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里,起先墨竹是闹肚疼,茅房里折腾几回后,竟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回到自个儿屋里倒头沉睡,书斋里寂寥无声只剩个昏迷不醒的方拓儒,不多时,房门轻启,一抹白影悄然踱人,觑见床上的方拓儒,奠可奈何叹口长气,正是多日不见的古灵儿。
她抵近床沿伸手探他额头,继之轻抚他清瞿消瘦的脸颊,“说你书呆还不认,光会读书,好好的身子折腾成这副德行!”她扶起他身子在他耳旁低语,“再不爱惜自己,当心我真的再也不要理你了。”
方拓儒病得昏沉,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是在嗅着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软软甜香时,突然像在迷雾里攀着出口的旅者,死命想要拨开层层迷雾,意图接近。
灵儿自怀中捏出一枚丹丸塞入方拓儒口中,病得太沉,他竟连吞咽的气力都没有,丹丸塞下后一再滚出,没法子,灵儿想了想,将丹丸放人自己口中嚼烂,扶牢他,以口就口,将丹丸由她口
中哺入他口里。
究竟是因丹丸神效还是因他的昏沉本就是全心全意等她到来,总之,在她柔唇触着他不久后,在灵儿还在为他究竟服下多少丹丸伤神之际,他竟然怯怯然地开始回吻她。
她酡红脸挣开他,使力之际却仍小心翼翼,怕伤了他。
“坏书呆,”她啐了声,跳离他床边,“刚醒就要占人便宜?!”
“灵儿,别走!”生怕她要离开,他颓软着身子,眼中起了雾,神智尚未清明,却仍执念着要留住她。
“我说了要走吗??”她转身倒杯热茶,踱回方拓儒床沿,扶起他身子喂他喝下水,“喝口热水,你身子太虚,需要一段时间调理才能恢复元气。”
“我什么都不需,”一口饮尽她递过来的水,他闷着声音,“除了你!”
“傻气!”灵儿将杯放妥,回到他身边,“我不就在你身边?”
“这会儿在并不代表你不会离去!”他睇着她的眼神含着怨气,“灵儿,你很残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究竟在你心底,我算不算得什么?”
“那日你说除非我真有事,否则你不会再来见我,见不着你,这些日子我人虽昏沉却总叨念着是不是非要我病人膏胃,捱到最后一口气时,你才会肯再见我?”
“傻书呆,你何苦如此?”灵儿摇摇头,回睇着他的眼神微亮不舍,“你读了大半辈子的圣贤书,却还参不透‘情’字?你,纯粹是为了你。”
“是吗?”方拓儒眼神幽邈.想到自己痴心换来一句“枉读圣贤书”,不禁怒从中来,低语,“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你既然口口声声为我好,就别再理我,由着我死活任命吧!”
语毕,方拓儒赌气地挣开她,转身面着墙不再说话。
“不错嘛!”他光火,灵儿却笑了,“方秀才果然颇有傲气,这会儿是你允我撒手不理,任你死活的,晚些儿到了地府阎王处可别告状我无情无义!”
语音方落,她起身踱近门,只听得门扉嘎然作响,随后是一个关门的声音。
“灵儿!”见她当真袖手离去,方拓儒急欲下床阻止,两个月未曾落地,甫一下床,眼前直冒金星,两腿软麻麻地不听使唤,眼看着就要向前扑倒,突然,一个纤小身影自旁窜出撑顶住他的身子,将他搀回床上。
熟悉香气回在鼻际,他心头涌生一股强烈悸动,握着她纤巧臂膀不肯放手,却也不说话。
将他扶到床榻坐定,她温驯地陪在他身边,电不想说话,净是揪着他的衣襟把玩,两人沉默良久,牛晌,在他衣袋里,她摸到一圈硬物,掏出一瞧,是枚镌刻着奇怪文字的银环。
见灵儿睇着银环若有所思,方拓儒急急解释,“别多心,去年冬季我在路上救了只小狐狸,这是它留下的东西。”
“我能多什么心,”她笑他的紧张,“你连妻子都有了,一个银环算什么?只是,若依你所言,这是只狐狸的环,你何以还要留在身边?”
“我也不知道,只是舍不得扔,”方拓儒耸耸肩,“那虽只是只狐狸,可它给了我很奇怪的感觉,有一刻,我甚至想要将它留在身边,你若不喜欢这环,我就扔了!”
