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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慢半拍 第十章

  每个人都说时间过得飞快,但对颜若筠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复建工作实在是太痛苦了,每次,她都痛的想放弃;可是一想到,有一个人把自己“放逐”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他的归期全都系于她的复原之期。于是,再痛,她也要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这样的心愿只有她自己知道,所有的人都以为她真的把谷正轩忘了,因为,她完全不问,好像她从来就不认识谷正轩这个人。

  当然,她也就不会知道,谷正轩回到美国以后,就辞去了电脑公司的工作,不知去向了。连和他最要好的朋友孙国庆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孙国庆和何婉茹不想颜若筠担心,也怕她会自责,什么都不敢说,也还好她都没问,这件事就这样掩饰过去。

  谷正轩在回美国以前寄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孙国庆和何婉茹,信里详细的说明颜若筠、张琪芬和他三个人之间的故事。他向他们两个人道歉,因为没有早一点把事情告诉他们,还说他很后悔,当初如果积极一点,今天所有的意外都不会发生了,最后,他又请孙国庆和何婉茹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当时,孙国庆和何婉茹都很纳闷,“不告而别”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谷正轩的父母亲打电话给他们,才知道,谷正轩辞了工作之后就失踪了,公司的同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琪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非常震惊,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见到谷正轩的人。那天,谷正轩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可是一切都很正常,他还对颜若筠充满信心,没想到,他自己竟然不告而别了。

  一个月之后,张琪芬也离开台湾,飞往英国,她申请了一所语言学校就读,时间是两年。她必须为自己找一个空间去疗伤,虽然她心甘情愿退让,但是三年的感情,绝不是那么容易说断就断的。留在台湾,对谷正轩的思念、对颜若筠的愧疚,时时刻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临走前,她还偷偷去看了颜若筠。那时,她正吃力的做着复健运动,看她皱着眉头、咬着牙、忍着疼痛,满脸是汗的一步又一步、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同样的动作,张琪芬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   ☆   ☆

  颜若筠再次发生车祸,孙国庆和何婉茹都不敢置信,意外发生的时候没有人通知他们,还是接到谷正轩的信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立刻赶到台中,看到的是既苍白又虚弱的颜若筠。

  回程的时候,何婉茹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孙国庆安抚着悲痛欲绝的她,心里对她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怜惜。

  他们四个人的感情一直好得像兄弟姐妹一样,没想到,谷正轩和颜若筠竟会发生这段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他觉得满心惭愧,每个人都说他对朋友最好、最关心;可是,他竟然连他们之间的感情都看不出来。现在谷正轩失踪,颜若筠沉默,连一向活泼开朗的何婉茹都变成了泪人儿,他却束手无策。

  这一天,孙国庆独自一人到医院探望颜若筠。

  “国庆,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婉茹呢?”颜若筠好奇的问。每次,他们两个人一定都是一起来的。

  “我不知道,别问我。”孙国庆的声音里全是怒气。

  “你们吵架了?”

  “唉,不说也罢。”孙国庆一副无奈的样子。

  “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孙国庆一脸烦躁的说:

  “她最近真的变得好奇怪,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嘛?”颜若筠其实已经猜到六七分了。

  孙国庆生气的说:

  “昨天,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公司临时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一开完会,我马上往目的地飞奔而去,怕迟到还闯红灯,结果被开了一张罚单,好不容易终于赶到餐厅了。我才坐下不到五分钟,连菜都还没来,她突然说,每天都在外面吃饭真是太没意思了。说完,站起来就走了,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你说我能不气吗?”

  “所以,今天你来看我,就不约婉茹了。”

  “我为什么要自讨没趣啊?万一,路程走了一半,她突然又说,每次都和你一起来台中更是太没意思了,要回来,那我怎么办啊?”

  颜若筠噗哧一笑,说:

  “国庆,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是什么日子啊?”

  “昨天?昨天是什么日子?昨天不就是……”孙国庆跳起来。“哎呀,昨天是婉茹的生日!”

