旋落,正与赤兀扬交手的两名敌人转眼间人头落地。
对手一死,赤兀扬拔身便想往火场的方向冲去。
他赶至地牢,只见地牢的人口熊熊的烈火正旺,烧得人睁不开眼。
赤兀扬二话不说,只身想勇闯火窟,正与书剑山庄几名武师缠斗的年总管见到赤兀扬的举动,匆忙撤下敌人。赶去阻止。
“堡主,你请三思——”
年总管尚未说完,赤兀扬已一个旋身,手中软剑一挥,刺向年总管。
年总管眼明手快,双足点地,往后跃开,才免于被剑峰刺成重伤。
“滚!”赤兀扬低声斥吼。
立身于烈火前的他,此刻眦目双张,双眼赤红,仿如地狱窜出的厉鬼,而哪样凶狠的厉鬼却逃不过“情”字这一关。
他不顾烈火焚身的危险,投人火海中,疯狂地找寻鲁含菁的下落。
地牢内,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烈火的火舌还烧着他俩的尸身。
而那已遭焚毁飘在半空中翻飞着的衣袖,那空洞洞的左臂,一一证实地牢内的女尸便是鲁含菁——
赤兀扬冲进地牢内,火舌蹿上他的衣袖,而他却视若无睹,抱起“鲁含菁”的尸首,便往外奔去。
当年总管再见到赤兀扬时,竟是他抱着一团火出现。
那样的火、那样的光景——堡主他是不想活了是吗?年总管赶快脱下外袍,急着想扑灭赤兀扬身上的火。
“堡主,放开鲁姑娘。”这样他身上的火才灭得掉。
“先救她、先救她广赤兀扬急切地下令,那拔尖的音调含有着颤抖的嗓音,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剥离与失去——
年总管从来没见过主子那么悲痛,绝望过,而他也想救活鲁含菁,但是——
他将目光移往赤兀扬抱住的躯体。
那女尸已呈焦黑,如同一块黑炭,这要他如何救起?
年总管被那焦黑的尸首,楞在原处,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神。
赤兀扬抢过年总管的外袍,猛往尸首上扑。
火灭了—— ’
他得到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鲁含菁”!
赤兀扬赤着双眼,狠狠地瞪着尸首,久久不语。
“堡主——”
“滚开!”赤兀扬大声吼退部属,他望着那具还发烫的尸首,不许任何人靠近。
蹿天的火舌,杀戳的景象,在赤兀扬的眼中全都化作一张张鲁含菁的脸。
鲁含菁已死,他留下擎天堡还有何用?
赤兀扬不顾鲁含菁的尸身还是火烫着,便抱起了尸首,缓缓地走向刀光剑影之中。
那是一片混战,赤兀扬却视若无睹,天地之于他,已形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