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不知何时开始,悄悄下起雨来,雨势不大,细细绵绵地。
季璇冲出大门,发现天空飘著细雨,本想骑那部才买数月的五十cc机车,却不想变成落汤鸡到颜家去,于是便绕到那座季明珠特地请人为她搭建的活动车棚,取出那辆尘封数月的红色BMW轿车。
她迅速钻入车内,车子很快地驶出周家大门。
季明珠闻声自厨房一路冲了出来,朝她大喊著,由于车窗紧闭,季璇并未听见季明珠的呼喊。
当车行到颜家附近时,她将车子停放于距离颜家不远的马路旁,下车跑步冲至颜家那座三合院房舍。
穿过中庭的水泥地,她直接来到正中央的大厅。
也许是因为下著雨,颜家大厅的木板门紧闭著。
季璇藉著檐下那盏微弱的晕黄小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晚上八点零五分。
她决定敲门。咚──咚──咚──“请问有人在家吗?”
“找谁呀?”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不用说,一定是颜育奇的母亲。她的嗓音季璇仍然记得一清二楚。
季璇不由得心跳加快了些。
喀啦──门打开了。
在四目交接的刹那,季璇紧张得一颗心差点没蹦出胸口。“伯……母……”她结结巴巴的,有些不知所措。
林素贞先是一愣,继而问道︰“你叫我什么?伯母?我又不认识你!”突然,她想起了几个月前那次不愉快的一面之缘。“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几个月前开车撞死了我的一只鸡,还理直气壮的那个女孩,对不对?”
“伯母,您记性真好。”提到上次那件事,季璇窘得几乎不敢抬起头来。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老实说,像你这种年纪轻轻,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实在挺少见的。”她语带讥讽。
此刻,季璇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她钻进去躲起来。
“对了,我倒忘了问你,你来我们家干嘛?”季璇的低姿态令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我是来找阿奇的……”她嗫嚅的说。
“你找我们家阿奇?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林素贞一脸狐疑地问。
“我是他的朋友季璇,我有点事想找他谈谈。”
“原来你就是季璇,季璇就是你呀?”林素贞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仔细的将她打量了一遍。“的确颇具姿色,可惜是个私生女。”她轻蔑的斜睨著季璇。
季璇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态度和语气对自己,一时为之语塞。
“你跟我们家阿奇交往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已经答应我,不再跟你来往了。难道他还没告诉你吗?”林素贞双手交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他已经跟我说过了……”
“既然他已告诉过你,那你还来找他做什么?”她冷冷的说道。
“伯母,我想再跟他谈谈,请你允许我和他见个面好吗?”季璇低声下气的求著她。
“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已成定局,谁都不能改变,你请吧!别再对我们阿奇纠缠不清了。”林素贞挥挥手,转身跨入大厅,欲将门合上。
“请等一等!伯母,求求您,让我跟阿奇见个面,我真的有话要当面告诉他,我求求您……”季璇迅速上前,双手顶住颜家大厅那两扇木板门,苦苦哀求道。
“季小姐,我们阿奇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再慎重告诉你一次,你跟阿奇的感情不会有结果,也没有将来。你们的交往到此为止,完全结束了。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林素贞双手使劲,用力的关上那两片木门。
季璇急得泪水盈眶,来这儿之前,她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见颜育奇一面。
她急促的拍打著那两扇木板门,“伯母,求求您开门,让我跟阿奇见面说几句话吧,求求你……”
她身后的雨逐渐转剧,雨声愈来愈大,屋子里却没有人睬她。
季璇犹不死心,拚命用力拍打著木板门。“伯母,求求您,让我见阿奇一面吧……”
大雨渐渐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身上那袭薄薄的秋装。秋夜的寒风骤雨使她逐渐感受到阵阵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终于,那两扇门再度开启了,开门的是颜育奇。
季璇一见到他,马上破涕为笑,“阿奇,是你!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季璇脸上闪耀著兴奋与喜悦的神采,颜育奇却是绷著一张脸,面无表情。
“雨这么大,你为什么不回去?”他冷冷地问。看著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身子,他心底有说不出的心疼和不忍,却不敢露出丝毫痕迹。
“我冒雨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三年前你们家发生那场悲剧我也感到很难过,但是你们不能因此排斥我、拒绝我,我是无辜的……”
颜育奇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你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其实,不必问,他也已经猜到是谁告诉她的。除了周家的人还会有谁?那件事曾经轰动全村,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此,一向与颜母林素贞感情不错的季明珠,那阵子一连数月,还特地天天抽空上颜家安慰痛不欲生的林素贞。
“是我表姊告诉我的。”季璇回答。
“我姊姊的不幸是我们家的事,我跟你已经结束了,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不!我不走!我今晚一定要跟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能因为你姊姊那件不幸的事件,就抹杀了我们的感情,我对你是真心全意的,你要相信我……”
“我们不会相信你的。”林素贞的声音突然自颜育奇身后响起。
“妈……”
她走到颜育奇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你再怎么说都没有用,我们不会相信你的,你们有钱人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伯母,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您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是不公平的!”季璇试著对她解释。“天底下的有钱人何其多,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坏的呀……”
“你不必再浪费唇舌,”林素贞挥手打断她的话,一脸决绝的表情。“反正我绝不允许我们阿奇再与你来往,这辈子你休想踏进我颜家的大门,做我们家的媳妇!”
