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三军中,战功居于三营之首的轩辕营,营中士兵并未在战后欢喜庆贺,自抵达神农营停师以来,营中的气氛始终远比开战前还来得低迷。
深夜未寝的乐浪,独坐在自己的帐中,动也不动地看着搁摆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满了箭孔,却曾在战中救过他一命的盾牌。
那是符青峰在绛阳一战中扔给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给他的东西,可他,却什么都没给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让符青峰为他留下一条命。
当满面疲惫的余丹波踱入帐中时,他轻抚者盾面问。
“长空还好吗?”
余丹波摇摇头,“燕子楼把他灌醉了。”也好,总算是不闹了。
自从得知符青峰的死讯以来,轩辕营里头反应最为激烈的,救属三年来在营中,无论是操训、受罚、读书都与符青峰形影不离的顾长空,在丹阳城里时,若不是有燕子楼拉着、劝着,只怕顾长空早就不顾玄玉之命,跑去女娲营当面找辛渡算帐。
乐浪自责地垂下头,“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听符青峰的话,不没带人就急着亲赴祠堂,要是他听符青峰的话,对女娲营处处多留心点,或许,符青峰就不会替他送掉一命。
才开导完了一个,又得面对另一个的余丹波,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
“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你又何必非让你自个儿去承担内疚?”辛渡想暗算他,谁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国皇家祠堂,辛渡也定会在日后挑个时机下手,他能活着,就当庆幸了。
“是吗?”虽然轩辕营中无人责怪他,但其实每个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为了保护谁而死。
他还记得,在战场上,好几次当他回过头来,他定会看见总是随着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后面,他带符青峰上战场,一来是要他多点战历,二来是想多磨练他以城轩辕营日后的大将,可他从未想过,符青峰会跟在他身后也是有着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话保护他,如今符青峰的确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这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负疚。
差不多已到极限的余丹波咬着牙,“这类的话你要是再多说几个字,我会很乐意替辛渡掐死你。”
觉得他实在很不会安慰人的乐浪,默然地瞧着他一脸气炸的模样。
“你若不是天生寡情冷血,就是在想该怎么向辛渡报复。”这阵子,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再怎么说,符青峰也在他手下待过三年,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才是。
余丹波冷冷地问:“前者与后者,你认为我会选哪一种?”
“后者。”他自己都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很多次了。
“没错。”为人现实的余丹波用力朝他点头,“所以说,千万别让符青峰白死,你定要活得好好的给辛渡看。”早知道在攻采石时,顶着行军总管头衔的他,就该冒着被降罪的风险趁机搞垮辛渡,或是开出更困难的条件好让辛渡的人头落地,要不然此时轩辕营也不会因一个辛渡而凄风惨雨一片。
乐浪揉了揉眉心,“玄玉对这事怎么说?”从出事到现在,玄玉就借口公务繁忙,从未来看过他,也未曾在人前提过符青峰的事。
“无凭无据,王爷也动辛渡不得。”说到这点,他也明白玄玉的无奈,“不过王爷答应了我,他定会在返京之后,要求圣上为符青峰追封。”
乐浪淡淡苦笑,“追封?”活着的时候,若是战败,死罪;若战胜,就可保住这条命;而为国战死,则可获得这等殊荣?这就是他们武人的命运?莫怪符青峰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余丹波告饶地叹口气,“乐浪……”
在乐浪又开始盯着案上的盾牌发呆时,余丹波取过盾牌,将它对准烛光举起,就着盾面上兵箭留下的孔洞看向烛火。
“燕子楼曾告诉我,符青峰不仅崇敬你,他更把你当成心目中的英雄来看。”他边说边把盾交还给乐浪,“他在死时,可说是无憾的。”
握着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盾牌,还有一片崇拜之心。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
在符青峰的眼中,他真是个英雄吗?
双手紧紧环抱住盾牌的乐浪,努力想压下喉间的哽意。
余丹波走至他的身旁一手按住他的肩,“相通了就振作点,不然王爷可是会放心不下的。”
“嗯。”
“对了,长空说蒙汜要带符青峰回狼烟山。”在走向帐门时,余丹波突然回过头来。
蒙汜?符青峰手下的二当家?
