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秋夜时分,风有一阵,没一阵的,伴随着花香虫鸣,吹过湛雪嫣的纤弱身躯,吹向粼光闪闪的湖心。密密麻麻闪耀着亮光的星辰,占据整个乾净的天空。
来到将军府也有好些时候了。
每天从宁儿这台「广播电台」里,知道许多最新消息。只要她想知道的事情,她问宁儿必定会有问必答,言无不尽。不想知道的,她也买一送一,赔本赠送给她。湛雪嫣是无所谓,只要不要说得太过份,她就会让宁儿说个高兴。
令湛雪嫣感到困扰的,是这些古代人早睡早起的正常作息。天没亮就起来,天一暗即准备就寝,所有的活动都集中在白天。
她二十年已成习惯的夜猫子生活,始终改不过来,也无心去改,只好每天晚上等宁儿走后,自己再找事情来消磨时间,她最常做的事就是逛绿湖。
房间外有照明用的灯笼,充其量尊称它为「夜灯」。
照得这间漂亮的大屋阴森森的,有鬼屋的味道,不过,这倒也符合湛雪嫣夜游的习性。她还常被墙上自己的倩影吓到呢!
因此,到了晚上,她便有如孤魂般沿着湖走,或坐在树上,拿支梳子梳头发,如此一来,就更像传说中的……
这棵老柳树是她的新发现。伸向湖心的粗枝,可坐下兼放脚,只是不太雅观。树干则是最佳的靠背,虽硬了些,但安全无虞。在众多树木中,它荣登最佳座椅的宝座。
这会儿,她只是随便靠着凉亭的柱子站着。
她仍不知现在是什么年代?地理位置是什么?
其实,她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对于孑然一身的她,身处何时何地,不都一样。知道是民国八十四年中秋,就会奔月吗?是唐朝,就会和李白对饮成三人吗?现在莫名地活在这古老陌生的国度,虽然尚在适应,但起码目前安然无恙。适者生存,这个理论走到哪,用到哪,通行无阻。
或者就此留下来,不再离去,不再想返回现代,就为他而留,反正也没别的选择。但他喜欢她吗?也许!不然,他没有责任义务,花那么多时间陪她,可是,他却不再追问任何事了。为什么?难道想和她一夜风流吗?唉!自己怎么可以丑化他呢!还是她自作多情,这么贬低自己。
谁叫他未婚妻都有了。然而,野花哪有家花香,世人不都劝人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当心采回AIDS嘛!
好想看看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是愈来愈颓废了,无时无刻就只想到他,自己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悲伤的情怀,笼罩着湛雪嫣寂寞的身影。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
轻脆的奇特歌声,破坏了夜的宁静,有人从梦中惊醒,吓得摔下床来。
坐在石椅上的湛雪嫣,重复走调地唱着她并不熟悉的歌词。此时的她,烦闷得一点都不快乐,却又止不住的想唱。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
直到泪流满面,直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细腰。
每晚都在湖畔看到她,漫无目的的游荡,沉默地独自走着,让人感到她的孤单。
但看到她爬上那棵老柳树时,他又忍不住为这人间的精灵捏把冷汗,难道她就不怕树枝突然断裂,害她掉到水里吗?得该赶快移开它,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晓得湛雪嫣睡得晚,非等日上三竿后才起床,这习惯和他们大相迳庭。于是,奕澄便在夜里担起她的守护神的工作,以防她出事,也省得吓到沉睡中的仆人。
沉寂宁静的将军府,就只有这两个安静的人还没入睡。
喔!说错了,其实,还有另外四个!
奕澄不清楚湛雪嫣悲从何来,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的情绪就变了样。最近比较少看到她笑,是因为想家吗?
她不很爱讲话,自己便也不开口,以致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女孩子应该会比较思念家人吧!
「不开心?」他轻问。
同样令人发狂的温柔,同样简单的只字片语。
「你要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问?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我家在台湾,海的那一边——听过吗?是要飘洋过海的,你知道吗?二十世纪的新世界,另一个时空。不是这!没水没电没瓦斯,样样都缺的古代。你懂吗?」
湛雪嫣用力甩掉他的温柔,站起身来面对他。
「你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古代人,酷什么?装酷我也会,多讲点话会少块肉啊!肉没了还会再长,怕什么?谁会喜欢你这块大木头!我不喜欢,你听到了没?我、不、喜、欢!」
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吼后,奕澄再度拥住她颤抖的娇躯。
原来除了笑,她也会发脾气。她居然连着讲了这么一大串话,舌头都不打结,可
真令他开了眼界!