季璇闻言,心都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颜母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
“阿奇,你怎么说?”季璇把最后的、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颜育奇身上。
他们交往以来,她对颜育奇毫无保留的深情付出,她相信他会懂的。她祈盼他会站在她这边。
颜育奇迷惘了,一个女孩不顾自尊和颜面的在男孩及男孩的家人面前,坦诚的表白她的心意,那是怎样坚定的一份深情呀!他看了母亲一眼。
“有她就没有我和你爸爸,要我和你爸爸就没有她!”林素贞投给他一个没得商量的坚决眼神。
颜育奇跨出门槛,凝视著季璇那张梨花带泪的姣好面容,那张他深爱过的脸。他自季璇清澈的翦翦秋瞳望进了她的灵魂深处,清楚的感受到她热切的祈盼。
此刻,他的心纠得好紧,又乱得可以。父母与深情的她,他该如何选择呢?终于,他狠下心,脱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白金戒指。
“这是我们的订情物……”他将那枚戒指紧紧的握在手掌心里。半晌之后,他突然举起手,一个用力,使劲的将那枚戒指抛向滂沱大雨中。
季璇来不及阻止,那枚小小的戒指已然消失在黑暗的雨夜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如果可能,她宁愿这一刻她是个瞎子,宁愿没有看到这残忍的一幕。
林素贞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她心中上的那道巨痛,竟在这一刻有了宽慰的感觉。季璇脸上的痛楚令她有著报复的快感。
三年前,她的爱女遭到富家公子的抛弃,三年后,她的儿子终于为她争回一口气,抛弃了富家女。总算是老天有眼!她想。
“我们过去那段感情就像那枚戒指,永远的消失了。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你走吧!这里并不属于你,回高雄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颜育奇压抑住欲裂的心,满脸痛楚的对她说。
他这席话犹如一块巨石,狠狠的撞向季璇柔弱不堪的心坎上……她一连退了好几步,整个人陷在滂沱大雨中,脸上交织著雨水和泪水。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
既然决定舍弃这段感情,那就狠狠地,一次断个彻底吧!颜育奇使出最后的撒手剑──“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羞耻心,请你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别再让我见到你。”
颜育奇这席话果然撕碎了季璇的心,粉碎了她的世界。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季璇捂著耳朵,头摇得像波浪鼓,一个转身,迅速消失在大雨中。
这一刻,颜育奇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掏空般,他的心和灵魂也跟著季璇一起消失了。
林素贞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毕竟她辛苦怀胎十月,含辛茹苦一手拉拔大的孩子,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背弃她的。
她愈想愈得意,带著胜利的语气对颜育奇说︰“阿奇,我跟你爸爸总算没有白养你了,在你的心里,我们还是比较重要的,是不是?”