“别扔!这是好东西呢!只是别用来罟着我就行了,”灵儿吐舌巧笑,扯下她头上盘发成髻的红头绳,她无意识的扯动却揪紧了他的视线,那一头青丝雪瀑似地铺洒在他胸膛上,清灵又娇俏的女人味揪紧他所有的感官,她将银环用红头绳穿过,将它挂在方拓儒胸前,“戴好它,别掉了。”
“有你在我身旁看着,”他突然揽紧她,将脸埋人她秀发里,爱极她的香气,“掉不了的!”
“书呆脸皮厚!”她原想挣脱却又不忍心,她伸出手指刮他脸颊,卧病久了,他脸上已然冒生一堆胡碴,“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留下来陪你的?”
“不由你答不答应,”他下意识环紧她,“我是不会放手的,如果,你忌惮的是芸娘,明白我便去禀明双亲,退了这门亲事,到你家向你姥姥提亲……”
“还退什么亲?”她颤在他怀里咯咯直笑,“书呆!你真是病胡涂了,知道何以你会睡在书斋里吗?你病重之际墨竹已代你同沈家小姐拜了天地,现下人就住在你厢房里,等着与你圆房,共效于飞!”
“骗人!”他瞪大眼。
她轻哼了声,“我向来只会唬人不会骗人,若不信,过去瞧瞧便知。”
“不论真假,我心底唯一喜欢的人只有你,芸娘这事儿还有得补救,我和她毕竟尚未圆房,”久病初愈,他却是首次感到头疼,“也许……”
“什么也许不也许的,”他陷人困扰,她却幸灾乐祸,“入你方家前,当你还病着,人家姑娘就说婚配已定,这一生已是方家人,不论你生死,她都不会改变心意,这样坚贞的女子,夫复何求,你若硬找个借口将她休离,就是摆明了叫人去死!”
“隔道墙,”坐困愁城,睨着她,他摇摇头,“你倒是件件清楚!”
“不清楚成吗?”她巧笑,“谁让我欠了你!”
“灵儿,你总说欠了我,能不能……”方拓儒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能不能将我的人赔给你?”她倒是清楚他的心思,手指纤纤戳他胸膛,她轻哼声,“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灵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更不希望委屈你,只是……”他神情专注而凄楚,“只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整日想的念的全是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书呆!”灵儿将两人身子拉开,双眸认真睇视着他,“你真的这么爱我?”
方拓儒不发一语,轻轻点头。
“你真的认为你了解我吗?”灵儿轻哼了声,“方拓儒究竟爱的是古灵儿这女子外在的形体,还是她内在真正的魂魄?你分得清楚吗?”
像个贪玩的孩子似地,她贴身俯近方拓儒耳廓,笑嘻嘻舔舐啃咬,引燃他身子灼起熊熊火焰,她在他耳畔巧笑道:“要恋上一个人的身子不难,只要给点儿时间就行,这会从若换成是芸娘在
你怀里,你也会碰她吗?这些都只是身体里的自然反应,算是爱吗?”
“灵儿,”他抑制着不去碰她,斗大的汗珠滚出额际,”我真的爱你!全心全意,虽然我也爱你诱人的外貌,更爱的,却是你那时时刻刻古灵精怪的魂体!”
她停下对他的戏弄,轻哼了声,拉开距离,睇紧他,“我就不信,若有一天,当你发现我其实并不若你想像中的完美模样时,你还会爱我!”
“灵儿,”方拓儒叹口气,“给我机会,让我证明!”
她笑了,笑得占灵精怪,像他形容的一样。
敲敲额头,她作下决定,“成!给你个机会让你死心!”她将一双柔美缠着他的颈项,笑得娇媚动人,“命里注定,沈芸娘会是你发妻,虽然……”她停下话,“其他暂且不提,至于我,你若硬想要我不难,我说过命里欠你就该还你,只要你病好,上我家同我姥姥提亲,姥姥若肯应允,而你也尚未改变心意,我便嫁你为妾,叫芸娘一声姐姐,如此一来也不会让你为难了。”
“为什么你认定我会改变主意?”方拓儒心疼地揽紧她,“只要你肯跟我,此生已不枉,只是让你作小,我舍不得。”
“名份这事儿我不在意,”她睇着他,星眸灿亮,“只是,话说在前头,我若跟了你,顶多也只能像现在这个样儿让你搂搂、亲亲便了,我长年清修茹素,不能违戒,男女之事仅能点到为止。”
她自他眼底读出失望,轻哼了声,“是你自个儿说爱的是我的魂体,现下反悔了吗?”
