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阳明山的仰德大道上,一辆破烂的五十CC机车很用力地喘着,彷佛在昭告它的主人,它有多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可别给我熄火,争气点。」
骑在机车上的纤细身影警告地踢了自己机车一脚,经过那双白布鞋用力地「呛声」后似乎有效,机车虽然仍不断发出恐怖的喘息声,倒是一直撑了下去。
飙了二十分钟,她终于抵达目的地,将那辆可怜的机车骑进裴家宽大的车道,蜿蜒而上来到大门口。
「你好,我找廉松勤,我是他孙女儿。」廉尔晴对着门口警卫打招呼。
「是廉管家的孙女儿啊,他请你从后门进去,进去以后会有人告诉你怎么走。」警卫看了眼廉尔晴那身打扮,完全无法将她跟廉管家那古板的模样连结在一起。
廉尔晴耸耸肩膀,将机车停在旁边,绕到后面去找所谓的后门。
「靠,下人是怎样?是下等人,所以要走后门?爷爷的脑袋真是一点进化也没有。」真不是她爱说,正常的六十五岁老人家应该都退休了吧?只有她那个无敌老顽固的爷爷,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裴家。
若不是他是她在台湾唯一的亲人,她真想扁那老头一顿。
嘴里骂着骂着,她还是顺着仆人的指示,脚步飞快地找到了爷爷的房间。
「爷,你居然把自己弄成这样。」廉尔晴看到那个站在房里拄着拐杖、脚上裹着一大层石膏的清瘦老人,嘴里骂着,眼眶却红了。
「尔晴,你来了啊!过来。」廉松勤招了招手,看着孙女儿剪得短短的头发又染成了红色,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当东方人吗?上次是金色,这次是红色,下次难道要染绿的?」
看到爷爷还有力气数落她,廉尔晴松了一大口气,这一路上压在胸口上的大石暂时得以放下了。
「其实我觉得紫色不错,正在考虑呢!」她顽皮地回嘴。
「你喔!」廉松勤叹了口气,也懒得说她了。
廉尔晴的脸蛋小巧,却生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起来聪明慧黠,配上小小的红樱桃嘴儿,如果留起长发,穿起洋装,铁定是淑女一个。
可惜那种打扮从不曾出现过,廉松勤也已经认命了。
「爷,你怎么摔的,怎么把腿给摔断了?医生说后续要怎么处理?」廉尔晴搀着爷爷,一边还不忘赶紧问正事。
「不就是因为人老了,骨头脆,不小心跌一下就裂了。」廉松勤乘机抱怨一下自己的身体,好象对自己的身体很不满。
廉尔晴忍不住又猛翻白眼。「拜托,你都六十五岁了,人老了就要认老,你偏要一直工作,还责怪自己的身体不认真工作吗?」
「那当然,在这重要时期,我怎么可以摔断腿」廉松勤还气得很认真呢!
「你还有不是重要时期的时候吗?还好我放暑假了,可以陪你去医院做复建,慢慢来,总会回复健康的。」她已经在盘算着要去租间靠近医院的房子,好让爷爷住得舒服点。
这些年爷爷都待在裴家工作,也一直住在裴家,她自己则住在学校宿舍。每当爷爷有休假时,祖孙俩才约了出去吃饭喝茶的。她这个爷爷比她这个荳蔻年华的少女还要忙,真是够了!
「我不用你来带我去复建,这边有人可以帮我。」廉松勤拒绝。
「可是我是你孙女,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你要真有心就答应我去帮我做件事情,这件事情让我耿耿于怀,到现在都不能安心休息,晚上想到都还会睡不着……」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我可以怎样帮?」廉尔晴很讶异,没想到爷爷有这么大的烦恼。
「你先答应我,尔晴。」廉松勤激动地握住孙女儿的手。「这件事情没办好,我死都不瞑目。」
「好好,我答应就是。现在可以跟我说,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了吗?」还死不瞑目,有这么严重吗?
「你答应了就好。」廉松勤似乎真的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今天晚上开始你就住在这边,我要帮你特训。」
「特训?帮爷爷做事情还得特训?」难道爷爷要她去偷回家传的什么宝贝吗?否则干么特训?不过她的体能很好,身体柔软度也够,相信就算要当小偷,应该也是属于有潜力的那种。
「对,你看你饭也煮不好,地也不会扫,烫的衣服根本不能穿,这样你去了少爷那边我会很丢脸。」廉松勤一样一样的数落她,把她嫌得一无是处。
「等等,爷,你干么说到我饭煮得好不好、家事做得好不好?」拜托,这年头还有人自己烫衣服的吗?爷爷这样嫌她也太超过了点。「还有,那个什么少爷的是怎么回事?」
她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少爷?!