听完他的话,乐浪再三看了手中的盾牌许久,起身走至余丹波的面前,将腰际上的佩刀交给他。
“代我将这交给蒙汜。”
余丹波不解地看着掌中物,“这不是圣上赐你的配刀吗?”
乐浪摇首更正,“这是我的感激。”
缓缓合上掌指的余丹波,会意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我会交给他的。”
站在帅帐外等候了许久的袁天印,在深夜时分众位将军自大元帅帅帐中退出后,站在帐门边朝里头轻问。
“忙完了?”
“师傅。”眼见来者是他,玄玉忙不迭地起身,“是我疏忽了,回来后都一直没去向你请安……”
“坐。”袁天印笑笑地扬掌示意他坐下,“王爷打算何时班师回朝?”听宝亲王说,圣上又下旨来催了,杨军三军可不能一直待在神农营不回朝。
坐回椅里的玄玉深吁了口气,伸手扳按着酸涩的肩头。
“依父皇的旨意,我得在近日内启程返京,但我并不打算命大军全都返国。短期内,长江以南各地仍需派军驻防,以免心犹未死的南国余军仍想复国,特别是丹阳与九江,这二处必须得派重兵监视。”南国方灭,所俘南国遗臣与军员等都还待处置,若是这时即撤走所有兵力回朝,只怕他们到时还得再花一次力气重新攻南一回。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打算派何人留下?”
“霍天行。”玄玉心底早有盘算,“绛阳一役,霍天行身为大将军却战败,若是让他随我返京,他定会遭父皇砍了人头,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他留在丹阳将功折罪。”
“王爷认为……”袁天印玩味地抚着下颔,“大将军是真不敌南国太子,或是刻意战败?”为人忠耿的霍天行能当上大将军,绝不是靠人情世故与朝中手段,只是既然霍天行的本事不在话下,那么绛阳那一战会先败后胜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知道瞒不过他的玄玉老实地承认,“他只是想把机会让给乐浪。”
“因此王爷要代乐浪还这个人情?”想那霍天行冒着会掉脑袋的风险成全乐浪的一番心意,或许也只有玄玉知情吧。
“这是我欠他的。”虽然说,霍天行是太子灵恩手下的人,可自开战以来,公事公办且常在小处指导着他的霍天行,从没因派系之别而在治军方面在众人面前对他有过微词,如果可能的话,他是很想将霍天行自太子的手中抢过来纳于麾下。
“那信王呢?”袁天印顺道点名另一个也有败绩者,“据袁某所知,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又退失采石在后,相信圣上不可能不对信王降罪。”
“我会保他。”德龄身为皇子,战败并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时,他定会在朝上站出来为德龄说话。
袁天印有些诧异,“保?”他不趁这机会打击德龄?他可知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机?
“德龄攻不下丹阳,是因盛长渊,失了采石,亦是因盛长渊。”公私分明的玄玉并没有去考虑自己的私心,“我军三军齐出方能败盛长渊,如此看来,这不是德龄之过,他已尽了全力未让伏羲营全灭。”
“王爷认为,信王在此战中学到教训了吗?”
自在贵安见到率军退至贵安的德龄以来,他可在德龄身上看出,战败的德龄皇子气焰消减了不少,一心想替杨军扳回一城的德龄,不但没要求大元帅泼兵给他力战盛长渊雪辱,反倒听起余丹波的分派,帅军依令照办,他想,德龄是真的有心放在这场战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将茶碗搁在案上后,偏着头看向这个在他眼中变得有点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见,王爷似乎变了不少。”攻南这段时间以来,玄玉在各方面长进了很多,但是,也变得复杂了。
“是吗?”望着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认把某事瞒得很好的玄玉,并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异样来。
袁天印对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扬手。
“堂旭,你出去一会,我有话要单独对王爷说。”
堂旭无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点头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问王爷。”在堂旭退出帐外后,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启口。
“何事?”
