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事情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在几个推拒不了的应酬里,她仍会接到某些关切或同情的询问,或者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但这些都不是她真正关心的。她心系的还是杂志杜的经营状况,和它是否因这桩绯闻案而受到无法弥补的影响。
庆幸的是,在日东集团的强力悍卫之下,再加上巧妙地利用媒体推波助澜,“协奏曲”不但未如预期的销量惨跌,反而因这桩新闻而声名大嗓,到达了从未有过的高峰。
更令她意外的是,刊登这桩绯闻事件的杂志社居然派了人来表示歉意,表达了愿意和解的诚心,并且决定在报纸上刊登启事,正式向她道歉。
她不知道是什么导至整个情况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但却也隐隐察觉日东集团的影响力有多么庞大,若不是日东集团从中斡旋,恐怕事情也不会如此圆满结束。
午后时分,她正在和她的美术编辑开会;会议室门开了,情萍捧着一大束花走了进来。“若曦,你的花。”
夏若曦接过那一大束粉嫩的玫瑰,听着背后几十女人发出赞叹的声音。她拿起花上的卡片,上头是一个苍劲豪迈的字迹:
给我的天使 殷馗
她咬住嘴唇,克制不住那抹一直要浮上来的微笑。连续几个礼拜,一大束美丽的花朵每天准时送到她手上,将她的住处和办公室装点得有如一个花团锦簇的温室。
这个浪漫的举动不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更让整个办公室的女人陷入疯狂,所有的目光全是艳羡和嫉妒
不可否认的,这样公然和热情的追求虽然令她有些困扰,但她的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这么热烈的追求她并非未曾有过,但从未有—次像这样,只要一想起送花的人是谁,总能令她的心里一阵温暖,嘴角泛起甜蜜的笑意。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刻.她捧着花束,下了电梯,一眼便瞧见殷馗站在大厦门口,
听到声响,殷馗回过头来,朝她露出微笑。“嗨,我的天使今天好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俯身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呆愣过后,她面红耳赤地推开他。“你一定要这么引入注目吗?”她尴尬地看着身边来往的行人“别再那样做了。”
“哪样?别再送你花、别在大庭广众大吻你、还是别再称呼你为我的天使?”
她想板起脸.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一张笑脸发脾气。
上了车.他们来到一间温馨的小店用餐,两人絮絮地交换着工作心得。这段日子他们时常在—起,随着更深的相处,她一天比一天更了解他,崇拜且尊敬他在工作上的成就,虽然他从不多说什么,但她却能体会他为了工作所付出的心力。
除此之外,他还跟她聊起小时候,聊起那并不常陪伴他的父母亲。虽然仅存的记忆并不真确,但从他眼底的笑意,她可以想见他的童年必定有段快乐时光。
“对了,公司没事了吧?”用餐过程中,他问她。
“嗯。”她点头。“八卦杂志杜前两天派了代表来,表示愿意在报纸上公开道歉。”
“那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认为这件事过了也就算了,没有必要再被渲染一次。”她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美眸瞅着他看。“是不是你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嘿,别把我想得那么邪恶。”他的表情很无辜。“或许他们只是不想和日东集团为敌,毕竟事件的主角关系到任川铭的女儿,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登报道歉和解,总比和日东集团打官司好吧?”
这倒是,她咬咬唇,漫不经心地拨弄盘中的菜。
殷馗深思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怎么,还在想简嘉甫的事?”他粗声问。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忍不住眉毛纠结。“我说过那个家伙根本不值得你爱!”
她显然有些讶异他会这么说。“不。”她微侧着头,一会儿后才道:“我想我对他的感觉,从来不是爱。”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
“这是逼供吗,殷先生?”见他横眉竖眼的模样,她笑出颊上的梨祸。“从小我就跟着母亲生活,身边的男性友人也仅止于朋友或工作伙伴。回来台湾之后,嘉甫一直像个大哥哥般照顾我,帮了我不少忙,我们自然而然就走得很近。”
“你把他说的像你的保姆。”
“或许吧。”她吐吐舌头。“嘉甫的野心很大,—心想闯出 —番事业,他会去追求任宛灵,我并不意外。如果他们真的能有结果,我也会祝福他们。”
“别忙着想别人,偶尔也得想想我。”他的眉峰疏展了。知道简嘉甫在她心目中份量并不重之后,他顿时觉得心中积抑已久的郁闷减轻了不少。他刮刮她的面颊。“记得回台湾之后,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吗?”
“我和嘉甫遇见你那天?”