多么旧时代的称呼,她听了都要皱眉头。
少爷有什么了不起,她还是少女呢!横竖都有个少字。
「咦,我没说吗?」廉松勤老归老,还是很有力气耍狐狸。
「你没有。」廉尔晴很肯定这其中必然有鬼,瞧他那贼样就知道这不会是件好差事。
「是这样的,我们少爷最近要回到台北开业,所以老爷决定派个人去服侍少爷,原本是我要去的,但你知道我……」他的目光下移到自己包裹着石膏的脚。「幸好有你可以替我去,否则我一定愧疚死。」
「什么?你是说要我去当某个纨绔子弟的女仆喔?」还有比这更烂的差事吗?「我才不要去服侍那个什么少爷的,他们裴家没有人了吗?我一路来仆人多得很呢!」
廉尔晴对有钱人没什么幻想,一点也不想去接触到豪门,更何况去当人家的仆人,怎样都矮人一截。爷爷甚至会坚持她叫那人少爷,真是够了!
「是我的工作当然我要做,不然我不就是不负责任了吗?尔晴,爷爷以前是这样教你的吗?」廉松勤义正辞严地说。「好吧,既然你不肯,我也不能勉强,我自己来就是了。」
「你自己来?有没有搞错,你腿断了耶,听清楚喔,是断了!」想到这个臭爷爷可能真的要裹着石膏去服侍人家,她对那所谓的少爷更没好感了。
「你这女孩子说话就不能好听点吗?在我面前断了断了的直喊,哪天我病了,你是不是要在那边死了死了的说啊?」廉松勤是一个很遵守传统的老人家,他一生几乎都在裴家工作,对于孙女儿这种性格头痛得很,偏偏怎样都无法改变她的习惯跟性格。
「本来就是断了啊,你显然不知道或忘记了,所以我就很用力地提醒你啊!」还想去当人家的仆人,拜托,照她看他才需要一个仆人呢!
「如果不是你不肯去,我有必要这样歹命吗?」廉松勤一脸哀叹,彷佛他是多么歹命的老人家,被儿女不孝,孤孤单单的只好勉力养活自己。
廉尔晴无奈地看着爷爷,再放任他演下去,等一下就变成孤独无依到需要在天桥上乞讨的老人了,还是认命点吧!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
「你答应了?」廉松勤的眼睛里闪动着感动的光芒。
她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在心里呛声——那个姓裴的少爷,你给我注意点,我廉尔晴一定让你自动求饶!
裴圣一下飞机,就被家里的司机逮个正着。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台湾?」裴圣怀疑地看着家里的佣人,他去匹兹堡开一个为期一周的医学会议,才一踏进国门就被逮住,未免也太神了点。
「少爷,是老爷要我们来接你的。老爷说少爷很久没回家吃饭了,所以请少爷回家一趟。」司机毕恭毕敬地说。
「回去跟我爸说我有空会回家一趟,但我现在有事。」他想回去自己的住所,好好整理一下这次开会的资料,一点都不想回去大宅被老爸念。
他们都希望他搬回家,但他从来不曾考虑过。
从小他因为出身富裕,所以同学都戏称他是住在城堡的王子,他实在讨厌那种称号。所以高中开始就住在外面,吃的用的也都非常简单,完全看不出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可是老爷说一定要接到少爷。」司机为难地看着裴圣。
裴圣叹了口气。「算了,不为难你们,但是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少爷,别再这么叫了。」称呼让人有了阶级之分,他不喜欢那样。
偏偏老宅里面就有一堆谨守本分的仆人,坚持要这样称呼他,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廉管家了。他都怀疑廉管家是回去过古代留学,学的正是当仆人的学问。
「那么我们在外面就称你为裴先生,但在家里还是得称呼少爷,这是廉管家规定的。」
又是廉管家!