“王爷可见过玉权太子?”袁天印一开口,即不给玄玉闪避这话题的余地。
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玄玉,镇定地答道,“见过。”
“对他这人,有何感想?”不急着把话问至深处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权懊悔的眼神,以及让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所攻打的南国,皆是由玉权一手所撑起,他不能否认,即使玉权身为敌主,他还是能明白玉权那颗想要救国的心。
他尽量捡着安全的字眼回答,“我为他感到惋惜。”
“惋惜?”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权早在数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国不会被我杨国所灭。”他顿了顿,将目光别向他处,“我惋惜玉权空有大志却无法实现,我惋惜他……后悔得太晚。”
当玉权的死讯传遍了南国后,不仅是身在牢中的盛长渊几度欲自尽殉主,南国遗臣也有多名臣子当庭自尽尽忠,就连丹阳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权,玉权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较之下,遭掳的尧光皇帝,却无人为其忧心,更无臣民探问尧光在杨军中的情况。
起初在知道身为太子的玉权,不但自任为元帅还统领南国三军迎战,而畏战的尧光,虽居于丹阳却无实质军权,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权,为何不早个几年逼尧光退位?玉权又为何偏要等到南国面临亡国之祸时才想力挽狂澜?但当那夜他在太子府里见着玉权那双写满不甘的眼眸时,他才有些了解,处处顾虑、太为他人着想的玉权,因为站得太高、背负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却仍被身份压得不能为自己反抗。
因此他谨记那夜玉权对他说过的一字一句,记住那些充满悔意的话语,他不愿,成为下一个玉权。
“王爷将他视为借鉴?”聆听着他对玉权的评语,静静压下心中那份亏欠感的袁天印,脸上失了笑意。
“我将视他为一面警惕我的明镜。”若不如此,那就太对不起玉权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袁天印并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谨地站在案前。
“王爷,其实袁某今夜来此,是来向往王爷辞行。”
大惊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师傅要上哪?”
“回乡。”不眷恋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没有丝毫的犹豫。
急急绕过书案的玄玉,在他欲转身离帐前拦下他。
他不解地张大了眼眸,“师傅,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预料。”袁天印先是抬起两掌安抚他,再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师傅为何……”
“王爷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权的何人之后,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会有任何芥蒂。
“师傅何以要走?”就为了他知道了玉权这个秘密?还是因为,袁天印认为,他为免日后袁天印即会如玉权所言择他人而去,所以他会杀了袁天印以防后患?
“师徒一场,咱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想两人继续玩这隐瞒的游戏,袁天印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玉权可曾对王爷说过些什么?”与玉权相处多年,他了解玉权宽厚的性子,他想玉权定是早就将他们师徒间的事告诉了玄玉。
玄玉的反驳,几乎是在他的话落后即响起。
“没有!”
“王爷……”袁天印深深长叹,“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权什么都没说,而我,什么都没听见。”执着要守住玉权这秘密的玄玉,倔强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块说服他,又像是想捍卫什么。
不打算再追问的袁天印,虽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骗自己相信这个谎言,但一想到日后师徒之间的心结恐将永难解开,即使玄玉有意不让他拆穿,他仍旧无法继续在玄玉的身边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难道王爷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会弃王爷而去?他日,袁某可能会找到另一位明主毁了王爷?”玉权的遗憾,有一半是来自于他这个师傅,玉权后来之所以想杀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还带着恨。
玄玉甚是笃定,“我不会让师傅失望。”
为了这句话,袁天印怔愣了一会,因为,玄玉并不是怕他将会背叛或是另寻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会如当年的玉权那般令他失望。
“师傅,我不会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强了保证。
不会?不会什么?
不会让他失望?还是不会在登上皇位后,头一个杀了他?
看着玄玉那副急欲证明的模样,袁天印并不想去理清日后玄玉不会的究竟是何者,其实在有过玉权的教训后,在他找着玄玉之时,他也不再去思索这两个问题。他很清楚,玄玉与玉权之间的差别,这两块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块,因此他并不想再次半途而废,让玉权的悲剧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师傅?”不知他究竟决定如何的玄玉,担心地看着他。
袁天印抚额而叹,“王爷真不怕?”