奕澄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却心疼她的无助呐喊。
湛雪嫣完全明白自己的任性,她是不该生气的,而且是毫无理由的发飙。要骂也该先骂自己!怪不得帅百合老爱唠叨,她这种习惯确实是惹人生气。不过,骂完之后,心里好舒服。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一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她靠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着而不自觉。她没看见他满脸尽是宠爱的柔情,与另外四双藏在黑暗里,惊讶的眼睛。
激动的哭泣,渐渐变成平稳的呼吸,奕澄才极轻柔的抱着湛雪嫣回房。睡在自己怀里的人儿,动了一下,似乎想找到更舒适的依靠。
他在床上轻放她躺下,顿失依靠的她,突然惊醒,倏地坐起身子,抓住奕澄的手臂,不发一言,眼眶又开始蓄满泪水。
湛雪嫣知道他一走,自己势必又要失眠许久才能入睡。她不要这么辛苦!
就一次,就算只陪她一次也好。
就像回应她的请求,奕澄在床沿边坐下来,并握住她的玉手说:「先躺好,我会陪你的。」
他看她带着不安的神态酣然人梦,直到鸡啼,才起身悄然离去。
奕澄并未回到书房,彻夜未眠的他,一大早,便见到四只熊猫「安坐」在厅中,一副幸灾乐祸的欠K样。(抱歉!这是本人替他说的。)
「你们都知道了。」他并不意外。
欧阳善说:「她的歌声很特别,令人很难忽略。」
「你老人家严重耳背,她明明在念经嘛!」东方煜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该重修「说话的艺术」。
慕容璃带笑的脸,有认真的表情。「她很勇敢,也很特别,不惧恶势力。」
「重点在于后半段,她那一大串骂人的话,实在是不同凡响,大快人心。」南宫流坏坏的笑说。
严格说来,在场人士除了奕澄,都好心情的在微笑,以便开始快乐的一天。
他们几个,以前不知浪费过多少口水劝他改改不爱说话的老病,即使没把奕澄淹死,也快让自己渴死了。所以,他们说累了,索性不再理他。没想到,竟有人敢当面数落他,挑他的毛病,这无啻是替他们给奕澄一记当头喝棒!这样一来,他们焉有不乐的道理。
欧阳善回到主题说:「第一次见到她,除了不爱说话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她不怕我们一起盯着她看的目光,俨然她像是见过不少大场面。」
「而且有学问。平常老百姓少有读书识字的,更甭说是女孩子了。」
「她弹得一手好琴,可见她家境富裕。」
「但没听说,有哪家名门富豪的姑娘失踪。」
「她会爬树,一般贵族千金,不会如此活泼。」
「东方姑娘也会!」欧阳善快速的反驳。
他的话,着实令在场的人士吃惊……
任何人都知道,烈国境内,一百零一个东方姑娘,也就是相府的掌上明珠——东方紫馨,更是奕澄未过门的妻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欧阳善自然遭到乱枪扫射了。
「好了!」南宫流出面调停。
他好心地替欧阳善补充缺页,让他死得瞑目。
「欧阳见过她,当时不知她的身分,看她爬树,还善良的给予忠告,以免她嫁、不、出、去——」
没人听不清楚吧!他乐于重复。
东方煜立刻接手。「把她娶回家,就不用担心了。」
他不会白白放过任何可以兴风作浪的机会,并且给欧阳善一个良心的建议。只不过,这个良心不是他的。
瞧东方煜一睑坏样,别替他捏把冷汗,那可是会白流的。敢狂妄胡言,也得有点本事。东方紫馨是他的亲妹子不谈,这对未婚夫妻,均无意结此婚约,因而一年拖过一年。大伙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任谁也不提此事。既然有人敢提,管他有心或无意,后果全该让他负责,公平吧!
欧阳善束手无策,只能瞪视着「坏人得志」。
慕容璃替他解困。「你们何不先相信她说的话。」他说出奕澄想要听的话。
他们尽得师傅真传,青出于蓝。擅观星象,论命理,天下无人能及。且他们自幼过着方外生活,看得广,见得多,天下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看你以什么心态去接受。
他们了解奕澄心中早已有答案,不会受到影响。徵求他们的意见,无非是想求颗定心丸,来更坚定自己的意念。人类的通病,遇到事情,即使是明知到的结果,还是希望由旁人再次肯定。
奕澄迟疑的是——对别人,那是神话传奇,可以冷眼看待;但神话若发生在自己身上,难免要自我适应,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是真是假,很重要吗?她就像一般正常女子,既不会变身,也不玩原形毕露。接受她的话,真有那么困难吗?不!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她是从什么地方来?她还是她,他喜欢的是她的人,他要的是她的心,其他的干卿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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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微微透过门窗,洒下一地金黄。
经由明亮的光线,清晰可见躺在床上的人儿。
幕帐里的睡美人,早已醒来大半天,却仍没起床的迹象。她不是偷懒赖床,更不是为了等待王子的亲吻。若此刻王子真的跑来,她必定视他为黑熊,装死到底。
湛雪嫣睁着那有点酸、有点肿,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接通大脑的网路,连贯起昨夜记忆的片断。
昨夜像个跳了针的唱片,自己哭骂叫唱的丑态毕露后,似乎就靠在一团软塾上休息,后来还不让人家走!