“嗯。我记得你当时的模样,高傲、冷漠,可是好美,我当时站在那里,想着是该冲向前去把你搂进怀里好好吻个够,还是把你按在膝上狠狠打一顿屁股,质问你那时候为什么逃走。”
“我记得那天你的表情自然得很,好像从来没见过我”她轻哼着。
“如果你有多看我—眼,会发现其实我没那么镇静,我一直在想着你会不会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或者根本不想理我。”
她微笑了起来,看着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黜黑、修长而漂亮,一双充满自信的大手,她突然领悟到这双手所掌握的权力,和他强壮的身躯所蕴含的力量,她相信只要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日东集团对你非常重要吗,殷馗?”她悄悄地看他。
”当然。到目前为止,它是我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如果不是任川铭给了我机会,恐怕现在的我,仍会是—无所有。”
虽然他说的无关痛痒般自然,但夏若曦了解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切,那必定是段十分艰辛的过程,而他却克服了所有的困难。
“对了,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他摩挲着她柔嫩的掌心,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前两天简嘉甫来找过我。”
“真的?”她有些意外。”他找你做什么?”
“他来告诉我,”对日东集团而言永远是个外人,要我尽早认清这一点。”
“你可以娶任宛灵,不是吗?”她想装成若无其事,却发现心里冒出一丝酸意。
“啧啧,好浓的醋味。”他低声笑丁:“如果我要娶她,你想我会等到现在吗?”
“我怎么知道?搞不好你另有打算哩。”她嘟着嘴巴说。
他爱怜地笑了,手臂环过来搂住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她正想换个舒服的坐姿时,手肘猛地碰撞上椅子的扶手。
“小心。”几乎在她发出轻叫的同时,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护住她。“撞痛了没有?”他着急地问着,细心地拉起她的衣袖,审视着那道微红的肌肤。
她凝望着他专注的神情.看着他轻柔地按摩着她被撞麻的部位,一面心疼和不舍地在上头呵着气,仿佛她是他最珍爱的宝贝,一阵暖意缓缓流过她的心田。
她爱他!
有如每一个呼吸般真实,她知道她爱上了这个男人。毋需更多的事实来佐证,她早就明白了这个事实——或者,早在半年多前,她在关岛遇见他时,就爱上他了,否则她为何心慌得急于逃离他?
“你为什么瞪着我?”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噢。”察觉自己正盯着他着,她抽回手,借以掩饰自己的脸红。“没什么。”
他才不信真的“没什么”,但她不想说,他也不打算追问,
“对了,你考虑过结婚的事了吗?”
她一时间无法适应他突然改变话题。对了,他是说关于他们合演一出戏的事……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殷馗。”她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道:“你为‘协奏曲’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件事再过不久大家就会淡忘,我想我们不用……”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若曦”他嗓音低沉地打断了她。
她疑视着那双炽热的眸子,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开始跳得飞快。
他是说真的!他真的在跟她求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迎视他,提聚所有的勇气问:“你根本没有必要娶我”
“你不想嫁给我?”
”当然不是厂她脱口而出,察觉自己落人他的陷阱,她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笑着拥住气鼓鼓的她“那么,你要我拿着钻戒和红玫瑰,当众下跪?”
她仰望进那对带笑的黝黑深潭,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心爱的男人想要娶她,她应该要感到高兴的。事实上,高兴尚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更正确的形容词是欣喜若狂,但是……
“你明知道不是那样。”垂下眼,她低声说道:“只是……我不认为你真的想结婚。”
“喔?”他惊异地扬着眉毛。“怎么说?”