“怕,就不会拜你为师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师傅,我不是玉权,我不会走上与他相同的路。”那席话,就算是玉权刻意说来报复袁天印的也罢,他和玉权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会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自攻南以来,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这句话后,深深地闭上眼,总算是放下肩上长久以来的心事与过往,并没有告诉玄玉到底走与不走的他,只是在转身走出帐外时,背对着他留下这句话。
“多谢王爷。”
看着袁天印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帐外后,独自站在帐中的玄玉,喃喃对着他的背影低诉。
“是我该谢你,因你,找到了我……”
长安,东宫。
“冠军大将军不回京?”
做足了准备、亦捺着性子,在长安等待三军返京已久的太子灵恩,乍闻这消息后,迅速回过身看向禀报的甘培露。
弯着身甘培露拱手再覆,“行军大元帅下令,冠军大将军必须留守在丹阳以免南国余孽叛乱。另,赵奔也奉命留守九江城。”
“哼,他倒是很会替人设想。”弄清玄玉在玩什么花样的灵恩,可从没想过要欠玄玉人情。
“关于战败降罪一事……”深为霍天行感到担忧的甘培露,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冠军大将军是咱们的人,不知殿下可要保他?”
提到那个公私太过分明的霍天行,灵恩就没好气。
战前他都已对霍天行暗示过了,这回灭南会派他留在主帅身边,并不是要他护帅或是从旁协助玄玉,可一板一眼的霍天行却似乎忘了他究竟是属于何方,处处帮着玄玉不说,绛阳一战,霍天行是真败或是假败,至今他也还没听见霍天行亲自派人来给他一个说法,若不是他相信霍天行为人忠耿不会有二心,否则他还真以为霍天行是想背叛他另投玄玉。
“殿下?”
灵恩烦躁地挥着手,“霍天行战败有罪,就算他是咱们的人,咱们也不能说保就保。”霍天行是他手底下的人,说不保,将会令其他人感到寒心,可要保,却也非易事。
“那……”再怎么说,霍天行都是太子人马中的军员大将,若是失了他,将会是一大损失。
“待父皇论功行赏与降罪之时,在朝上别急着替霍天行求情,也别撇清关系追着霍天行打,玄玉若有开口,就顺着玄玉的势保住霍天行的人头。”不想自己出手的灵恩,之所以不急,是因早就已有了救霍天行的人选。
甘培露讶异地抬起头,“齐王会保冠军大将军?”
“当然。”将霍天行留在丹阳,事实不是已经摆得很明显了吗?
“信王呢?”他又赶忙再问,“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后又退失采石。”赵奔乃信王德龄的手下,该不会齐王连信王也要保?
“你以为玄玉为何要将赵奔留在九江?”一提到德龄,灵恩的火气当下就涌了上来,“玄玉这么做就是为保德龄!”灭南一战,他之所以会支持德龄也前去,为的就是希望就此打下一个将来恐将与他争江山的皇弟,哼,原本他还以为玄玉已狠下心来了呢,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玄玉反倒惦记起兄弟之情。
“殿下似乎很心烦?”
“我在想,战后,到底该如何分配天下。”兀自在殿内踱步的灵恩,对这个问题还是没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分配天下?”
“依成例,在战后,众王得分封各地以代圣上赞统。”他边说边走回案内坐下,“更何况,众王爷年岁皆已不小。于战后分封领地,更是理所当然。”
“依殿下看,圣上想将丹阳赐给何人?”提及分封领地,甘培露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曾为南国京畿的丹阳。
“若是可能,我想将丹阳纳为己有,只可惜我身为太子必须留在长安。”求之不得的灵恩,脸上不仅有着遗憾,更有着忧虑,“我的这四个皇弟,四人皆有战功,因此四人皆会是得丹阳的人选,至于父皇会选谁,我也说不得准。”
经他一说,甘培露顿时也烦恼了起来,“全国一统后,前南土丹阳、九江、与巴陵,因地据交通扼要,将在日后成为国中重城。加上现今国中已有三位总管,若再让这三位总管得前南土三城,恐怕……”
灵恩抚着额,“所以我才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分配天下。”
灭南之战中,功劳最高者非轩辕营与女娲营莫属,南国的天下也几乎都是这两营打下来的,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论功行赏自是最先,而凤翔定是其次,偏偏这二人在杨国已身为总管分管杨国二地,无论是在治民与治官方面,皆已驾轻就熟不说,还为父皇减轻了开国以来的隐忧,因此这回分封领地,无论他俩其中何者抢下丹阳,都将会对他造成严重威胁。
在三位行军元帅中想了许久后,择出其一得丹阳的甘培露,试探地问。
“不知殿下……现下对齐王如何作想?”
