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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鞋(六)─深蓝的永恒 第2章(2)

  下班时间刚到,姜文轻敲欣桐的办公室大门。

  「别这么认真,一起吃晚饭吧!」他走进她的办公室,然后关上门。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她露出笑容,淡淡地回答。

  什么时候他会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智珍」?欣桐不愿思考这个可能来临的时间。

  她始终不能说服自己,坦然接收智珍留给她的一切。她明白这三年来,她为姜文所做的,其实是一种弥补--弥补她从智珍身上得到的亲情、友情,以及因为智珍的死亡,使得她得以藉此获得一个「浴火重生」的身分……

  也许她真正想弥补的是自己的心虚--毕竟是一无所有的她,取代了智珍的一切。所以她必须代替智珍,弥补憾事,偿还智珍亏欠姜文的感情……

  她愿代替智珍爱姜文。

  爱这个自小保护智珍、爱慕智珍、更曾经守在智珍的病床边,一心一意,守候智珍的男人……

  这是她继承智珍的身分后,不能背信忘义的宿命。

  「妳看起来很憔悴。」姜文的声调里,有十分的不舍。

  「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送妳回去休息好吗?妳这个样子,我实在很心疼。」他温柔地道。

  他的温柔,一直是欣桐的负担。「我没事,你别担心。」她强颜欢笑。

  「昨夜,董事长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姜文突然转移话题。

  欣桐怔然回望他。

  「董事长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不希望妳再受到伤害。」他解释。

  「既然你已经知道事实,难道你一点都不惊讶吗,姜文?」欣桐忽然问。

  「就算要惊讶,那也早就惊讶过了。」他平静地回答。

  即使姜文的回答令欣桐感到不可思议,但也许是因为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她胸中充塞太多心事,早已失去反应与表情。

  「我当然怀疑过妳,欣桐。」第一次,他喊出心中已经呼唤过千次的这个名字。「我爱智珍,当然知道妳不是她。如果要追根究底,早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妳不是她。」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智珍,却一直没有揭穿我?」她苍白地问。

  「我无法『揭穿』妳,欣桐。因为我不能接受智珍死亡的事实,因为我是那么的爱她!」他抹了一把脸,眼角含着泪光悲恸地道。「妳知道吗?自从我接受智珍已经死亡的事实,我曾经想过跟随她一起去死!」

  「姜文……」

  「妳并不知道,」姜文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面对她。「这三年来,是因为有妳的存在,才让我重拾生存的希望!」

  欣桐突然失去说话的能力,她已经泪流满腮。因为对智珍的追念,姜文痛苦的脸上丰沛的情感,揪痛着她的心。

  「答应我,欣桐,不要离开我!」他忽然执起她的双手,痛苦地请求她:「如果再失去妳,我真的……真的会活不下去!」

  欣桐呆望着姜文,难以克制地不断涌出泪水。「我说过,不会离开你的……」她喃喃地、苍白地承诺:「我不会离开,除非你开口要我走。」

  她的承诺,让姜文痛苦的神情一瞬间解脱--

  姜文忽然将她抱住,由衷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这个拥抱是如此的紧……

  彷佛害怕下一刻,他就会失去欣桐。

  #

  红狮金控股东大会上,兴泰科技李董事长,看到「谭智珍」代表父亲谭家嗣出席,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李董事长自然知道「谭智珍」的真实身分,但他绝不能揭穿--因为马国程已事先知会过他,关于当天晚上在红狮金控贵宾室内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

  更何况,公开谈论这种豪门内幕,只会流于八卦,对他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然而,即使李董事长不揭穿,「谭智珍」的容貌仍然引起不小的骚动。

  在场诸位董事,大多是红狮金控的资深股东,他们自然见过朱欣桐。正因为如此,谭智珍与朱欣桐几近百分之百相似的容貌,让诸位老董事乍见之下,险些心脏病发。

  会议散场,欣桐踏出红狮金控大楼,心底的大石已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心情自从踏进红狮会议室内,就开始沉重起来。

  利曜南的目光无所不在,众目睽睽下,他热切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追随着她的眸子,令进行中的议程,几度因为他的心猿意马而中断,但利曜南根本不理会众董事们的窃窃私语。

  然而欣桐明白,这正是父亲的目的!