“因为……你似乎很习惯单身生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用烦恼该如何讨女人欢心、付出任何保证和承诺……”她的声音哽住,无法说完所有的话。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结婚,也没想过要抱独身主义”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过去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遇见让我为她深沉着迷,想不顾一切拥有她、和她共度余生的女人,直到遇见了你,我想也该是时候了。”
那你爱我吗?她几乎冲口而出。只要一句话……只要他说出她最渴望听到的那三个字,那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他没有。
她沉默得太久了,殷馗俯下头来端详她的脸庞。
“是不是我逼得太急了?”他放柔了声音“没关系,我说过会给你时间,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她正想说话,他已经扬手招来侍者结账,她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送她回到住处之后,夏若曦开门进到屋里。殷馗仍然站在门口,却似乎没有跟着她进履的打算。
“要进来坐坐吗?”她问。
“不了。”他一甩头,声音不在他预期中的沙哑。“你累了一天,应该早点休息。如果进去了.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她脸红了起来。
“我以为你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她挑战性地看着他。
下一秒钟,她已经撞进了一堵结实的胸膛,嘴唇被他灼热的吻堵住。她昏眩地抓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感觉他的吻变得徐缓而温柔,她可以听到他如擂鼓般的心音,感觉他的身躯因炽热的欲望而紧绷。
“我该走了。”他呻吟地扯开唇,壮士断腕般地放开了她,咕哝着道:“别再考验我的自制力了,女人,否则我可不管这会儿是不是在家门口。”
他往后退开,朝她微笑、“晚安。”
“晚安’她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才带着那抹梦幻般的笑意进门
“我不管,我绝不会承认夏若曦是我妹妹。”殷馗的客厅里,任宛灵的声音毫无转寰余地“谁知道她妈去哪里怀了个私生女,硬赖在我爸身上,我不承认,绝不承认”
“注意你的用词,宛灵。我不喜欢听见任何人侮辱她”坐在她的对面,殷馗眼神漠然地盯着她。“放过若曦吧,宛灵,也放过简嘉甫,别让他以为你真的对他有意思,最后才发现你从头到尾都在愚弄他。”
“那是他自己蠢,他以为娶了我就可以得到整个日东集团。简直是做梦!”她转向他,眼神灼灼逼人。”至干你,你根本早就知道夏若曦是我爸在外头的私生女,是不是?”
他静默半晌,才简短地答道:“对”
“我就知道。”任宛灵胜利地一扬眉。“他那时突然派你去关岛,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之后你就对夏若曦百般讨好,还让日东集团无条件成为‘协奏曲’的赞助厂商。你跟夏若曦非亲非故,干嘛对她那么慷慨……”
她停了下来,脑中蓦然一闪。
“我懂了,这同时也是你要娶夏若曦的原田,是不是?”真相在她脑中闪现,她的表情因这猝然的醒悟而兴奋了起来。“你想娶她,就是因为你知道我爸会认这个女儿.只要娶了她,一样能巩固你在日东集团的地位,我说对了吗?”
殷馗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切。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之所以追求她,只是在为你的未来铺路,让你在日东集团的地位更名正言顺,不会再有人批评你只是一个外人,是不是?”她向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回答我,殷馗。”
“没错!”终于.殷馗慢慢地开口,“这就是我的目的!如果我必须娶任川铭的女儿,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那么夏若曦就是我的选择。”
任宛灵脸色一变,顿时完全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一旦任川铭承认了夏若曦的身份,那么不管殷馗娶的是哪一个,—样都能让他在日东集团的地位更加稳固。
“你早知道一切.却和我爸联合起来欺骗我?”任宛灵尖着声音嚷叫,“为什么?我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你宁可娶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也不愿意娶我?”
“够了,宛灵。”他沉声道:“若曦是你的妹妹,你不该这样说她。”
“你们根本没有资格教我该怎么做!”她直瞪着他的脸,咬着牙道:“好,你要我承认她是我妹抹,那我就如你所愿。我这就去和她把话说清楚,让她知道所有的真相。”
没等他回答,任宛灵已经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西餐厅里,夏若曦面对着坐在跟前的任宛灵。
今天下午,她意外地接到任宛灵的电话,邀请她见个面,她虽然不甚明白任宛灵的用意,却礼貌地并未回绝。
然而从进门到现在十分钟,任宛灵一直不曾开口,只是略带深思地打量着她,令她暗自纳闷,她究竟有何目的。
“我之所以约你碰面,是想把话和你说清楚。”任宛灵率先开口。“首先,别以为我会为这宗绯闻风波向你道歉,我不会!”
“我并没有期望这个,任小姐。”夏若曦淡淡地微笑。
任宛灵似乎有些讶然于她的平静,但她没有多作评论。夏若曦正想向她问明来意.另—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宛灵”简嘉甫在任宛灵身边坐下,待见到夏若曦也在场之后,他面露尴尬之色。“若曦,你也在”
“嘉甫。”夏若曦也同感惊讶。任宛灵找他们两个来干什么?