灵恩挑高了眉,“想问什么?”
“臣以为四王之中,殿下不妨将南国前都丹阳让给齐王。”齐王会救霍天行,那代表齐王心中不是忌讳着太子,就是并不想与太子对上,与其冒险将丹阳这块重地给宣王,还不如将丹阳给个能够控制之人。
“让给他?”灵恩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为虎添翼吗?”灭南之后,玄玉声望已在朝中扶摇直上近逼太子,在有了洛阳这块经济富地之后,再给玄玉丹阳?这摆明是要他这名太子将位置让贤不成?
“若不给齐王,宣王必定力争,宣王若得了丹阳,后果将不堪设想。”比起只要仗着理字,就不择手段以达目的的宣王,齐王算是较温和的人选,若是将丹阳给了手段激烈的宣王,日后杨国国土以东,或许就将全是宣王所有,而到时,宣王在朝中的气焰定会来得更高,更甚者,还会盖过太子的光芒。
“我知道。”左右动辄得咎的灵恩,所头疼的也是同一问题。
“臣在想,有关御使之事……殿下认为,齐王已知殿下意图了吗?”自御使不再送回消息之后,派人去问,齐王手底下的人说御使早已在破城之时死于南军手中。太子现下防着齐王,或许齐王也已在暗中防着太子。
“即使玄玉知情,他亦会装作不知。”功败垂成的灵恩并不烦恼这点,“不,他不是对外宣称御使是死于南军手中吗?”若是当时御使成功地杀了玄玉,今日,他根本就不会有丹阳将属谁的这个难题。
甘培露并不想太早见到这等局面,“臣怕,殿下若再如此做,齐王恐将更提防殿下,或是与殿下扯破脸面。”
“在父皇分封领地之前,玄玉不会做得太明显。”灵恩撇了撇嘴角,“短时间内,表面上他还是会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而我,也很乐意继续维持这个假象。”
“日后呢?”
“这就要看他怎么做了。”交握着十指的灵恩,边说边缓缓使上了手劲,“他若不想得丹阳,那么一切都还好说,他若要丹阳,本宫不会再对他客气。”
杨军行军大元帅率军班师回朝后,杨国皇帝次日在朝殿论功行赏,出人意料的,建羽并未先行对三名行军大元帅加晋荣升,反而是先对三名行军元帅底下之人论功加晋,论罪严惩。
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信王德龄因战败有罪,原本该降罪论处,但在齐王玄玉的大力护航之下,因而保住了官帽与人头,乐浪、辛渡、闵禄、赵奔等,皆因领战有功而高升加封邑地,而在这其中,战功最高者,非打下九江、采石、丹阳的余丹波莫属,因此除加封邑地之外,建羽特将余丹波擢升至元麾将军。
至于三名行军大元帅该如何分功,建羽虽尚未做出决议,但在朝上却立即对统领三军功不可没的齐王下了道令众人讶异的圣谕,即日起开始让齐王作主选妃,一个月后成婚,并打算在齐王婚后,公告天下诸王将分封领地之事。
自圣上下旨齐王选妃之事传出后,长安一片热闹,朝中王公大臣与皇室宗亲等莫不捉紧了这个机会,想借此事靠拢齐王,但与沉浸在战胜与大婚二事心情沸腾欢欣的杨国人民相比之下,在长安城中的某处,却是冷清黯然。
战败遭杨军掳回长安的盛长渊,此刻高站在圈禁他的府宅内,自被掳至长安以来,杨国建羽皇帝待他不若战俘反似上宾,日日皆派人来此劝说他降杨,发挥长才为杨国效力,而知他性格刚烈的杨国太子灵恩,亦欲以金钱想拉拢他,反而是掳他来此的齐王玄玉,对他这名敌将不闻不问。
凭窗眺看着外头杨国京城长安的街道,盛长渊仿佛看见了在全盛时期的丹阳,只是如今丹阳也不复存在,在城破的那日清晨,丹阳已自他的手中彻底消失。
殉主不成,被掳来长安后,不肯投效杨国的盛长渊,无一日不在想着复国之计,据外头传扬的消息看,若建羽皇帝真要分封诸位领地以治所得来的南土,一日诸位分封易动,原留在南土上的各王驻军极可能将有易动,更或许会因诸位领地之故而调防改驻,在驻军迁处之时,南土上众城守备也将随之转调,而到时,就将是杨军军力最弱之时。
他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但前提是,他得想法子先逃出这里,并召集一支庞大的南军与留守在南土上的杨军对抗,只是,他该如何召来南国百姓和南国余军?