  “答对了,自从我去年出事以后,我们的生日聚会就没办过了,所以,你大概也忘了。不过,我可没忘喔,我大前天就寄了一份生日礼物给她了,她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跟我说谢谢呢。”

  “真的?原来如此啊,没有收到生日礼物,难怪她要生气了。”孙国庆恍然大悟的说。

  “国庆,你错了,婉茹绝对不是因为你没有送她生日礼物而生气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你自己再想想看,如果,你真的还是想不起来,我再指点你吧。”颜若筠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要我自己想?到底是什么意思?”孙国庆抓抓头发,很苦恼的样子。

  “想到答案了吗?”

  “想不到。”孙国庆还是摇头。

  颜若筠叹了一口气说:

  “国庆,我只能这么说了。如果,你停下来往后看看,或许会发现,有一个人一直跟随着你,想陪你一起往人生未来的长路走去呢!”

  “你说的那个人是……婉茹?”

  颜若筠抿嘴一笑,说:

  “总算明白了,恭喜你,你生命中的另一个半圆,终于出现了。”

  孙国庆搔搔头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不是常说最讨厌别人占用她的时间吗?”

  “被别人占用当然是很讨厌的,但换作是你,那就不一样了。”

  “不会吧?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她从来没有……”

  “不要说她从来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应该说,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感受、去体会她的心意。”

  “可是,婉茹她……真的……喜欢我吗?可能吗?”

  “别问我,去问她吧!如果你觉得她值得你问。那么,问一次,她不告诉你,就再问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直问到她承认为止。”

  孙国庆眼睛一亮,抓着颜若筠的手说:

  “一直问到她承认为止?我懂了,唉!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笨。原来,幸福早就握在我自己的手中,只是,我从来不曾打开看看。谢谢你!若筠,谢谢你点醒我。”

               ☆   ☆   ☆

  三个月后,孙国庆和何婉茹宣布了结婚喜讯。

  结婚当天,颜若筠一家人都去参加了,当然她还是坐着轮椅。

  那天,张琪芬并没有出席,虽然孙国庆和何婉茹一直希望她能回来看看,她还是只托人将礼金送到;另外,还有一张卡片是要给是颜若筠的。

  这时候,何婉茹才告诉她,张琪芬和谷正轩已经分手,还去了英国念书,但,仍然没有人告诉她谷正轩失踪的事。

  颜若筠非常惊讶。自从意外发生那天,她对他们说了那样绝决的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也不曾再问过谷正轩和她的事,没想到他们竟然分手了!

  这个消息让她沉思了好久,这一段时间她什么也不问,生活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再站起来。除了要让父母、朋友不再为她担心,也为了谷正轩和张琪芬,她不要他们为了她一直活在自责里。

  颜若筠难过的想,没想到他们还是分手了,一直避免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最终还是伤害了张琪芬。

  她轻轻拨开封缄的贴纸,图案是一个很可爱的童颜,上面印着两个小小的英文文字——Miss  You。

  若筠:

  好久不见了,你都好吗?

  我在英国过得很好,遗憾的是不能和你们这些好朋友相聚。

  我知道你的复健情形很顺利,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国庆和婉茹终于也找到了他们的幸福,听说还是你点醒的。

  希望你能很快恢复健康。

  记得帮我敬两位新人一杯,谢谢。

  期盼和你再相见的 琪芬

  P.S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很好”的人喔,等我回去,再介绍你们认识。

  颜若筠看完卡片,情绪好激动,张琪芬已经原谅她了,还当她是好朋友、希望和她再相见。她一直以为那是个奢望,没想到,奢望竟然成真了!她又哭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孙国庆和何婉茹也站在她的身旁,跟她一起看着卡片。

  何婉茹拍拍好友的肩膀,笑着说:

  “若筠,真的太好了!琪芬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这趟英国还真的去对了,原来,她生命中的‘另一个半圆’是在国外啊!”

                ☆   ☆   ☆

  又过了半年,颜若筠终于站起来了。

  一年的复健终于有了成效,她丢掉了拐杖、轮椅,不需要任何人的扶持,一个人慢慢地站起来了。

  尽管她的步伐缓慢、摇摇晃晃,但至少能够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的走回她原来的人生了。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颜妈妈,当颜若筠用尽力气,自己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哭了。从女儿出事以来,一直坚强着不掉泪的她,终于感动的落泪了。

  “妈,你不要哭嘛。”颜若筠说着,自己却哭了。

  “姐,恭喜你,终于熬过一年的辛苦,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去逛街、游泳、看电影了。”颜若筠的妹妹也高兴的哭了。

