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的下起了霏霏细雨,但这会儿别说是下雨,怕是连下冰雹也浇不熄球场内外众人所织罗出的那股狂噪而郁热的情绪吧。
相较起场边毫不间歇的摇旗呐喊及敲打鬼吼近似于疯狂的声浪,场中心那一个个融着汗水与雨水淋漓交缠在身上的男人们反而显得平静。
平静,只是种表面,只是种假象,只是种伪装。
他们眼底,个个绽着誓在必得的强烈渴望。
胜利,是他们目前心中惟一记挂甚至愿意用命来换取的东西。
原是雪白这会儿却染上泥渍的足球急飞而来,依球势孤度及劲道这都该是一记漂亮的传球,可没有人想到这么完美的一球竟在中途被人硬生生截走。
只一眨眼的时间,球,易了主。
抢下球的是个貌似太阳神般的金发男子,他动作矫健得简直可以媲美猛兽。
众目环伺下他用着快到几乎不属于人类的速度将身子跃向半空,身体向后拗、臀部向前、头部后倾,就这么硬生生地用胸膛截走了那带着刚猛劲道的一球,然后将球传给自己队友。
这一球抢得漂亮、抢得可怕,也抢出了场边观众鼓噪再起的喧动。
球易主后,金发男子及队友以合作无间的方式不曾再让球有更换主人的机会,片刻后在队友传送中,球再度回到金发男子脚下,男人窜身在对方球门附近,毫不掩饰地摆出了准备叩关直闯对方禁区的模样。
不同于环伺四周敌手的绷紧脸色,金发男子嘴角上竟还浅浅挂着从容的笑意,他的狠劲只有在眸底可约略觑见。
球一来到他脚下后,对方就已急急簇来四名彪形大汉围在他身边,这样大阵仗的夹击在足球场上并不常见,可这会儿,球到了他脚下就代表着阎王犯边,那下场就代表着——随时致命的意思。
可即使是在来自于四名壮汉的前后左右包夹抢攻之下,金发男子却始终未曾流露半点惧色,他以完美无暇的流畅动作随心所欲控制着脚下的球,那球像是与他的脚起了吸力一般,始终不弃不离。
下一瞬,一个假抽球的动作骗开了四方的守御,仅仅一个空档,一个不可能成功的角度,他来了个足以抽尽全场呼吸的凌空抽射,在此起彼落的讶叹声中球由他脚下飞出,在对方守门员飞扑不及的疾速中飙扬。
球,漂亮进了网。
人,安静三秒钟。
胜负,已然定局。
接下来,是鼓噪雷动得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高分贝叫喊。
“啸狼!啸狼!长啸之狼!”
“神脚!神脚!神来之脚!”
随着观众呼喊,金发男子被队友们高高举起抛在肩上绕场一周。
啸狼——渥夫·道格拉斯,罗马新近崛起的“足球王子’再度在足球场上做了一场完美的演出。
梳洗更衣后握夫刚步出球员休息室就被蜂拥而上的记者、镁光灯及热情的球迷们给团团围困住了。
他看着那边挤边兴奋呐喊,发出思春般尖叫的少女们,强忍下皱眉的冲动。
踢足球是男人的事情,可怪的是,这些整天缠着足球员不放的球迷们几乎都是女生,他实在是不明白光看个球赛便能喜欢上对方的诡异心态。
像苹,别说到现场看他踢球了,她连电视上的足赛转播都少有时间看。
多年的礼教修养让渥夫捺着性子回答了记者们的问题,他脸上始终维持着完美可亲的笑容。
这是他担任学生会会长及乖宝宝多年修养出来的功夫,他脸上有笑,眸底沉郁着冷淡,但那些光会盲目崇拜英雄的人是永远看不见的。
回答完记者问题转向球迷时,渥夫就明显谨慎多了。
因为所谓的“迷”,似乎体内都流窜着可以为偶像而疯狂的血液因子。
有一回,他只是礼貌性地对个女球迷微笑且收下了她自制绣有“渥夫”两字的心型抱枕,到了晚上他竟在下榻饭店的床上见着了令人吃惊的另一份礼。
那个送了他爱心抱枕的女球迷全身脱得精光,仅在胸前前扎了个紫色蝴蝶结缎带,等着他来解开结收下这份大礼。
被警卫架出时,那全身只裹着床单的女球迷又哭又闹说情感被人践踏玩弄,她认定渥夫既肯收下了她的“心”礼,自然没有拒绝“身”礼的理由。
这件事情还被当成了球坛花边新闻登载在报上,白苹见报打了电话过来,渥夫原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却半天没听到声音,末了才知道她竟在电话那头笑得喘不过气。
发生这种事情,她没生气,反倒是他耿耿于怀,她能将此事纯粹当成笑话一则是因为太信任他了,还是因为她始终不像他一样地在乎这段感情?