失了太子玉权之后,南国之人皆已放弃了复国的希望,南民情愿接受杨国一统天下重新治地,亦不愿再让尧光皇帝复国主政,就连他手底下与他一块被俘的众将军,也无人愿救与他们同样身在杨都的尧光皇帝,还说若是复国后仍由尧光为帝,他们宁可续当亡国之臣,或是跪在建羽脚前当个杨国之臣。
无人能取代玉权的,不但在他眼中的南国天子是玉权,在其他南人的眼中,已死的玉权亦是他们心中惟一的真主。
可玉权已死,若要复国,他就得找出一个能够取代玉权之人来号召南民南军,但在南国宗室里,又有谁及得上玉权的地位?而尧光也就只生了玉权这一名太子而已,玉权无子嗣,皇室血脉已断,若不能在正统血脉里找出能够代玉权身份的人,他还能找谁?
“将军忘了考虑一人。”与他一同遭俘的袁枢,站在他的身后提醒他。
他回过头来,“何人?”
“皇叔之子,玉瑶。圣上所有皇亲皆被掳来长安,目前就只剩玉瑶仍在南土上未被掳来此地。”
盛长渊皱眉地反驳,“玉瑶只是个孩子。”若他没记错,玉瑶也才十二而已。
袁枢却向他摇首,“但总是皇家血脉,总是个希望。”
话是如此没错,盛长渊也知,玉瑶虽幼,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室之人,但在他的心里,他就是无法……
回想起身着太子服高站在朝殿上的玉权,以及身着战袍挥兵出征的玉权,盛长渊无法抹去心中玉权的印象,他永远都记得,在丹阳城破之前,玉权曾紧握住他的手……
心急的袁衡也加入劝说的行列,“将军,杨国齐王再过一月就将大婚了,咱们所剩时间不多,再不快点择出新南主,错过了杨军易地换将这机会,日后恐将复国无望。”
只能强迫自己结束新主的盛长渊闭上了眼。
“玉瑶人在哪?”
“目前被囚在巴陵。”负责掌握南土消息的袁枢立即报上。
“将军,杨军在丹阳派有霍天行镇守,九江则有赵奔。”盛长渊马上问向袁枢,“离开此地之事打点好了吗?”