“妈,外面雨大风凉,我们进去吧!”颜育奇不置可否的轻拥著母亲的肩,跨进屋子里。
林素贞一点也不知道,今晚这场戏,受伤的并不只有季璇一个人,她的宝贝儿子颜育奇,心上也裂了一道巨大伤口,一个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夜晚的邻间小路,除了倾盆大雨,几无人烟。
季璇的BMW轿车在黑漆漆的大雨中,急速飞驰著。
车窗外,两支忙碌的雨刷卖力地拨著怎么也拨不完的雨水。
车窗内,季璇的手亦不停的抹著脸上不断氾滥、抹之不尽的泪水。
车外的雨犹如她脸上的泪,愈下愈大,愈落愈多。
不听话的雨水和不争气的泪水,一次又一次,不断模糊了她的视线。激动和混乱的心绪令她脚下的油门愈踩愈紧。
终于,一声巨响之后,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知觉……※※※
谷正杰接到季明珠的电话,立刻连夜自高雄驱车北上。
当他赶至季明珠告诉他的医院,医生刚为季璇做完脑部断层扫描和X光片的检查,并将她送进加护病房观察。
季明珠和三个孩子全守在病房门口,满脸愁容的坐立难安。
季璇究竟伤得多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忙进忙出的护理人员一直未曾给予他们任何答覆。
“明珠,璇璇怎么了?她怎么会撞车的?”谷正杰一见到季明珠,劈头就问。
“我也不晓得她伤得怎样,刚才护士小姐把她推出来做检查时,我看她好像还昏迷不醒的样子。”季明珠纠著眉心,焦虑的说。
谷正杰闻言,脸上那两道英挺的剑眉蹙得更紧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撞车呢?”
“妈,姨丈,老天爷会保佑璇璇没事的,你们别太担心了。”一旁的美玉见他俩急得愁容满面,赶忙上前安慰道。
这时,加护病房的门再度开启,这一次出来的不只是护士小姐,还多了两名看似医生,一老一少的男人。
从他们身上的制服,季明珠和谷正杰几乎立刻确定了他们的身分。“医生!请问你……”他俩不约而同的涌上前,抓著那两位医生的手问。
其中那位年纪较长的老医生率先开口︰“你们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我!我是她父亲,请问我女儿现在怎么样了?”谷正杰抢先回答。
季明珠亦跟著开口︰“我是病人的阿姨,请问你,病人要不要紧?”
“两位请稍安勿躁,先听我说,敝姓朱,是本院的妇科主治医生。”他指著身旁那位长相斯文俊秀,带有浓厚书卷味气息的男人对他俩说︰“这位是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外科圣手──宋医生。”
宋医生朝谷正杰和季明珠点点头,微微一笑。“你们好,我是令嫒的外科主治医生,令嫒的伤势目前已无大碍。她的额头被挡风玻璃撞伤了,伤口缝了六针,其他还有手臂等多处伤口,我已经帮她处理好了。现在她尚未清醒过来,我想,让她住院观察几天,如果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谢谢你!宋医生。”
谷正杰和季明珠正欲松口气,早先开口的那位朱医生却适时投下一枚炸弹,教他俩震惊不已。
“令嫒的外伤虽然已无大碍,但很不幸的,她腹中的孩子却小产了。”朱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
“你说什么?她肚子里有了小孩?”谷正杰和季明珠不约而同的瞪大眼问道。
“怎么?难道病人已有身孕,而你们都不知道吗?”朱医生显然有些讶异。
“我们……”谷正杰将目光掉至季明珠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我……”季明珠一时之间竟答不出话来,对于季璇最近到底做了什么事,她实在是一无所知啊!朱医生看见他俩的表情,已了然于心,立刻心照不宣的转移话头,“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令嫒她……”他犹豫著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才不会太唐突。
“朱医生,到底是什么事,请你直说无妨。”谷正杰异常冷静的说。纵横商场数十年,再大的风浪他都见过,他自信有足够的勇气可以冷静的面对任何事情。
“令嫒发生车祸时,由于当时的撞击力过大,她不仅因而流产,还伤及子宫。”
“你的意思是……”季明珠抢著问。
“今后,她恐怕没有机会再怀孕了。”朱医生的脸色十分凝重,他为正值璀璨年华却遭此不幸的季璇深感惋惜。
“难道没有办法补救了吗?不管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的,朱医生……”谷正杰有的是钱,他不在乎花多少钱,只希望唯一的爱女别有无法为人母的缺憾。
“并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要改变这项事实,除非是奇迹出现。”朱医生一脸无能为力的表情。
这一刻,谷正杰为了他空有万贯家财,却买不回爱女可以当母亲的权利而深感悲哀。
“朱医生,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病人了吗?”伫立一旁,沉默许久的美玉上前问道。
“可以。不过病人可能还没醒过来,她刚刚小产,身体非常虚弱,还受了凉,有点发烧,你们最好不要太多人进去。还有,尽量别再刺激她。”
“我知道了,谢谢你,朱医生,宋医生!”美玉代表众人向两位医生致谢。
“那我们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叫护士小姐,我们会立刻赶来的。”交代完之后,朱医生偕同宋医生一同离去。
“明珠,这么晚了,你孩子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谷正杰神情疲惫的对季明珠说道。
“姊夫,让我留在这里陪璇璇吧。”季明珠不放心的说道。虽然姊姊明娟始终只是谷正杰有实无名的妻子,她还是叫他一声姊夫。
“璇璇还没醒来,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看她吧。”
“姊夫,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璇璇,是我的疏忽,才让她出了这种事,都是我不好……”季明珠一脸歉疚的看著谷正杰,忍了多时的泪水,此刻终于宣泄而出。
“明珠,别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都是那孩子的命!不怪你,你别自责了……”谷正杰忙著安慰泪如雨落的季明珠。随后又转身对周家三兄妹说︰“璇璇不能生育的事情,请你们不要告诉她,我怕她会受不了。”
周家三兄妹忙点头允诺。
“国森,很晚了,你带妈妈和妹妹们回家休息吧!”谷正杰对周家唯一的长子交代道。
周国森点点头,对母亲和妹妹们说:“我们走吧!”