“爱到情深,自是向往灵肉合一,但若你有所顾忌,”他轻柔抚着她的发,无所谓耸肩,“我不会勉强,在我心底,原就只指望着能与你为偶,有你相伴,于愿已足。”
“等我身子养好,届时,我会托媒备礼……”方拓儒盘算着。
“不用这么麻烦!”她打断他,“什么都别备,让墨竹陪你过府一趟即可,姥姥不是拘礼人,诸事烦琐,她反倒不开心,小事一桩,不需劳师动众,噢!掌灯后再过去,姥姥午觉睡得沉,刚入夜时清醒些。”
“灵儿!”见她恍若无事,不太在乎,方拓儒心头泛疑,“你会不会只是在骗我?哄我养好身子罢了!”
“谁要骗你!”灵儿笑着娇嗔他一眼,小指勾住他的指头晃动,“打勾勾就算作了约定,只要过得了姥姥那关,我便嫁给你!”
“灵儿!”方拓儒叹口气,“你能不能正经点,方才要你将人赔给我是玩笑话,我不希望你真是为了欠我而嫁,更不想让你只是为了姥姥的一句同意,我要确定你究竟喜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对我又有多少情意?”
灵儿敛起笑,难得正经,“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也不明了何谓‘情爱’?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喜欢和你一起,即使……”忍不住,她又笑了,“即使你是个又痴又傻的书呆!”
“我原是不痴不傻的,”他柔情睇着她,无可奈何,“只有在遇着你时无能为力!”
灵儿轻哼了声,在他右手背上突然发现一道牙印伤疤,细细摩挲,他从她眸子里读出疑思,浅笑解释,“这伤疤是在救那只狐狸时被咬伤的,小家伙牙真利!”
“这狐儿不对,你既救了它,它怎么可以咬……”她眸中漾起
坏坏光芒,睇着那道牙印疤痕,“怎么可以咬得这么浅?让人记不住教训!”话语方毕,她俯身就着那原有的牙印疤痕,用力咬下。
他原是被吓了一跳,却又不舍得收回手,也就由着她了。
方拓儒心头忍不住笑,这丫头还说清修茹素呢!竟有个爱咬人的癖性,她温热唇齿镌琢啃蚀似地滑腻在他肌肤上,什么痛楚都已失去,只剩下因为她的碰触而澎湃高昂的情绪,她老爱骂他呆倒没冤了他,他竟然……他傻愣愣地发觉,他竟然爱极了她啃咬他时的感觉。
“这样才对,”抬起头望着他手上出了血的印痕,她笑得很得意,“这样才叫‘刻骨铭心’!”
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方拓儒无语,那狐狸只在他手上留下印记,而眼前这丫头,却是这世上能在他心底留下印记的唯一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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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古家宅院大门前,墨竹不敢置信睇了眼立在他身旁,面色红润还漾着些许紧张的少爷。
三日前,他的好少爷分明还是个缠绵病榻与病神搏斗的人,这会儿却完全变了个样子,可墨竹明明记不起,三日前少爷曾服过什么灵丹妙药呀?
病体无恙,老爷夫人自是最开心的人,除二老,过门月余的少夫人,芙蓉玉面上也总算透出了曙光。
一俟少爷神智清明,墨竹立刻将少夫人已然进了方家大门,及这段日子以来她辛苦陪侍病榻中夫君的事情与少爷说了分明。
“少夫人贤良淑德,兼之蕙质兰心,只不过……”墨竹笑着推推少爷,“羞涩了点,你两人已然拜过堂,夫妻相处之道,得靠少爷多费心。”
这番提点原也是希望少爷恢复神志后别再沉迷于隔邻那神秘诡异的姑娘了。
“我有分寸。”
方拓儒这样回答,但墨竹着实看不出少爷的分寸何在?