对于这个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一点辙也没有。「算了,我们走吧!」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阳明山裴宅。
「少爷、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廉松勤果然拄着拐杖来迎接。
「廉叔,你的腿怎么了?」裴圣一看到那裹着石膏的腿就皱眉头。
「我没事,只是老了骨头不经摔,一不小心就给摔裂了。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晚上老爷会跟你一起吃饭,少爷先去休息一下吧!」廉松勤忙着招呼。
「不忙,我帮你看一看。到你房里吧!」裴圣拎起自己随身的行李,搀着他往屋里走。
「少爷,你真是个好人,没枉费我疼你。」廉松勤感动地说。
没多久,裴圣问过了他所有症状,开了张药方子。「你照这方子去抓药,每天泡脚十五分钟,不要泡到石膏,泡脚盘的部分就行。这样可以帮助你活络筋脉,肯定好得快。过些日子,要是医院西药吃不好,打个电话给我,我给你开别的药。」
「还是少爷的医术好,医院的医生跟少爷怎么比」在廉松勤心目中,裴圣是世界第一大神医,再没人比他强的了。
「廉叔爱说笑。这些日子你就多休息,千万别忙。」裴圣不忘叮嘱着。
「唉,人就是老了喔,本来我还想亲自去照顾少爷的,谁想到现在不行了,不过我已经帮少爷找好人了,尔晴那丫头虽然什么都不精,但还挺聪明的,学什么都快,我会尽快让她学会……」
「等等,廉叔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他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从不让裴家派仆人去照顾他,无论在哪里都一样。他一点也不希望让人家知道他是有钱人,怎可能会喜欢这一套?
「少爷都忘了吗?少爷上次答应老爷要让我过去照顾你的,至少当你在台北开业的时间,我都会负责照顾你的。」
「我答应过?」他怎么没印象?他怎么可能答应呢?一定是他正在忙的时候,他老爸跟廉叔在旁边吵,他被弄得烦了,不小心跳进陷井了。
「是啊,少爷答应过给我一个愿望,就上次我六十五岁生日时说的,我后来说过我的愿望就是去服侍少爷……」
「那个不是开玩笑的吗?」原来是那次啊!
「我怎么会开玩笑?我一直都很认真的。」廉松勤脸红脖子粗了。
「可是廉叔,你现在受伤了,总不能拖着伤来照顾我吧?等你伤好了再说吧!」先拖过一时吧,反正等廉叔好了,说不定他又飞到哪里去参加医学研讨了。下次干脆来定居美国个三、五年好了,真烦。
「不必等,我找好帮手了。我的孙女儿尔晴放暑假了,我会把她训练好,等少爷在台北的住所确定了,我就让她过去。」
「孙、孙女?」他差点被呛到。他才不要一个女人跟着他呢!
「少爷是嫌弃尔晴了?那我亲自去,少爷你等我,我很快就会拆掉石膏……」廉松勤说着就要去扯石膏。
「廉叔你别开玩笑了。」裴圣头痛地阻止他。「我让她来就是了,等我找好住所再跟你说,不急、不急。」
「少爷,我真是太高兴了,终于有人能够照顾你,我会好好训练尔晴那丫头的。」廉松勤开心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无奈的裴圣只好望着天花板兴叹,心中暗自发誓——那个叫什么尔晴的,来吧!我会让你用最快的速度哭着跑走。
廉尔晴依然骑着她那坚忍不拔、刚毅耐用的无敌霹雳小绵羊,脚踏垫上还放了一包行李,里面大多是爷爷交代要带的东西。
经过了两周非人的特训,廉尔晴决定要用力恨死那个叫做裴圣的少爷。都是他害她成天学着烧饭、拖地、整理家务。那些事情简直是拿来折腾她的,偏偏她每次想唬咔过去时,爷爷就开始长吁短叹,弄得她只好投降。
别想她好好伺候那个纨绔子弟,她的目标就是——整、死、他!
然后,嘿嘿,他受不了她自然会打电话跟爷爷求饶,那么她就可以顺势退下,回去过她的逍遥日子。
暑假才开始,她还想跟同学约了去花莲泛舟呢!
「这什么怪地方啊?」
尔晴一边对照着地址,一边抬头看这栋坪数显然都不大的公寓。「靠,没电梯,还五楼?这什么烂公寓,有钱人住这种地方,有没有搞错?」
她提起机车上那一大包行李,踢开人家虚掩着的大门,直接爬到五楼。来到五楼,她将行李一放,按了下电铃后赶紧擦汗。即使她穿得很清凉,依然热得要命哪!
