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依然不在,四婶告诉我,他在学校图书馆找数据,晚上不会回家吃饭。
我没有办法再等,心急如焚地直奔他的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学校找他。站在偌大的校园前,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这是我努力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地方……
我甩甩头,极力抛开卑惭感,问了几个人,沿路找到图书馆,却没看见怀恩。
我呆站在顷吔,一时脑海空白。
也许我的表情真的太茫然了,一个男生好心地过来问我:「这位漂亮可爱的美眉,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吗?」
我怔怔地仰头。「你知道……魏怀恩吗?」
「又是魏怀恩?现在是怎样,全世界只剩他一个男生了吗?怎么每个长得正点的美女都找他,真吃得开!」
我心脏揪紧。「有很多……女孩子找他吗?」
「对啊,行情可好的咧,连我们医学院之花都对他情有独钟,真搞不懂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他,要说帅,比他帅的多得是,只不过就是气度温文。看起来比人家有内涵一点,有种气质内蕴的感觉而已……」他自言自语说到一半,突然打量起我来。「我说靓美眉,妳不会也喜欢他吧?」
我有些恍惚地点了下头。
喜欢他,是从有记忆以来就开始的,从来都不用怀疑。
「还真的是啊!哥哥给妳一句劝,天涯何处无帅哥,何必单恋一枝草,比起那群苦追他的女孩子,千娇百媚都有,虽然妳也很正点,不过终究还太嫩,没什么希望啦!」
这个男生心直口快,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他每一句话,都像刀划在我心口上。
我知道我没有一流的条件锁住他惊艳的目光,可是,他说他就是喜欢我的纯真可爱啊!还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他只喜欢我……但是他说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没说,有那么多女生在喜欢他?还骗我说他没什么了不起,不会有女生看得上眼
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糟糕,不然他不会一脸同情。
「初恋嘛,这是难免的,妳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自以为勉励地拍拍我的肩。「小妹,妳要不要看看我?我也很帅,不比他差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只要……怀恩。」只要他,这辈子只要他。其他人再好我都不稀罕。
「唉,妳晚一步啦,他已经被我们医学院之花约出去了。」
「汪……静仪吗?」我恍惚地挤出声音。
「咦?妳也知道?我们医学院之花漂亮吧?她是我们男人的梦想。」
我闭了闭眼。「谢谢你。」
也许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真的太可怜,他不忍心地补上一句:「不然妳去学生车棚找找看,他才刚离开,应该还没走远。」
我点头,走出图书馆,外面已经下起小雨。
刚刚出门时天气就阴阴的了,但是我以为,反正找到怀恩就没事了,有他在身边,他不会让我淋到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要找到他,找到他就没事了……我心里只剩这个意念,开始没命地拔腿往前跑,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是的,有怀恩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是、但是……我没有想过,站在他身边的人,会有不是我的一天……
双脚好似灌了泥浆,再也迈不开一步,我视线盯着前方那一对相依的身影。
距离很远,但是那道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她几乎是整个人都偎靠在他身上了……这样,还能用什么理由解释,他们没什么?
魏怀恩,你在报复我吗?因为我不小心让另一个男生抱住我?还是因为我怀疑你,你就索性真的背叛给我看?
或者、或者……其实很单纯,你只是抗拒不了汪静仪?那么美的女孩子、那么有气质的女孩子,要控制自己不去爱上,真的很难吧?