“姊夫,璇璇醒了以后,你可别责备她……”季明珠临走不忘叮咛道。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谷正杰心疼她都来不及了,怎舍得责备她呢?
季明珠于是偕同三个孩子先行回家去了。
目送他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谷正杰才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
谷正杰一夜未曾合眼的守在季璇的床榻前,除了定时以冷毛巾为她擦拭微微发烫的身体之外,便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著她那张既憔悴又苍白的脸。
季璇的额头和手臂覆著白色纱布和绷带,看得谷正杰心如刀割。这孩子从小就是他和明娟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他俩从来就没有让她吃过一点苦,受过一丝委屈伤害。如今她却不知为了什么,弄了一身伤痕的躺在冰冷的医院里,怎能教他不心疼呢?
如果可以,他愿意替明娟留给他这唯一的宝贝女儿承受这一切的伤害,他真的愿意!明娟啊明娟!如果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们的璇璇平安度过这一切!窗外的雨声随著天色渐明而逐渐停歇。
当迟来的阳光洒满了整间病房,室内完全为之一亮时,被谷正杰握在大手里的那只小手微微颤动了。
季璇一睁开眼,还来不及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就被全身上下不断传来的痛楚疼得猛掉泪。“唔……好痛,我的头,还有我的手好痛……”
“璇璇,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总算醒来了。”看见季璇终于醒来,谷正杰兴奋得几乎喜极而泣。
季璇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她远在高雄的父亲时,大吃一惊。“爸……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她伸手触及额上那道覆著纱布的伤口。“唔……好疼喔……”
谷正杰赶紧拉住她惊慌的手,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别乱动,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爸,这里是不是医院?”
“嗯,”他点点头。“你撞了车,被人送到这里来。”
季璇躺在床上,努力思索著整件事情发生的始末。她离开颜家之后,雨下得好大,她开著车子在夜路上奔驰著……“送你来医院的那个人告诉护士小姐,说你开著车子撞进一间废弃的旧房舍……”谷正杰把昨夜值班护士告诉他的话对季璇复述一遍。
“然后呢?”季璇自己也不知道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房子被你撞毁了大半,车子撞烂了,你也受了伤,晕了过去……”
谷正杰重复护士小姐告诉他的情形,心中仍然强烈的悸动著,他几乎不敢想像,如果当时的情况再严重一些,他是否还有机会和心爱的女儿在这里谈话?
“告诉爸爸,好好的怎么会撞车呢?”谷正杰想了一夜,始终不明白她撞车的原因。
“我不记得了,爸……当时雨下得好大,天色好暗……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季璇是真的不知道撞车当时的情形,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不记得就算了。那你告诉爸爸,为什么要在下大雨的夜里开车出去?你上哪儿去?”
“我……我到镇上去买东西。”她随便找个借口搪塞。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一定要冒著大雨出去买?”谷正杰半信半疑。
“真的很重要,爸,你不要再问了啦!”季璇娇声抗议著。
“好,不问。这件事我不再追问。但是有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告诉爸爸,好不好?”