  家里三个女人哭成一团,一向严肃的颜爸爸也忍不住偷偷拭泪。这一年,对他们家来说,是特别的漫长和沉重,女儿每跨一步的疼痛和艰辛,他和妻子是感同身受般的心疼着。

  终于,这一年的阴霾全部消逝,青天重见了。

  ☆   ☆   ☆

  孙国庆和何婉茹知道颜若筠已经恢复健康,高兴的立刻赶到台中。

  “若筠,恭喜你,终于脱离苦海了,这一年的复健真的是太辛苦了。”何婉茹忍不住红了眼眶。

  “是啊,若筠能够再站起来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孙国庆感动的抱住还摇摇晃晃的颜若筠。

  “谢谢你们来看我。”颜若筠看见好友,心里一阵悲喜交集。

  “我一定要通知琪芬,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孙国庆边说,边扶着颜若筠在沙发上坐下。

  “琪芬她最近好吗?自从上次那封卡片以后,就没再听到她的消息了。”颜若筠问。

  “有好消息了,前几天听我同学说,她快订婚了。”

  “真的?就是卡片上说的那个人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听说是一个香港侨生,就是她语言学校里一位女同学的哥哥,因为,她经常到那个同学家玩,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

  “真好玩,以前琪芬和正轩也是……”何婉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对不起,若筠,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没什么。”她摇摇头。

  虽然颜若筠的嘴里说没什么,可是心里却十分想念谷正轩。一年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颜若筠沉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问谷正轩的近况,旁边的电话却响了,她只好把话给吞了回去。

  她讪讪地拿起话筒:

  “是,这里姓颜……找孙国庆?他在,请稍等一下。”

  孙国庆一脸惊讶的接过电话,怎么会有人找他找到这里来了?

  “我是孙国庆,伯父?……什么?!怎么会这样?……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伯父,您别太难过了,一定会没事的。”

  “国庆,是谁?发生什么事了?”何婉茹紧张的问。

  孙国庆把电话挂好,一脸悲伤的看着颜若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拜托!你快说啊,急死人了。”何婉茹生气的说。

  “是……正轩的事。”孙国庆看了何婉茹一眼。

  “正轩?正轩有消息了吗?”何婉茹的心猛跳了一下。

  颜若筠紧抓住何婉茹的手,说:

  “‘正轩有消息了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婉茹无言的望着她,一脸悲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啊!”颜若筠焦急的喊着。

  孙国庆拉回她紧抓着何婉茹的手说:

  “若筠,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去年,你受伤以后,正轩就回美国去了,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我,我和婉茹才知道了你们三个人的事,最后,他写着要我们原谅他的不告而别,信就结束了。原本,我还以为他说的不告而别,是因为没有先和我们碰个面,就直接回美国去,后来才知道,他回美国以后,立刻辞了工作,然后就……失去踪影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失踪了?”颜若筠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若筠,你振作一点!”孙国庆及时抓住就要昏厥的她。

  “然后呢?他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颜若筠哭喊着。

  “我们不敢说,而且,我们都以为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了。”何婉茹也哭了。

  颜若筠靠在沙发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泪水不住的从眼角滚落。

  何婉茹赶紧安慰她说:

  “若筠,你不要担心。正轩一定是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地想一想,等他想通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都是我,都是我把他赶走了,我为什么要说那么绝情的话……”颜若筠哭倒在何婉茹身上。

  “若筠……”何婉茹也泣不成声了。

  孙国庆在一旁看她们两个人哭成一团,接下来要说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过了一会儿,看她们的情绪比较平静了,孙国庆才说:

  “若筠、婉茹,你们听好了,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们别再哭了。”

  “国庆,是不是刚才的电话?”何婉茹的心又惊慌起来。

  “是不是……正轩发生了什么事?”颜若筠苍白着脸,浑身颤抖。

  孙国庆点了点头,哽咽的说:

  “刚才谷伯伯告诉我,他接到美国打来的电话,正轩他……跌下山谷,现在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可是,他在昏迷中,还不停的叫着……若筠……”

  颜若筠听完,立即昏了过去。

  “若筠、若筠!”何婉茹尖叫着。

  好一会,她慢慢睁开眼睛,可是,眼前却是一片灰朦朦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她虚弱的躺在何婉茹身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孙国庆握着她的手说:

  “若筠,你要坚强一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看正轩,谷伯伯和伯母他们马上要到美国去。他们问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

  “要去、我要去——”她的声音好微弱。

  孙国庆和何婉茹担心的看着她,他们都很怀疑她的体力真的可以撑到美国吗?