康复后方拓儒坚持仍睡在书斋里。
“病体初愈,身子尚未康复,贪静,不惯与别人共房。,’
听这话,方夫人硬生生吞下满腹急着抱孙的心意,这孩子刚由鬼门关打了圈回来,怎么都成,只要他顺意,虽然,方夫人想提醒儿子,他口中的“别人”,是他得共偕白首的妻子。
总算,少爷听了众人的劝进房探视他那端庄守礼、羞怯美丽的妻子。
去是去了,却还硬拉着个书僮墨竹作陪。
进了房,一个满面红霞的少夫人和个讷讷然说不出话的少爷,隔张桌子分坐两头,一人眼前一杯水,少夫人净是垂着螓首,而少爷,净顾着喝水。
墨竹实在看不下去,将少夫人的丫鬟苹心一把拉出房。
临走前,墨竹撂下话,“少爷!屋里就剩您及少夫人小俩口,想说体己话,想做什么都成,好好沟通认识一下,‘敬儒阁’这一院落,我会嘱其他人别过来,你们好好熟稔一下,”墨竹笑着眨眨眼,“少夫人是您的妻子,想怎么都成。这一下午您也别急着回书
斋了,用膳时分墨竹自会来唤您。”
方拓儒倒是听话,与沈芸娘在“敬儒阁”早一杵便是两个时辰。
晚膳毕,墨竹陪少爷回书斋,喜孜孜问道:“一个下午,少爷和夫人都做些什么?”墨竹意有所指,“这么长的时间,不好打发吧?”
“不难!”方拓儒展展腰,“‘敬儒阁’里我搁了围棋,正好用上。”
“一个下午?!”墨竹傻了眼,“光做对弈这回事?”
“还不够多吗?”方拓儒淡语,“芸娘不会弈,我还是教了半天,她才摸着门路的。”
“对弈时,”墨竹仍残存指望,“少爷一定同少夫人谈了不少心事吧!”
“对弈时干嘛要说话?”方拓儒睨了墨竹—‘眼,“虽只是在纸上兴兵作战,但电该全力以赴,自当心无旁骛,有什么话非急在这个时候?”
墨竹唉了长长一声,用手猛拍额头,“少爷,您是真痴还是装傻?照这样进展,您和少夫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为方家传宗接代?”
“痴也罢,傻也成!总之,我对芸娘起不了那种心思,”方拓儒睇着墨竹,“你跟了我那么久,该懂我心思,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
“少爷,您既然说开了,墨竹也不跟您打混仗,这些日子里,您梦呓里总喊着个姑娘的名字……”
“既然你清楚,正好省我解释,墨竹!”方拓儒捉起墨竹的手,眼中尽是光彩,“陪我出门一趟!”
“少爷!”墨竹急急阻止,“您病刚好,不可以出远门!”
“不远。”方拓儒笑,“就在隔壁。”
“您要上古府?”墨竹心底打个突,“做啥?”
“提亲!”方拓儒眼底是坚决,“我要娶占家小姐!”
“少……”向来口才便给的墨竹接不下去。
“别再‘少’了!”方拓儒笑着拍墨竹肩头,“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先过了古家老夫人那关后,我便会同爹娘禀明,不管他们同不同意,”他低声道:“我一定要娶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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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了少爷斩钉截铁的宜示,是以这会儿,两主仆候在古府大宅前。
墨竹帮少爷敲了门,半晌不见回应,加重力道再拍儿回。
“耐点性,”方拓儒倒是气定神闲,“这屋子里院落好几进,由里头出来开门要耗点儿时间。”
“不是一点,是好一会儿了,”墨竹缩头缩脑看着周围,“少爷,别怪小的多话,谁家宅院口不是明晃晃两盏大灯笼映着光,偏这古府,阴恻恻的,入了夜一片漆黑,这里头,可别闹了古怪。”
“不许乱嚼舌,让古家人听到了会生气的。”
“墨竹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只是……”墨竹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只是,等这么久没人来,会不会里头压根没人在?”
“不会!”方拓儒胸有成竹,“灵儿知道我会来,她会等我的!”
像是回应方拓儒的话似的,“呀”地一声,古家大门敞开,一个提盏白灯笼的老汉站在门槛内。
“真是对不住!”老汉堆起满脸笑,“您是方家少爷吧!小姐同咱们提过这两天会有贵客驾临,老头儿上了年纪,行动迟缓,让少爷和小哥儿久候了。”
“没的事,老人家不用客气,倒不知,”方拓儒拱手,“老爹如何称呼?”