“末将已买通了囚官,再过数日即可安排出城。”为了大通将他们圈禁在此处的上上下下囚官,他自南国带来的黄金,已散去大半。
再过数日,那么还有时间。
站在窗边遥望的盛长渊,极力想看向皇城的方向,不断在心中盘算着,在离开长安返回南土之前,他还有机会去皇城亲自为玉权报仇。
“九江,忘了建羽皇帝,忘了齐王玄玉吧。”知道他无时无刻都想报仇的袁枢忍不住要劝,“只要咱们能回到南土迎回玉瑶,一切就有希望。”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却不能亲手血刃,盛长渊极力压下那股想复仇的冲动,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恨而误了复国良机,但深深的遗憾,却压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将军……”众人望向强忍的他。
他不得不妥协,“去做准备。”
“是。”
将目光转向遥远南方的盛长渊,看着晴朗的天际,他知道在南方的天空下,已不再有南国,可在那个地方,却有着他的承诺与亏欠。
丹阳城破之前,他曾答应玉权,尽他全力守住丹阳,但他却没有做到;在投效玉权麾下之时,他曾发誓,他将以性命守护住南国的希望,永远追随在玉权左右,可如今玉权已死,他却仍苟活着。
在他脚下所踩的这片杨土,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他是个武人,若要死,即要堂堂正正为国而死,因此无论如何他要再回到他的国土上,尽力再为国一战,不然,他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南国百姓。
他亦不知,日后,他该怎么去见玉权。
“太子是否曾派人找过你?”走在齐王府内,乐浪边向府内管家打招呼,边问着身旁官升一等的同伴。
“为何这名问?”与他一块来见玄玉的余丹波,若无其事地反问。
“那日在朝上,太子对你的眼神并不友善。”回想起在论功行赏大典上时,太子在暗地里不时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乐浪愈想就愈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余丹波忍不住轻笑,“我以为太子演得很好。”没想到头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不是玄玉也不是袁天印,反而是这个他认为没什么心机的乐浪。
想起他爱结仇的性格,以及太子的气量又是如何狭小,乐浪不禁有些头痛地看着他此时的笑容。
“别忘了我曾是皇亲,他们这些皇子,我认识得比他人都深。”完了,女娲营上上下下都已被这家伙得罪光了,他不会连太子也得罪上了吧?
“太子之事,别说出去。”余丹波懒洋洋地向他叮咛,“反正我已回绝了太子,也彻底让太子死了心,我不希望王爷因此事而多添烦扰。”灭南之前,太子派人找过他,灭南之后,太子见他立了大功,亦不死心地再派人来找一回,或许下回太子派来找他的人,就不会再是什么说客了,下回太子所派的,应当是来要他命的刺客。
预感成真的乐浪,无奈地抬起一手掩着脸,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再劝这个同僚他才会把话给听进耳。
试问,当今轩辕营中何人锋头最健?余丹波。灭南之战中何人功劳最大?也是余丹波。圣上论功行赏时何人官升最多?还是余丹波。只是纵使余丹波都已经荣晋为元麾将军,成为当朝红人了,为什么他这种爱招蜂引碟……不,这种易得罪人的性子,却始终都没改过半分?他就非把跟他站在不同边的人全得罪光了才甘心不成?
“怎么了?”停下脚步的余丹波,纳闷地瞧着他那心有千千结的模样。
相当明白这个姓余的男人,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收敛,乐浪放弃地向他摇首,举步绕过花厅走上院中的曲折廊,但他们未走数步,就见府里的下人排成一列,人人手中各捧一叠书帖,远自玄玉书斋院门处一路排至廊上。
乐浪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余丹波边说边挤过人群,“圣上下旨让王爷选妃。”哼,如今朝中想巴结玄玉的人可多了。
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书斋的乐浪,抬首朝里头一望,原本玄玉用来处理公务的书斋,此刻已遭书帖与府中下人淹没,但选妃正主儿根本没在选妃,反而任一屋子人们走走去去,他自己却埋首在案内自顾自忙他的事。
“全国王公贵族和全朝大臣的帖子都到了?”见过这等阵仗之后,乐浪开始有点明白,近来那些莫名其妙到他府上赠礼的大人们,究竟为了哪桩事才会突然想拉拢他。
“可不是?”早就打发过一打朝中官员的余丹波,表情更是不以为然。
“那……”乐浪以指点了点站在门内发呆的燕子楼,“玄玉挑了哪家的闺女?”
“王爷一个也没挑。”站到两腿发麻的燕子楼,一看到外头还有那么多书帖待送进来,他就很想拿坛酒灌醉自己。
没挑?面面相觑的余丹波与乐浪,愣了一会后连忙追问。
“为什么?”