“旧情人相见,想必你们有很多话要说了?”任宛灵讽刺地道:“别担心,我不会花太多时间的。我之所以找你们出来,是想把话说清楚,从今以后,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误会”
“宛灵,你在说些什么?”简嘉甫皱起眉毛。
“首先是你,筒嘉甫。”任宛灵昂起下巴,睥睨着他。“坦白告诉你,我对你根本没兴趣!我会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殷馗罢了,因为他对我一向爱理不理,所以我想找个人来气气他、让他吃醋,而你是个现成的人选。”
简嘉甫瞬时脸色—变
“他明知道我爸爸将来的企业都是我的,只要娶了我,他就永远会是日东集团的总经理,但他却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从没正眼瞧过我,却突然间对夏若曦感到兴趣,还为了她不惜和我翻脸,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让我以为你爱上了我,好让我和若曦分手?”简嘉甫咬着牙进出话,“这么说,这桩绯闻案也是你刻意制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追求我,不也是为了想一步登天,巴望着将来能得到日东集团?”
没理筒嘉甫一脸呆愕,任宛灵径自转向夏若曦,姿态依旧高傲。“至于你,你知道殷馗为什么追求你吗?”
“我认为这不关你的事,任小姐!”她表情镇定。
“我只是不想见你再继续笨下去,成为殷馗利用的—颗棋子。”任宛灵撇摘嘴角,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老实告诉你吧,你是任川铭的私生女,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猛然一震,表情愕然,一旁的简嘉甫也惊得呆了。
“不可能!”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也这么认为。”任宛灵冷哼一声。“你母亲只是我爸爸年轻时风流的对象而己,天知道她发什么疯,居然想把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赖到我爸爸头上。可笑的是,我爸居然还挺认真的想认你,还事先振殷馗去调查了你的底细。”
夏若曦脸色苍白,试图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你是说,殷馗也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半年多前,你就在关岛认识他了,是不是?我不管他跟你诌了什么理由,那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任宛灵斜睨着她,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你知道殷馗为什么向你求婚?告诉你,他是为了你将来的嫁妆和遗产。他一直在盘算如何更巩固他的地位,继而得到整个日东集团,娶了你之后,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夏若曦愣愣地坐着,几乎没有听到任宛灵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她是任川铭的女儿?!她和任宛灵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太多的震撼突然间纷涌而上,她根本无法思考。
多讽刺,简嘉甫因为她没有雄厚的身家背景而放弃了她,而殷馗却为了她平空多出来的父亲,和将来可能得到的庞大遗产而打算娶她
他们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骗局。
这个认知令她的心划过一阵酸楚,仿佛被撕裂般疼痛难耐。
“我母亲从来不曾和我提过这件事。”她沙哑地出声。“你放心,我对日东集团没有兴趣,更不会和你争财产。”
“如果真是这样,你母亲又何必要求我爸让你认祖归宗?你最好问问你母亲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见夏若曦脸上全无血色,简嘉甫伸出手护住她,转向任宛灵怒道:“别再说了,宛灵。”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简嘉甫。”任宛灵站了起来,轻蔑地由上往下俯视他。“对你而言,我是任小姐!从今以后,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清楚了吗?”
不再看他们一眼,任宛灵径自转身离开。
直到任宛灵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简嘉甫才回过头来。“若曦,你还好吧?”他关怀地问着。
“我没事。”夏若曦轻声道,神情飘忽地起身。“我要走了。 ”
简嘉甫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摇摆头,没有再看简嘉甫的反应,她安静地往门口走去。
她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整理这一团乱。
殷馗和夏若曦共进晚餐后,殷馗就直接驱车送她回家。
送夏若曦回到住处之后,殷馗并没有马上离开。她一整个晚上反常的静默,细致的脸庞有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抚过她肩上的发丝。他知道任宛灵去找过她,但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不管若曦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都不该是如此平静的反应,平静得令他心惊胆颤。
夏若曦没有说话,只是由门口退开,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殷馗合上门走了进来,注视着她纤秀的背影,纳闷着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任川铭是我的父亲,是吗?”她并不想这么直接的,但话却已脱口而出。
一阵窒人的沉默之后,殷馗才开口说话,“任宛灵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我一开始就说了,你会比较容易接受吗?”
她瞪视着前方,无法反驳。她想起他曾多次的试探,他不止一次问过她对任川铭的看法,当时她就该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的,但她却忽略了。
她没有听见殷馗走动的声音,直到她感觉他身上的热力传至她的背脊,才知道他已经来到她身后,他的手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身,结实的身躯贴靠着她。一整天的紊乱思绪令她烦燥不安,此刻他沮柔的怀抱正是她所欢迎的。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若曦。”他的下颚轻轻地摩擦她的头顶,温柔地道:“相信我,你的父亲也不好受。他一直到几个月前才知道你的存在,之后就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告诉你,才能令你接受他、谅解他……”
“这也是你向我求婚的原因?因为我是任川铭的女儿?”