“叫我黄老爹就成了!”老汉举手作势,“咱们老夫人在花厅里歇息,少爷和小哥这边请!”
黄老爹带了头佝偻着身子往屋子里头走,墨竹紧随着少爷跟上前去。
“有人又有灯笼,”方拓儒取笑墨竹,“这会儿你该放心了吧!”
“放心才怪!”墨竹压低声音,“少爷,你不觉得这黄老爹尖嘴猴腮,眼神昏浊浊地,腰背打不直,活脱脱像只黄鼠狼似的。”
“墨竹!”方拓儒忍着笑,“见不着人你要担心,见着人你竟也有话编派,要我说,是你自个儿对这屋子成见太深,见山不是山,全成了你想像的怪模样。”
墨竹原想再说,脚底突然颠踬了下,只得住了嘴专心足下,不再多言。
古家大宅极宽敞,格局与隔邻方家有几分相似,都得先穿过前堂,再越过一畦半亩地左右的假山莲塘,继之才是一进进的厢房院落。
不同于方家优美娴雅的赏莲步道、曲径通幽,树木茂盛,古家莲塘里尽是堆积多年的腐木淤泥,通过塘上的曲桥,几处栏杆:已然腐蚀颓圮,墨竹走得心颤,前方的黄老爹却浑然不觉,怡然自得。
“黄老爹厂墨竹边小心看路,边开口问,“你们这幢大宅第住了几个人?”
“不多厂黄老爹笑呵呵的,“就咱们小姐、老夫人,丫鬟翩翩,和我这黄老爹。”
“那就难怪,”墨竹避开桥上一处大窟窿,猛咋舌,“这大宅院也就乏人整理了。”
“整理不难,”黄老爹不太在意,“只是这个样儿好端端的,干嘛要改?”
言谈间,三人踱下曲桥进了另一处院落,“这个样儿好端端的”?!墨竹心头不以为然,荒园蔓径别说鬼怪,摘不好连虫蚁蛇蟒都要盘踞做巢了,这老头儿竟还说无妨?
过了三进荒草蔓生看来无人居住的院子后,路上草丛里还间歇凸出一些残碎的灰色砖堆,那些久无人住的屋子,郁着潮湿,有股霉呛的味儿,阴凉凉的。
“这些房……”墨竹忍不住再问,“都空着没人住?”
黄老爹笑,“咱们不就这几个人,房间太多了,没办法。”
“没人住又何必买这么大的房?”
“买这房,”黄老爹意味深长觑了眼方拓儒,“还不为了隔邻住着你家少爷。”
“真的假的?”墨竹心惊,难不成这家人还真是冲著少爷来的?
“开玩笑的,”黄老爹摆摆手,笑呵呵,“小哥别放在心上。”
说话问,三人已来到一进院落,过了八角拱门,四周干净多丁,显见平日有人居住打扫,院落里,一棵老榕伸展着篷顶似的枝桠,叶丛茂密,若在白日,该会遮着天顶了,会是个荫凉的所在,但在夜里,墨竹只觉狰狞得很。
院落中心,有一口石井,石井的井台砌成六角形,上面留着层于了的苔藓,小小的井口是个黑漆漆的圆洞,觑不着下头有多深。
墨竹想起有关这井的灵异传奇,好奇想踱近,猛不然却被井的另一头突然直起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是个俏生生的纤弱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藕色斜襟短袄连上藕色洒脚裤,下头套双纤巧绣鞋,两条麻花长辫,虽是一身丫鬟装扮,但眉是眉,眼是眼,唇齿眉宇间,秀气得紧。
见着墨竹与方拓儒两个陌生男人,小丫鬟青白了脸,忙不迭地转身隐去。
墨竹半天才回过神来,在那姑娘眼底,他见着一抹小兔遭受惊吓时的神情,让人心生不忍,好个清灵动人的女子,没来由,墨竹心头一阵恍惚。
“方才那住是丫鬟翩翩,”黄老爹笑着扯扯墨竹衣袖,看出他的失神,“这丫头乖巧,只是怕生得紧,登不了大场面。”
“方少爷!”黄老爹朝石井后方亮着烛火的屋宇伸起请人的手势,“前头就是咱们府里韵花厅了,进来吧,老夫人在候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