雨势愈下愈大,把我全身都淋湿了。这样也奸,我不用去区分,脸上的湿气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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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淋着雨回家,隔天,我感冒了,发烧三十九度,请病假在家休息。
爸在电话里告诉怀恩,他一知道后,就马上过来看我。
我听见他在外面和爸说话的声音,开门进来时,我闭眼装睡,不想面对他。
我的心还留在那场雨中,淋着,冻着。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叹气的声音很轻很轻,听起来却好沉重,我几乎要产生错觉,今天伤得最重的人是他……
为什么呢?如果他的爱恋已经不再纯粹,又为什么要表现得像是极度牵挂、担忧着我的样子?只是责任感、愧疚感吗?我宁可不要。
床的另一边轻微下陷,他上床来,伸手将我抱住,我故作无意地翻身背对他。
闭着眼睛,让我的感觉更敏锐,他的气息,暖逸地将我包围。
他手臂环过我的腰际,握住我的手,颊畔柔赠着我的发顶,那样的极致温柔与呵护,让我的心又是一阵阵抽痛,一阵阵酸楚,眼泪无声掉在枕头上。
枕头湿了一大片,气息不再平稳,他一定发现了。果然,他轻叹了声,问:「还在生气?」
我不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泣。
「手机的留言,我听到了。那天手机不在身边,什么事那么急着找我,手机都被妳打到没电了。」
他,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不想问,也没力气再去探究真相了,包括他和汪静仪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知道了,伤口只会愈挖愈痛,我和他脆弱的感情,已经无法再承受那些。
「妳不是说,要把不愉快的事都忘记吗?」他转过我的身子,我依然紧闭着眼睛不肯张开,只有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
温热的指尖,带去我颊边的湿意,唇上一暖,他的气息与我交融。他吻得很轻、很柔,比以往更怜惜……我感觉得出来,这柔柔沉沉地吮吻背后,带着他说不出口的歉意,很深、很浓的负疚。
他觉得……于心有愧。
我打住思绪,不愿再深想下去,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触,仿佛这一松手,我就会失去他。
很久、很久以后,我耳边都还回绕着他那句话——「我们只要记得快乐的事情就好,不管……以后我们是不是还会在一起,只要记得,我们曾经给过彼此的美好,这样就够了。」
曾经,他斩钉截铁地说,要记得共有的快乐,永不放弃,而现在,却只要我记得拥有过的快乐就够,不再坚持永不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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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把这些事告诉苹苹,包括之后,我几次在他身上,闻到女人的香水味,极淡雅清新的茉莉花香,会让人忍不住遐想,香水的主人,会是多么清灵可人解语花。
这就是汪静仪偏好的香气吗?我想起那一天,他们相依相偎离开的模样——
在那之后,他又几次让汪静仪这样偎靠在他身上,才会让香水染上他的身?
亲友中,苹苹的年纪与我最相近,也最谈得来,她听完后,静静地看着我好半晌,然后说:「不管他和汪静仪到底怎么回事,妳一开始没去质问,不就是认为保住大哥,比真相更重要吗?我不晓得他们进展到什么地步,就算他真的爱上了汪静仪,对妳也绝对还有感情。妳应该想的,是怎么挽回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吵闹,这样只会更将他推向汪静仪,除非这个男人妳已经不要了。」
「我要!」连想都没想,我直觉回答。
我知道很笨,不管他和汪静仪如何,我都还是要他,没想过要放。
「那就是了。你们感情起步得早,比一般情侣更占优势的是,除了爱情之外,你们还有亲情、友情、恩义,太多太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一拍两散的。妳只要努力找回以前相爱、甜蜜的感觉,把他留住就好了,大哥不是寡情的人,他会看见妳的用心的。」
于是我听了苹苹的话,努力想找回以前的快乐。我想起下个礼拜,是他正式向我告白之后,满三年的日子,我要苹苹陪我去逛街,买交往纪念礼物送他。
苹苹对我挑的礼物非常有意见,送他鞋子,是嫌男朋友跑不掉是不是?
但是不送鞋,就真的不会跑掉了吗?一个留不住的男人,送什么都一样的,谁还管那种忌讳?他向来偏爱这个品牌的球鞋,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那一天,我和他说好,我放温书假,会在四叔那里等他。他早上有课,而且不能跷,他说那个教授超变态,期中、期末考成绩好不好,另一回事;报告交不交,你爽就好!但是让他不定期点名,只要三次不到,保证当你当到死,同学每个都干谯到无力,说他不是人。
我坐在客厅,无聊地按着电视遥控器等他,视线移向放在旁边的礼物,露出淡淡的笑容。从今天开始,我要好温柔、好体谅地对待他,再也不要和他吵闹,令他心烦了——
才刚这么想,门铃声响起。
我才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忘记带钥匙……门一打开,我愣在原地。
「妳好。」门外佳人点头打招呼,浅笑盈盈。
可是我笑不出来,今天是我和他那么重要的日子,她又来搅什么局?