  即使明知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下,她将承受莫大的压力,但是她的心情并非父亲关心的重点,父亲关切的唯有利益与成败。

  站在马路边,欣桐急切地伸手,想招徕一部出租车。

  「整场会议进行中,妳的目光一直在躲避我。」利曜南如同鬼魅,悄然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她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前,一部出租车忽然停在面前!她猛然回神,急急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利曜南抢先一步掏出五百元小费,塞到司机口袋。「我会送她回去。」

  看到钞票,司机满脸笑容,立即把车子开走。

  眼见出租车扬长而去,欣桐回眸瞪住他,他却笑脸以对。「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陪我走一段路,一起散步,然后我送妳回办公室。」

  「我已经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再联络的必要。如果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么我就再说得直接一点,往后除非公开场合,私下谈话也大可避免。」她冷淡地对着他的笑脸。

  敛起笑容,利曜南的眸子转为深沉。「这是妳的真心话?」他低嗄地问。

  一时之间,她感到一股深沉的软弱,以致无法立即、明确地答「是」……

  然而三秒钟后,她决心漠视胸口泛滥的无用情感。「利先生,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不必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玩这种没有意义的文字游戏。」冷淡地说完话,她调头转身就走。

  利曜南握住她的手臂。「那么妳要什么?告诉我,欣桐,只要妳开口,我立刻改变自己,成为妳要的男人。」

  她僵住,在车来人往的马路上,她的眼眶忽然酸涩,然后涌起泪雾……

  利曜南绕到她前方,凝望她飘移的眼眸:「妳准备让我花多少时间,跟妳玩妳口中的『游戏』?妳准备浪费多少时间试炼我,让我们在分离的状态下,一直不能相爱?」

  相爱?

  她别开眼,试图忽略这个名词是如何地刺痛了她的心。「请你放手。」她口气冷淡,然后回眸面对他。「何谓你口中的『相爱』?难道你的意思是,爱一个人的方式是伤害,是不断的竞争与掠夺?!」她指控他。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爱妳。」他瞇起眼,沙哑地回答。

  她笑声冷涩。「爱是不需要『知道』的。当你爱一个人,你不会忍心对所爱的人付予『伤害』。」她接着指控他:「就算三年前,你真的不知道爱是什么,但三年后的现在,即使你怀疑我是朱欣桐、即使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相爱』--却仍然冷酷无情、毫不手软地从我父亲手中夺走捷运标案--」

  他张口欲言,她却抢先开口:「就算在商言商,但我曾经求过你,求你放手,只是暂时的放手,然而你却做不到!那个时候,你只告诉我,让父亲不必受到伤害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尽一切所能把你击败!很显然的,你毕生唯一信仰的,就是丛林法则,『爱』这个字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挂在嘴上的动词。我也会永远记得,是你说的,千万不要对敌人心软!因为在我看来,你之所以会说出这些话,只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笑容很冷。「只要事关利益,任何人都是你的假想敌人,包括我在内。」

  他无言。

  「所以,别跟我说爱。因为你根本不仅爱。」她面无表情地下结语。

  此刻,两人间充满沉默与压抑。

  「无论妳心中对我有多少怨怼,」半晌后,利曜南开口,他低嗄的嗓音干涩。「过去与现在的我,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找到理由解释。」他的答案晦涩。

  这轻描淡写的回答,惹她发笑。「我不否认,三年前,我是爱你的。但三年过去,即使爱你或者恨你,那些感觉与情绪,也已经随时间与距离而远离。」她的眼中没有笑容。「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理由,也不在乎你的解释。」

  他沉下眼,深浓地望着她。

  「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冷淡地接下道:「也许只是因为当年我『死亡』的时候爱着你,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的我,仍然是三年前的我,而执意让情感停留在三年前我『死亡』那一瞬间。但是你并不明白,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这『一切』,也包括你在内。」

  他深浓的眸光忽然放沉,眼底却有受挫的痕迹。

  「所以,我只能说,很抱歉。」她看着他,冷然地往下说:「无论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对我而言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说完话,她挣脱他的掌握,然后转身走开。

  「不必试图说服我,想证明妳不再爱我,除非妳能狠下心伤害我。」他在她身后道。

  欣桐停住脚步,然后回过头,嘴角凝结着一朵嘲讽的笑花。「我不是你,利先生,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包括你在内。」她坚强地笑着道:「但如果我的婚事对你而言算是一种伤害,那么我就告诉你,我跟姜文已经决定,两个月后就在台湾举行婚礼。这是否足已证明,我不再爱你?!」昨晚她答应父亲出马竞逐红狮董座之前,父亲已亲口承诺这门婚事。

  说完话,欣桐没有犹豫,转身大步走开。

  利曜南僵在原地瞪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沉依旧,却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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