她可以感觉他僵了一下,搁在她腰上的手收紧。她回过头来看他,他的眸光幽暗,没有回答,但在她眼中这形同默认。
“告诉我,你在多久以前开始调查我?”她直视着他,冷静地问道:“你知道我会在那段期间去关岛渡假,所以你查出我住的饭店和行程,刻意制造各种巧合好接近我?”
“对。”他过了半响才回答。“但我一开始不知道你和任川铭的关系,只单纯认为你是他新看上的猎物。我得先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摸清你的底细,了解你是否又是另一个想从他身上捞到好处的女人。”
“所以当你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之后,你决定改变计划,因为娶我可以让你更名正言顺得到日东集团?”
她看见他抽紧薄唇,拳头在身侧捏紧,似乎正在极力压抑怒气。
“你是这么想的吗?”他咬着牙根,喉结上下滚动。“我们在关岛那段日子,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你都认为是虚情假意,在你心目中,我的评价就只是这样?”
“如果你从—开始就欺骗我,我怀疑我还能相信什么”她声音干涩地道:“那几个坏人呢?那也是你安排的吗?”
他瞪视着她,半晌后才从牙缝里进出话.“不是!我根本没料到会有那些人。我原本还在想着该怎么接近你,那些人反而给了我一个好借口。”
“你说谎!”她激烈地低喊.猛地转身退开。
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他这几个月来的殷勤追求、细心体贴全是假装?她是如此信任他、依赖他……和爱他。然而这从头到尾只是他精心设下的陷阱罢了,为了诱她往下跳,让她爱上他,进而心甘情愿答应嫁给他。
是的,她的确是爱上他了,被他的温柔和微笑迷得昏头转向。噢,他一定很得意吧?
“你之所以想娶我,全是为了日东集团?”她重复地问,近乎自言自语。
“如果你已经这么认定,那又何必在乎我的答案’”他面无表情地道,冷漠的脸庞罩上寒霜。
泪意陡地泛上眼眶.但她极力忍住。“那么,我可以现在给你答复。”她别开头去,硬声道:”我不打算认任何人当父亲,更不打算嫁给你,整个日东集团都与我无关。现在,请你离开!”
她想转身,他却更快一步地挡住她的去路,大手攫获住她的手臂。她挣动着,却根本推不开他强硬如钢铁般的钳握。
“你太不知好歹了,夏若曦。”他冷冷地说道,脸庞因压抑而绷紧。“你可以不嫁给我,但是认任川铭这个父亲对你只有好处,想想日东集团可以为你的事业带来多大的利益,没有人会笨到拒绝成为日东集团将来的受益人。”
“如果我不呢?”
“那么,‘协奏曲’的命运会比上回的丑闻糟上百倍,日东集团会撤回所有的赞助合约,想想外头的传言会怎么绘声绘影。”他眼神凌厉.手指钳握得更紧。“相信我,我绝对有能耐毁掉你母亲创办的事业,你可以和我赌!”
她的气息霎时梗住。“你在威胁我?”
“我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记得吗?”
她脸上血色尽退。“你是个卑鄙的恶棍,殷馗。”
“很遗憾你现在才发现。”他露出一个毫不幽默的微笑“我劝你好好考虑,夏若曦。至少你还有个父亲愿意认你,让你有个健全圆满的家庭,有些人却根本着求不到这样的幸运!”
她瞪视着他,怒气令她看不见他眼底那抹苦涩和嘲讽。他的表情阴沉森寒,原本温柔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疏离和冷漠。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里,告诉他,只要他在她身边,她该死的才不在乎这些,然而她不能。
殷馗不爱她!他从一开始就对她撒谎,让她跌入他设下的情网而不自知。她已经交付了她的心,绝不能连自尊也赔了进去,那会让她更看不起自己。
“要我认他,可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等我回到任家之后,我要你滚离我的视线,从今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倨傲地挺直背脊,冷冷地注视着他。“你做得到吗?”
殷馗定定地盯住她的眼睛,贲起的臂膀肌肉显示他正在盛怒之中。他几乎想狠狠地摇撼她,又仿佛想将她碎尸万段。
夏若曦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她死也不会让他看出她的颤抖。
“很好。”最后,他由喉间硬挤出话。“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如你所愿吧。”
再嘲弄地朝她欠了欠身,他浑身僵硬地甩头离去。
直到门砰然合上的声音传来,她才像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似的瘫滑至地上,任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