哇!她急忙用丝被盖住头——
丢脸丢到古代来了。打死她也不信自己会如此失控,半世英名毁于旦夕。一定是月亮的关系,海水潮汐也因它而改变。不都说月圆会乱性吗?美国狼人就这么出现在伦敦的。可是,昨晚有月亮吗?自己对它的印象,薄弱得近乎云,星星倒多得数不清,八成它是被星星遮住了。
不管!反正月亮得负全责,谁叫它是唯一在场的人证。
湛雪嫣替自己昨夜里的反常找到借口,暂时安慰了自己。
可是——请注意!纸上谈兵和实地作战的距离,往往是天差地远。在她鼓足勇气走出房门,却又立即看见奕澄时,她还是羞愧得掉头就跑。
「跑」原是动词,现在改为形容词,只存在她的想法里。她的双脚动都没动就被拦住了,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坐在饭桌前。
「吃点东西。」奕澄是专程来陪她的。
看到桌上满是足以媲美港式饮茶的精致小点,的确让湛雪嫣提不起任何胃口。这些点心多得连数都得数半天,看了就饱了!
有人是这样吃早餐的吗?他是准备养猪公,参加七月半的比赛吧!
再看奕澄那种没得商量的表情,早知道就不要那么早起床。唉!试试拖延战术,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小声的说,「我不要吃冷的。」没骗人,她厌恶热食冷吃,但不包括冷品!
「没关系!」奕澄顺从的挪开碟子。
「我不敢吃肥腻腻的菜。」这是实话,油油滑滑的。
「可以。」他动手拿开几碟。
「我也不喜欢青菜。」她偶尔会吃,但不是现在。
「好!」再端开几碟。
「我吃海鲜会过敏,会不舒服。」在体质较弱时会,但不是每一次都会。
奕澄看看她,还是如她所愿。
「不吃甜品好不好?」革命就快成功了。
只剩一碗熟汤,清淡不油腻,补身子用的。
四目相望,她的眼珠转呀转的。
「不喝汤行吗?」湛雪嫣娇柔的轻问。
他无奈又好笑的问:「那你准备吃什么?」空气?味道?或时代进步了,眼睛可以代替嘴巴了?
但是肚子没喊饿呀!「我有事,晚点再吃。」她随便回了一句。
奕澄抢先一步拦住准备开溜的湛雪嫣。
都陪她玩了开胃游戏,再跑!对得起他吗?
「来!」他夹了些菜,放进她的碗里。
他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还是自己正加速老化?像「今生有约」的男主角,冷冻了几十年,醒来就……
湛雪嫣不甘心的问:「你很开心啊?」
奕澄摇头。心想:你能多吃点,我是会开心的。
「那你是寻我开心了?」
他一脸的无辜。
认了!谁叫自己太笨,看到洞还往下跳,搞不好,自己以后被人卖了,还会帮忙数钞票呢!
「你想说我这个古代人不懂的事吗?」奕澄问。
这句话呛得湛雪嫣直流泪,险些喷出嘴里的食物。
既然想噎死她,又何必叫她吃。他若舍不得这些食物,就明讲嘛!难道他不知道,耳鼻喉是相通的?
慕容璃此时自屋外进来,坐到她身旁问:「吃个饭,值得你这么感动吗?」
东方煜尾随在后,看着她那副样子,嫌恶的说。「别让我们这群米虫吃不下饭,好不好?」要是喷得满桌就糟了。
不吃米的虫?改行当蝗虫好了。
另两人垫后出现,此时,全员到齐。
看吧!蝗虫过境。不过,既然他们四个人来了,就一起来参加七月半的猪公大赛吧!
呼吸顺畅后,湛雪嫣对着奕澄问:「你相信我的话?」
「我们都相信。」另外四个人亦异口同声的说。
湛雪嫣不予置评地看着他们说:「我跟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东方煜无奈地摇头说:「昨晚夜深人静的,我们都听到了。」
霎时,听得她好生难堪,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听众?这下子,自己连形象也没了。
奕澄安慰的握了握湛雪嫣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
南宫流趁机说:「听的人都不介意,说的人反而难过了,我们真是罪过。枉费我饿着肚子来听续集。」
「你不愿和闲杂人等分享吗?」
「那不就白浪费一个增长见闻的机会。」
「或者等你吃饱了,再说说精采的下文。」
「该不会是怕我们抢你的食物吧!」
「我吃得不多,你不用担心。」
「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我是吃饱才来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这些不知是捉弄,还是安慰的话,逗得湛雪嫣眉开眼笑。
「放心!你们把盘子吃了,我也没意见。」湛雪嫣说。不仅如此,还会发感谢状给他们,以表彰他们的日行一善。
随即,他们展开一问一答,内容彷若最新版的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