汪静仪无视我难看的脸色,问道:「请问怀恩在吗?」
都已经把我和怀恩搞这样了,她还想怎样?
「不在!」就算在,也不会让妳见!我在心里补上一句,完全不打算请她进屋。
我知道我的态度很不礼貌,但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有风度得起来。
「噢,这样啊!那没关系,这是他的外套,我帮他洗好了,麻烦妳交给他,他那天忘了带走的。」
我接过外套,完全呆住!
连衣服都留在人家家里了……她那种说话的口气、恋爱小女人的甜蜜神情……存心就是要给我暧昧的想象空间!
我没想到……他们已经到那种地步了!
「那,我先走了。」她耸耸肩,不在意地转身。
「汪静仪!」也许,我这生嫩的小女生,真的不是她的对手,我沉不住气地问:「妳到底想怎样?」
她挑挑眉,浅笑着。「什么怎样?」
「不要跟我装蒜,怀恩不相信我,但是我们都是女人,我知道妳的目的不单纯,妳对怀恩有企图。」
「是啊,我喜欢他。」她竟大方承认了。
「妳、妳——妳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要破坏我们?」我捏紧手中那件外套,好气愤。
「那妳又为什么不放弃呢?」她反问我。
这是什么鬼话?「他是我男朋友,我爱他,当然不会放弃。」
「同样的道理,我也爱他,只是相遇比妳晚而已,为什么要放弃?只要还没结婚,什么都不算数。」
「妳——好无耻!」抢人家的男朋友,居然还振振有词。
「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并且勇于追求,尝试将单向的爱恋转化为双向的恋爱而已,这并不是罪无可逭的事情。」
好,她成功了,那然后呢?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明明错的是她,我却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管是怀恩还是她,我连争辩都辩不赢,难怪留不住男朋友,我好没用!
「妳不能全怪我,他和妳在一起不快乐,妳难道感觉不出来?」
「够了!」我不想再听,当着她的面,重重把门甩上。
他不快乐、他不快乐,和我在一起,他只觉得痛苦……
汪静仪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重复,我很想反驳,可是,他沉郁的眼神是事实,他笑容逐渐沉寂是事实,他的心事重重也是事实……
我们之间,真的成为一种勉为其难的撑持了吗?他的心,早就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我死死地捏紧外套,不敢去想,他是怎么将外套「留」在另一个女人家中……
我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他重新开始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让我……连一点退路都没有。
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恨他了!
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没有移动,怀恩一进门,看见我频频掉泪,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萱萱?」
我抬起头,想由他脸上找出一丝丝的心虚、一丝丝出轨的痕迹,但是看到的,只是他深锁的眉心,以及愁郁。
和我在一起,他真的、真的很不快乐吧?