“没空,没心情。”燕子楼耸耸肩,“王爷是这么说的。”派他与顾长空来的宝亲王冉西亭,不断向他们交代,一定要让玄玉从众帖中挑出一张,但那位坐在里头办公的顶头上司,分明就是故意不让他们交差。
乐浪顿时紧张不已,“圣上都已下了旨,他可不能不挑!”圣上的一番美意,他要是视若无睹事情就严重了。
“这话由你们自个儿去告诉他吧。”杵在门内另一边的顾长空,在受过数次挫败后,只是抬手恭请他们这两个难兄难弟上阵。
本也想进去劝玄玉一劝的乐浪,两脚刚踏进屋内,屋内众人随即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他,饱受请求的乐浪,连忙一手拉住转身就想走的余丹波,清了清嗓子后,他在一片静默中小心启口。
“玄玉,你不想成亲,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埋首在公务里的玄玉,头抬也不抬地应着,“娶妻自是自然。”
“那……”乐浪先是瞧了瞧一屋子满面愁容的众人,再不解地拉长了音调。
玄玉随意扬手往前一指,“我没闲工夫去挑,你们若闲着,就帮我选一个吧。”
“什么?”乐浪顿时将两眉一拧,不悦地拉大了嗓门。
“注意你的态度和他的身份。”余丹波在将两耳捂上前,不忘叮咛一下身旁脾气冒上来的乐浪。
乐浪的喝问声宛若五雷齐轰,“娶妻乃人生大事,怎可随便?”想当初素节在世时,是多么希望见到这个皇弟成家立业,没想到他竟将这等事视为无物!
很少被人这般骂,也很久没人敢骂他的玄玉,缓缓自书案里抬起头瞧了乐浪一眼,在乐浪带怒地瞪向他时,他不予置评地叹口气,并且识相地把嘴闭起来。
“倘若你只想敷衍圣上,那你倒不如不娶!”把他当自家小弟看待的乐浪,果然在下一刻又开始教训起他。
“不,王爷一定要娶。”
出人意料地,始终待在角落里没去掺和的袁天印,笑眯眯地开了口,当下如获特赦的玄玉松了口气。
“一定?”满腹疑惑的众人,反复地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眼。
“难不成师傅已经替我挑好王妃的人选?”不想为这种事心烦的玄玉,立即顺着风头投靠到他那边去。
袁天印微笑地颔首,“正是。”这等小事,哪需要玄玉亲自打点?他这个做师傅的早为他敲定人选了。
房内众人动作迅速地转过身,并目标一致的瞪看着袁天印。
袁天印淡淡地问:“你们这种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众人呐呐地。
自角落起身走至玄玉面前后,袁天印自怀中掏出一则书帖递给玄玉,“这是袁某依王爷的生辰八字替王爷所选的王妃。”
“明日我就将帖子交给二叔。”没有伸手去接的玄玉,只是点了个头后,又再拿起笔来。
“王爷连看都不看?”余丹波皱眉地看着那张还拿在袁天印手中的书帖。
“用不着。”
乐浪的额上已满布青筋,“这个王妃人选是什么来历、生得是圆是扁都不知呢,你就这样选她?”
“师傅说行就行。”
“要娶妻的又不是你师傅!”在气炸的乐浪快把房顶掀了前,余丹波明智地伸出一掌将他的嘴给掩上。
玄玉再应一句,“我对他有信心。”
当下所有人都转过去用力瞪向袁天印。
袁天印无奈地将两手扭在腰际,“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袁某的眼光?”好歹他之前也曾以相命之术营生,在看人这方面,他还自认有点本事。
所有人脸上都清楚明白地写着怀疑。
眼看着不摆平这些人不行,袁天印只好再三保证,“放心吧,袁某定会为王爷择门好亲事的。”
“拿来。”不相信他对这种事也在行的余丹波,头一个抢过帖子。
“先给我!”心焦的乐浪马上将帖子易主。
“我要交差!”还等着去回报的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前挤。
“别抢、别——”想要突围而出的燕子楼,在一抹人影由上罩下时,没好气地抬眼看着也过来占位置的堂旭,“喂,你凑哪门子的热闹?”
任由众人哄闹成一团的玄玉,在手中的公务告一段落后,置身事外地走至窗畔,在看着窗外树枝上初长的新叶嫩芽时,他想起了素节赠给他的那只龙镯。
不知另一只凤镯的主人,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