  ☆   ☆   ☆

  最后,孙国庆和何婉茹也陪着颜若筠和谷家两老一起赶到美国。

  计程车正把他们送到医院门口,长途飞行让颜若筠看起来更虚弱,下了车,孙国庆抱着她,何婉茹和谷伯伯扶着谷伯母,五个人揪着心走进了医院大门。

  谷正轩躺在加护病房昏迷不醒,虽然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院方规定的探视时间,但是医生体谅他们远从台湾赶来,特别通融让他们进去探望。

  颜若筠坚持自己走进去,她慢慢地、一步一步的往前移动,终于走到谷正轩的床边,旁边放满了各种仪器、药瓶、插管,让人觉得好恐惧,好像生死两边的界线,就全靠那些密密麻麻又冰冰冷冷的管线联系了。

  他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绷带,脸上有好多处擦伤,她的心好痛,仿佛他的疼痛全都传到了她的身上,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扑簌簌地直流,喉咙哽咽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只能在心里喊着:

  “正轩,我是若筠,我来了,来看你了,你快点睁开眼睛啊,不要再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了。为什么我站起来了,你却倒下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难道我一个人赎罪还不够吗?求求你,让正轩醒过来吧,我愿意再用我的双腿来换他的清醒啊……”

  颜若筠哭倒在谷正轩的床边,一位护士进来将她扶了出去。出了加护病房,何婉茹和孙国庆扶她坐下来,另一边,谷伯母靠着谷伯伯的肩膀不停的拭泪,他们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看到颜若筠出来,他走到她的面前说:

  “你好,你一定是若筠吧?”

  颜若筠缓缓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我叫方杰生,是正轩的朋友。我们以前是电脑公司的同事,他来美国受训的时候,住在员工宿舍,我就住在他隔壁,常常听他提起你们这几个好朋友,我还看过你们四个人的照片。”

  颜若筠怔怔地看着他,她的心里、脑海里全都被悲伤填满了。方杰生这个人和他的话,对她来说,好像隔了一层水雾,她看不太清楚,也听不太明白。

  直到他交给她一个黑色的背包,她的眼睛才亮了起来。她认得那是谷正轩的背包,他们刚认识,结伴去垦丁玩的时候,他就是背着那个背包,以后,他们偶尔到郊外去玩,他也常常带着。

  “这是正轩的东西,送他到医院来的人说,这个背包他一直随身带着,里面有一叠信和一本日记。那个人还说,他偶尔会写日记,可是那叠信,他每天晚上都要看过一遍,才肯睡觉。对不起,我打开看过了,那叠信全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日记里又夹着一张你和他的合照,所以我想,这个背包应该交给你。”

  颜若筠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她看了方杰生一眼,突然想起来,意外发生那天,也就是秘密揭穿那天,张琪芬哭诉着她到美国找谷正轩的事情,曾经提到一个室友,原来就是他。

  “谢谢你,谢谢。”颜若筠感激的说。

  她慢慢地打开背包,拿出一个很破旧的牛皮纸袋,还有一本日记。

  “这是我送给正轩的日记本啊!”何婉茹叫了起来。

  颜若筠将日记翻开,掉出来一张照片,就是他们在草地上合拍的那张。看着照片,她又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若筠,别哭了,你一哭,谷伯母也会跟着难过的。”孙国庆小声的说。

  颜若筠一听,连忙擦了擦眼泪,又打开那个牛皮纸袋,倒出一叠信,全都是以前她寄给他的信和卡片。有些信封已经磨破了,字迹也模糊了,里面的信纸更是不用说了,这些信到底被反复看了多少遍?谷正轩对她的思念和深情全都镂刻在这叠褪色发黄的旧信里了,她禁不住心里一酸一恸,又昏厥了过去。

  ☆   ☆   ☆

  颜若筠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房间里光线昏暗,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自己的头好晕、口好渴,她用尽力气挣扎着坐起来,一阵突来的晕眩,让她差点就跌下床去。