电铃按了半天,就在她举起那双穿着白布鞋的脚,正要用力踹门一下时,门被打开了。
「啊……」尔晴一只腿儿举在空中,瞪视着出现在门后的那个高大男人。「我找裴圣,你就是吗?」
男人的眉毛整个都拧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好象在看一只害虫。
「廉叔明明说要弄个女仆来,怎么会出现一只猴子?」裴圣双手环胸,一脸不解地打量着她。
廉尔晴剪着很短的发,刚好整个露出她比一般人深邃的五官,滴溜溜的眼珠子此刻正冒着大火死瞪着他。
她的上身穿着一件无袖背心,下身穿着一条低腰短裤,中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肚皮。再往下,那双白皙修长的腿儿光裸着,只有一条脚链悬在布鞋上方。身材虽不是很高,但却属于瘦长型的。
不过裴圣怎么看,都觉得她未成年。
「什么猴子」她真的跳了起来,那柔软度跟灵敏度比猴子还要好。「你这没礼貌的家伙,道歉。」
「我为什么要跟猴子道歉?」他倒是回答得很理直气壮。
「你这个没礼貌、未进化的老头子。」尔晴纤细的食指直直指到他面前,差点戳进他的眼珠子中。
裴圣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张嘴……
「啊!」廉尔晴跳了起来。「你干么咬我?你放嘴,放嘴!」用力地拔着被咬住的手指头,她才一脱身,马上往后退一大步,然后用力地瞪着他。
正打算再次用力谴责他的暴力行为,他人已经退后进屋里去,就这样把门敞着。
廉尔晴呆了呆,只好提起行李踏进那间屋子。
「你可以开始工作了。」裴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塞给她一堆抹布跟扫把,人就直往旁边那堆书去,继续他刚刚中断的工作。
「有没有搞错?」尔晴看了一眼这个一眼可望尽的房子,非常怀疑地看着他。
这间屋子大约有二十坪,但是并没有任何的隔间,只有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勉强跟客厅隔开来。
所谓的客厅摆着一组沙发,再过去那一区居然就摆着床了。
这根本是间放大的套房,为何他一个有钱人的大少爷会住在这种地方?
更别说他似乎才刚搬进来,整间房子呈现一种乱七八糟的程度,中间空着的地方几乎被纸箱给占满了。
「怎样,不能胜任吗?」裴圣不知道何时又溜回到她身边,笑瞇瞇地对她说:「那麻烦你回去跟廉叔说你没办法做,要辞了工作。」
如果他可以让她自动回去,那么廉叔就算再派人来,他也可以一一把人吓走。到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免除被个仆人缠身的痛苦了。
「为什么我要回去跟我爷爷认输?你要是不满意我,就自动打电话跟我爷爷说你不要仆人,或者说要再找别的人来,我都可以。」廉尔晴才不想回去看爷爷泪洒阳明山呢!除非这男人自己说不要她,否则她肯定摆脱不了被爷爷烦死的命运。
「如果我可以这样做,干么要住进这地方?」裴圣咬牙。他有多少个选择,可以去住大房子,好歹是舒适一点的地方,但为了让他老爸跟廉叔别再派人来服侍他,他可是费尽心思哪!
这个屋子甚至没有其它房间可以给其它人睡,所以仆人在这边是没有容身之处的。他打算藉此逼退她。
廉尔晴当然也清楚这家伙的意图,显然他跟她的企图是一样的——都不想要跟对方绑在一起,却又不能去当那个坏人。所以死命的要对方去承担这个责任。
她怎么可以败下阵来
「我做,你要我打扫哪些地方?」廉尔晴可不是随便可以被打败的。
裴圣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微挑了下眉。「先从客厅开始好了,把那边整理干净、东西上架,然后所有柜子都要擦得一干二净。」
「请问一下少爷,这里一大片,到底哪边是客厅?」她双手插腰,很不爽地看着他。这家伙以为他是皇帝喔,随便开口说得简单,其实内容可累死人了。
「沙发在哪边,哪边就是客厅。你这样真的是训练优良的仆人吗?我看你干脆回去承认你不适合这工作。」裴圣还在劝退。
「哼。」这是她唯一的回答,拿起抹布、提起水桶,她直接奔往洗手间提水。做就做,谁怕谁!
以为她年纪小好欺负,那这个老头子就错了。她廉尔晴别的没有,意志力比别人强,牛脾气比别人持久,想逼退她,门儿都没有。
她刷刷刷、她洗洗洗、她拖拖拖、她擦擦擦,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他的家具上。
总之,看谁撑得久,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