“嗯!”季璇点点头。
“你来这里好些日子了,都做些什么事?”他急于了解她最近做了哪些事。
“我……我试著找了份工作做,体会一下赚钱的辛苦。”她说的是实话,但并不是谷正杰真正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切入主题。
“爸……”季璇大吃一惊,“是谁告诉你的?”她不相信美玉会出卖她。
“你不必管谁说的,只要老实告诉我,有没有?”谷正杰表情有些严肃,季璇很少看他板起脸孔,不禁有些紧张害怕。
“我没有!”她理直气壮地说。她和颜育奇已经完了,她现在是真的没有男朋友。
“璇璇,你一向是个心胸磊落,从不撒谎的女孩。”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她还要蓄意隐瞒,谷正杰不禁有些痛心。
“爸,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并没有骗你……”她脸颊泛起些微的红晕,泄漏出她的心虚。
“好,我相信你。那么你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谷正杰眼神锐利的直视著她。
“我有了孩子?我真的有了孩子?”季璇惊呼出声,两只手迅速移至平坦的小腹上。
然而,在她还来不及飘上云端,谷正杰接下来的话却教她跌进黑暗痛苦的深渊。
“你的孩子在你撞车时,流掉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谷正杰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他还是必须把事实告诉她。
季璇只觉脑子一阵轰然巨响,整个人完全无法思考。那种骤喜而悲的心情转折令她措手不及,不禁掩著脸,痛哭失声。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是我害死他的……”
“璇璇,孩子的爸爸是你撞车的导因,是不是?”谷正杰沉痛的问。
季璇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迳的哭。
她的哭声悲切而哀怨,几乎拧碎了谷正杰的心。十九年来,除了明娟去世,他何曾见她如此伤心过?想必她心中的那个男孩一定彻底的伤了她的心,才会令她如此哀恸欲绝。
谷正杰决定出面替她讨回公道。不管对方是谁,他绝不放过他!“别哭了,告诉爸爸,那个男孩是谁?”谷正杰拿开她掩脸的手,轻轻为她拭去斑斑泪痕。
季璇摇了摇头,抿著嘴不肯开口。
“你不说我一样查得出来的,是不是?”谷正杰转身欲走。“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爸……”季璇赶紧拉住他的手,并迅速爬起身,“不要,求求你不要……”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地哀求著。
谷正杰转过身,心痛的看著她。“为什么?”
“都过去了,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求求你,不要去找他。”她用溢满哀伤的眼神看著谷正杰,祈求道。
“你为他伤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好歹他也该来看一看你的,是不是?”谷正杰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爸,求求你,我不想再见到他了,这件事别再追究了好吗?不管谁是谁非,都已经过去了。”她试著说服谷正杰。说不想再见他是骗人的,只是她不得不撒谎,因为在颜育奇掷出那枚定情戒指,并对她说出残忍决绝的话之后,她知道他再也不愿见到她了。
她不要父亲去把他押来见她。她更不想颜育奇看见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宁愿从此不再见他,让他心底永远留著她最美的一面。
“傻孩子!爸是为你不值呀!看你这样,爸有多心疼你知道吗?”谷正杰将她搂进怀里,红著眼说。
“爸……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季璇偎在父亲胸前,将一肚子的委屈尽情宣泄出来。
半晌,谷正杰轻轻拍著她的背,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没事了。”
季璇抬起泪眼看著他,“爸!我们回高雄好不好?我好想念陈伯和陈嫂,还有家里的一切。”
陈伯是家里的园丁,也是季明娟生前的专属司机。陈嫂是负责打点家里大小杂务的管家。他们夫妻是一对老好人,对季璇一直是疼爱有加的。
“爸爸答应你,等你伤好了,一出院我们就回高雄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忘掉。”谷正杰原就不放心她一个人离乡背井到这种乡下地方来,现在她主动愿意随他回高雄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从床头柜上抽来两张面纸,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瞧你!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以前那个活泼开朗、充满自信又爱笑的璇璇到哪去了?”
“爸,经过这些事,我觉得自己似乎长大了许多,以后我不会再和你闹脾气了。”季璇勉强挤出一抹很淡的笑容。
原来季璇一直无法谅解父亲和母亲之间那种不被世俗接受的婚外情关系,为此,她在成长过程中曾受过许多师长和同学的嘲笑辱骂。
她心底对谷正杰一直存有怨怼,她怨这个有实无名的父亲无法给她母亲一个正式的名分,和给她一个健全的家。
然而,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她终于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谷正杰这位与她流有相同血液的人是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他们其实是彼此深深相爱的,她到这一刻才完全明白。
谷正杰有些动容的再度将她拥入怀中,久久无法言语,心中思付著,如果,这是使她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样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