  这时,房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是何婉茹和孙国庆。他们打开了灯,房间顿时明亮许多。

  “若筠,你醒了,饿不饿?先喝一杯牛奶好不好?”何婉茹说。

  颜若筠点点头,接过牛奶,慢慢地喝完。

  何婉茹接回空杯子,又说:

  “若筠,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留在这里陪他,一直到他清醒,再陪他回来。”

  “可是,不知道正轩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何婉茹很担心,因为医生曾说,要他醒过来,除非有奇迹,可是,她不敢跟颜若筠说,她已经昏过去两次了。

  “不管他什么时候醒,我都要陪着他!”颜若筠的语气非常坚决。

  孙国庆沉重的说:

  “若筠,如果你决定要这样做,那你得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有力气去照顾正轩;还有,你不能再哭了。哭泣,对正轩、对你,还有谷家二老都没有帮助,你一定要坚强一点,将来,他们可能都需要你的照顾呢!”

  这句话有如当头棒喝,颜若筠突然醒了,从悲伤、自责、心痛中醒来。是的,正轩需要她的照顾,谷家二老也需要她的安慰啊,她怎么只顾着自己悲伤,都忘了最重要的事呢!

  “国庆,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国庆和何婉茹走了,颜若筠洗完澡,又吃了何婉茹留在桌上的面包,体力恢复了不少,她靠坐在床上,拿着谷正轩的日记,翻开第一页。

  四月二十日 阴

  今天是入山的第一天,我带着对琪芬的愧疚和对若筠的亏欠到山里来。不知道若筠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了,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如果她不能恢复,我就把自己永远囚禁在这座深山里。

  琪芬问我为什么不留下来照顾若筠,因为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她那倔强的个性,唉!为什么她的脾气不能像她的外表一样温柔一些?

  杰生骂我傻,竟然跑来当伐木工人,他不能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告诉他,我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想一想,其实,我是在惩罚自己。

  老天爷不惩罚我,却把所有的苦难让若筠一个人承担,这实在是大不公平了,始作俑者是我,为什么出车祸的不是我?是我这个卑鄙的人伤害了两个善良的女孩,为什么不报应到我的头上?为什么?



  四月二十九日 雨

  下雨了,山里的雨又急又大。

  大伙都淋成了落汤鸡,我的背包也淋湿了,还好若筠的信没有湿,那些信是我的宝贝,也是我的精神支柱,看信的时候,好像她就在我的旁边和我说话一样,一天不看就睡不着。

  每多看一次,就多体会一次她的弦外之音;其实,她对我的关心,早就表达在每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只可惜我这个呆头鹅,却从来不曾发现她那浓厚、深重的心意。



  五月十五日 晴

  伐木的工作辛苦而且危险,今天,有一位同事从树上摔了下来,还好跌下来的时候,被另一棵树茂密的枝叶拦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到山里来一个月了,我已经很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身体壮了、手也粗了,只是,人变得沉默了。以前我总喜欢和人聊天,可是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再爬到一向树上远眺。

  我希望看见的,却什么都看不见……

  好想念若筠,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杰生没有来信,没有来信就是好消息,我请求他,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再跟我联络,一直没有收到他的讯息,所以,我想若筠应该很好。

  我每天都向上天祷告,祈求他保佑若筠健康、平安、快乐。



  十二月二十五日 雨

  今天是圣诞节,同事们全都下山回家过节了,只有我自愿留在山上。

  山里面正下着毛毛雨,小木屋里的油灯亮晃晃的,全都是孤独、寂寞的味道;可是,我不怕,我有思念和挂心和我做伴,有了它们,我就可以笑着过日子。

  若筠,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在林子里大声的喊你的名字,你听到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的“通知”:可以回来了,可以见你了?