我不言不语,捧高外套,让他看清楚。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有了变化,像想起了什么,瞪大眼,急忙开口:「萱萱,妳听我说——」
「还说什么!」我跳了起来,将外套用力砸到他身上。「你居然让另一个女人把你的衣服送到我面前,魏怀恩,你浑帐!」
他眉头深深皱起。「妳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发生事情,就先定我的罪,歇斯底里地对我发脾气?至少听听我的解释可以吗?」
「人家都朝我放话了,你还要解释什么?我甚至不敢想,除了外套,你到底还脱了什么!」
「萱萱!」他沉不脸,低喝:「不要这样子讲话!妳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我刻薄?那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他,又该算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那妳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似乎也动气了,语调失去平稳。「妳老是觉得我会离开妳,患得患失,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妳这么没有安全感?」
「那你们学校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坦白过吗?汪静仪暗恋你,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你坦白过吗?不要再说你和她没什么,如果真的没有,你不会一次次口头上答应我,又一次次背着我和她纠缠不清!除非你不再和她见面,断得干干净净,否则我永远不会相信你!」
「言子萱,妳在开什么玩笑!」
「你舍不得了对不对?」到头来,他还是割舍不下汪静仪……
「不要无理取闹,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怎么可能不见面?妳要我转学?就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
可笑?在他眼里,我的惶惧痛苦,只是笑话?只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他吸了一口气,退开一步看我。
「这些事情,我都可以解释,但是解释过后呢?妳就真的相信我了吗?不,妳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下次再发生类似的状况,今天的事还是会一再重演。妳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样我们要怎么走下去?」
心,很痛很痛。我的眼泪没有停过,在我这么痛苦的时候,他却可以那么冷静理智地分析状况……
我哭得声调不稳,气他的平静,气他完全不把我伤心当一回事,悲愤之下,没多想便赌气地冲口而出:「不想再和我走下去?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好啊,大不了分手,我成全你和她!」
他突然静了下来,看着我一声不吭。
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他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
气氛很僵,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我胸口揪紧得透不过气,好怕他真的点头答应……
我没要分手,我只是气他,气他完全不在乎的态度……
他突然转过身,往厨房走去。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我等得心慌,追进厨房,发现他在煮咖啡,静默盯着咖啡机滚沸的气泡,眼神中有种……沉得让我无法解析的情绪。发现我的到来,那样的眼神移向了我……
突然间,我好想道歉,好想求和。他沉默着不说话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心痛,仿佛是我将他伤得太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正要张嘴,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传出来,他过了一下,才慢慢接起。
「喂?对,是我……」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果然,他接着轻轻地说:「嗯,她有拿给我了。妳不用专程来这一趟,明天去学校再给我也可以……我知道,但是……妳们说了什么?……是这样吗?那没事了,我会自己处理,妳去忙吧,再见。」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已经寒透。
她哭诉了吗?说我态度如何恶劣?他心疼了?他打算为此质问我吗?
「萱萱——」
一种自我保护的刺猬本能作祟,不等他开口,我立刻叫嚷:「还没分手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魏怀恩,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他脸色蓦地一沉,站起身。「收回妳的话!」
我说错了吗?那他反驳啊!他甚至连一个敷衍的解释都不愿意给我!
够了!被他管了一辈子,训了一辈子,也听话了一辈子,结果我得到了什么?真的够了!
满腹压抑的委屈,全在这时爆发开来。「我为什么要收回?你都敢做了,还怕我说吗?我没说狗男女就很——」
啪!
巴掌声清晰得就像在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落,有一瞬间,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感觉到颊上热热麻麻的疼痛感,两眼无神地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平安符!
泪水,噼哩啪啦疯狂往下掉。
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每次我受伤,他只会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心疼,今天,却为了汪静仪打我……
原来,变了心的男人,如此令人心寒。
「我不会道歉。」他别过头不看我,态度冷硬,我从没看过他如此冷漠的表情。「妳这句话很伤人,不只羞辱我,也羞辱了妳自己。」
我不言不语,捡起在他那一记巴掌中,不慎扯下的平安符,蹲在地上默默掉泪。
我可以不在乎他打我,也不在乎他怎么训责我,但是……这个平安符,是他亲手为我戴上的啊!
我们大半夜飙到台南,虔诚地祈求着生死相守的心愿,求来缠系今生的红线姻缘……那么痴狂纯净的爱恋,傻气地以为,这样就是永远。
他亲自为我系上,亲口告诉我,要相爱到世界尽头……这平安符对我们的意义有多重大,他会不知道吗?我曾经……拚了命地保护它……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心爱的那个女孩,很可爱、很纯真,脸上总是漾着甜甜的笑,把暖暖的感动,也传到我心灵最深处。她下会疑神疑鬼,不会尖锐得像个刺猬,更不会出口伤人,单单纯纯地爱人,以及被爱。曾几何时,妳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所以……所以呢?
我变得不再可爱了,我像个刺猬,刺伤了他……这就是他爱上别人的原因吗?
难怪我留不住他的心,汪静仪比我可爱、比我温柔、比我善解人意,不会动不动就跟他吵闹,和她在一起,他比较快乐吧?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他低低吐出一句——
「如妳所愿,我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