  三月三日 晴

  若筠,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这荒僻的深山里,遥祝你生日快乐,祝福你早日康复、永远健康快乐。

  我发现,你写给我的每一封信,最后一句都是祝我身体健康。多平常的一句话,可是,我每读一遍,就多了解一次你深切的关心。

  我们认识的时候,你的生日已经过了,之后,我不是在军中就是到美国受训,我们从不曾一起庆祝你的生日。等你复原之后,我一定要约国庆和婉茹,帮你办一次隆重又盛大的庆生会。

  希望这个愿望很快能实现。



  四月一日 阴

  今天是一个不祥的日子。

  有一位同事从树顶上摔了下来,右腿摔断了,紧急送下山去,没想到,护送他的卡车,竟然在中途翻覆了。

  那一段山路经常发生事故,不管是谁,到了那里总会小心翼翼的放慢速度,这次为了抢时间救人,没想到,两个人却因此而消殒了。

  所有人笼罩在悲伤与不安当中,领班让我们休息一天,他还安慰大家说,每个人最终总要走上离开人世的这一条路,只是早晚不同、方式有异罢了,不要太悲伤。我们都能了解他的意思,可是,如果遭遇不测的是自己的亲人或朋友,就无法那样超然了。

  此刻,我更加了解生命的重要,因为,我还有挂念的人,和挂念我的人,我要为他们,也为自己好好地保重。

  若筠,希望你也要为你自己、为你的家人,还有为我好好保重身体,我期待着和你再相聚的日子快点到来。



  颜若筠一页一页仔细的读着,每一页都有她的名字,她止不住感动的泪水,虽然,谷正轩把自己放逐到那么远的地方,可是他的心,却和她那么接近,因为,她也是每天每天不停的想念着他。

  那一刻,她好想立刻奔到医院去,守在他的床边告诉他,她有多想他。这复健的一年,有多少痛苦,就是因为心里有他,她才能咬着牙支撑过去,终于,她又能够再站起来,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不能睁开眼睛看看……



  第二天。

  颜若筠一早就赶到医院,一天的探视时间只有四次,她一次也不想错过,所以,何婉茹和孙国庆就帮她准备了一天份的面包和饮料,又帮她买了两本中文小说和杂志,让她打发时间。

  她每次坐在谷正轩的床边,总是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要求他醒过来,醒过来看看她。她把那叠信也带去了,每探视一次就念一封,她希望他能听得见,只可惜,他总是一动也不动。

  颜若筠一点也不灰心,她相信自己瘫痪的双腿,花了一年的时间都可以再站起来,而美国,医学如此进步的国家,在这里做治疗,谷正轩一定也可以再醒来。

  颜若筠每天都到医院来,就坐在加护病房外面等,一等就是一整天,医生和护士都被她感动了,连负责打扫的工作人员也知道她,他们常常会停下工作和她聊聊天,说些鼓励的话。

  孙国庆和何婉茹在饭店停留三天就回去了。

  谷家二老则决定留在美国照顾儿子。发生这种事,他们是一定要陪在身边的,还好谷伯伯已经退休,没有工作的担忧。

  谷正轩这一伤,连医生都不能肯定他什么时候才会醒,天天住饭店也不是办法,所以,请方杰生帮忙,就近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公寓,颜若筠也跟着他们一起住下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谷正轩的情况虽然没有恶化,可是,也没有什么进展。颜若筠还是每天到医院去守着他,天天念信给他听、跟他说话。每次,她总是紧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她已经站起来了,请他快快“回来”。

  有一天,颜若筠发现谷正轩的大拇指动了一下,她惊喜的要医生赶来检查,医生却说,可能是她的错觉。

  两个月之后,谷家二老决定回去了。他们本来想将谷正轩也接回来治疗,可是医生却建议先不要移动他。颜若筠也请求他们,让谷正轩留在美国治疗,她愿意继续住在公寓里,每天去看望他。

  接下来的日子,颜若筠就一个人留在美国。白天的时间,她一样到医院去;晚上,则边查字典边看相关的医学书籍,希望能多了解谷正轩的病情。

                ☆   ☆   ☆

  又过了两个月。

  这天是八月十二日,谷正轩的生日。

  一大早,颜若筠就买了一束花和一个小蛋糕到医院去。

  她待地打扮了一下自己,穿上一件浅黄色洋装。谷正轩曾说过浅黄色很适合她,还擦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口红,波浪卷的长发用两个可爱的月形发夹别在耳边,看起来好清纯、好迷人。

  现在,她已经可以走得很稳了,只是不能走得太快,她抱着花、提着蛋糕,慢慢地走向加护病房。

  还没到上班时间,柜台只有一位值班医生和两位护士,他们知道今天是谷正轩的生日,都走过来帮颜若筠插蜡烛、点烛火。颜若筠捧着蛋糕,站在加护病房门前,他们就站在她的旁边,小声的帮她一起唱生日快乐歌。

  一位年轻的护士感动的哭了,颜若筠不但不哭,还帮她擦眼泪。

  她相信谷正轩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充满了信心,所以,她再也不哭了,她要微笑着等他醒来,希望他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健康而且快乐的她,她不要他再伤心、自责了。

  探视的时间到了,颜若筠开心的走进加护病房。

  她坐在每天坐的那张椅子上,轻轻地说:

  “正轩,生日快乐。今天是你的生日,刚才,我,还有医生、护士小姐,在门外帮你庆祝,还唱了生日快乐歌,你听到了吗?真可惜你没吃到蛋糕,但是,我有帮你多吃一块喔。”

  谷正轩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绷带拆掉了,留着一道长长的疤,还好,有头发盖着,看不太清楚,脸上的擦伤也都好了,只是苍白的脸庞,仍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颜若筠拉着他的手,摊开他因为伐木而变得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又盖上自己细致修长的手。四个月以来,她强装坚强的心,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跪在地上、趴在床边,忍不住啜泣起来。

  突然,她原本冰冷的手心传来一阵粗糙却又温暖的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她倏的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手正被谷正轩紧握着,这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他是真的握着她的手啊,天哪!他终于有反应了,他的手会动了,真的会动了!

  可是,他的眼眼睛还紧闭着,颜若筠万分惊喜的看着眼前的奇迹,她震惊的忘了要喊医生、护士,只是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突然,他的右眼皮一跳,又一跳,嘴唇也动了一下。颜若筠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她屏息以待,她知道他就要醒了,她在心里喊着:

  “正轩,加油!加油啊!正轩,快张开眼睛、张开眼睛看看我啊。”

  他握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她也紧紧握着他的,希望能把自己的力量和心里的呐喊全部传达给他。

  谷正轩的睫毛掀了掀,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光,好刺眼,他又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又慢慢地睁开,眼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终于,他看清楚了站在面前的人。

  “若筠——”他虚弱的叫了一声。

  “正轩,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颜若筠再也忍不住的抱住他,放声大哭。

  这一哭,惊动了医生和护士,他们匆忙的赶了过来,看到的是极其感人的画面,颜若筠趴在谷正轩的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谷正轩则轻拂着她乌黑的长发,眼角都是泪。

  医生和护士相视一笑,他们的心里都在说,奇迹真的发生了!

                ☆   ☆   ☆

  颜若筠坐在谷正轩的床边,两个人紧紧交握着双手,静静地凝视着对方,感激涨满了他们的内心,泪水在他们的眼中环绕,此刻,无言代替了所有的话语。

  在彼此都遭逢大难,又终能脱离苦难之后,他们需要的只是默默地相互凝视、紧紧地相互依偎。眼神又能再次缠绕,心灵又能再次相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年又四个月了,不,应该是四年又四个月了,这一千五百多个日子,是他们忍耐着无数次的痛苦,压抑着啃噬人心的思念,用汗水和泪水堆积而成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和艰辛。

  现在,他们战胜了命运的拨弄,两颗心,终于紧紧地系在一起了。

  护士小姐来了又走了,他们不知不觉;方杰生来了又走了,他们仍是不知不觉。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天地、周遭、一切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接着,再也没有人去打扰他们,护士小姐只是尽职的在她必须完成的工作范围内,站在门口偷偷地探望一下,确定他们都安好,便悄悄地离去。

  过了好久、好久,谷正轩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若筠,那个礼物可以给我了吗?”

  “什么礼物?”颜若筠吓了一跳。

  “喜饼盒子里的那个礼物。”谷正轩微微一笑,酒窝浮现。

  颜若筠看呆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她情不自禁的靠过去,双唇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脸颊。

  谷正轩怔住了,他真的不敢相信羞涩的颜若筠会这么做;然而,他感受到的不只是刚才轻轻的一吻。她软软的唇,缓缓地划过脸颊一直到唇边,芬芳的气息柔柔地吹在脸上,他的身体传过一阵震颤,唇已经印上了他的,他伸手抱紧了她,四片渴望的唇,胶着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情。两颗澎湃的心,激荡成一只幸福的青鸟,飞向天际。

  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走过多少曲曲折折的歧路,这两个半圆,终于合成一个完整的圆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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