渥夫自知不是杰斯,没有杰斯那种气定神闲接受和情人分隔两地的信心,在他与白苹的情爱国度里,因为他的习惯性付出,从开始起,他就注定了是输家。
白苹不在意,他却不行,那次经验之后他在对着球迷时明显的谨慎多了。
礼貌地与记者、球迷及几个球队经纪人周旋后,他逮着了空隙,刻不容缓地逃离了人群奔至后门,果不其然,一部黑色积架候在那里。
雨落得绵绵密密,车上坐着的男人戴着墨镜、身着黑色皮衣,在微雨中意态闲适依旧,直至渥夫突然打开车门跳上车丢了话——
“快走!”
墨镜男子扬扬冷眉,车子在瞬间骇人的启动起来,在渥夫还不及系要安全带之前,引擎也没暖热,黑色跑车已如箭矢般拔地腾飞,留下一泡又一泡的烟屁股喷向那些紧追不舍的球迷与记者。
“够了,杰斯!你现在不是在法国CP赛道,更不是在赛车。”
渥夫一边大吼一边试图在颠簸甩摇不定的车中扣紧安全带,他的礼貌教养绝对完美无缺,可每回都在这家伙面前溃散无存。
“是你说要快走的。”杰斯冷淡回答,眼神连瞟都没瞟向身边的他。
一个发夹弯似的急转弯,黑色跑车由一部大拖车的车头与拍板车之间急驰飞过,车子四周满是刺耳的车轮急转打滑声,离去前渥夫见着了气急败坏的拖车司机探出头来,比出一根肥短中指与意大利式的脏话问候。
“我要的是快走——”纷乱中渥夫的声音显得有些支离破碎。“而不是快死!”
闻言杰斯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在驶进乡道后他总算缓下了车速。可那所谓的缓速却仍维持在时速一百二十公里左右。
“渥夫·道格拉斯,”杰斯单手操控着方向盘,空出的手则用来拨开他那头过肩的黑色长发,瞄了眼身旁好友,他挖苦的语气毫无遮掩,“你的胆子真小,那些记者的报导有误,你不该叫啸狼而该叫小狼的。”
“去你的小狼!”即使对方正开着车,渥夫送上的铁拳却毫无减量的意思,“我今年二十一岁,即将大学毕业,我并不胆小只是不想和你一块儿死在你的烂车里,别再用‘小’字冠在我头上,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杰斯无所谓地耸了冷肩。“你几时对我客气过了?姑且不论那一百零九次的偷袭,我胸口还有你三年前留下的红印子。”
若是刺在别人身上,渥夫当年的那一剑早已干净利落将对方送上了西天,可因为是落在杰斯身上,所以,那只是一个红印子。
“那次是你自己找死。”渥夫没好气,“别赖在我头上。”
瞥了眼好友不豫的脸色,杰斯眯眯眸子有着好奇。“刚赢了大学杯的足球联赛,成了决战之役的典范英雄,干嘛愁眉苦脸的?”
他一脸烦厌,“还不都是那些球团的经纪人?真缠死人了!”
“有人找是件好事,没人要就只能躲着流泪。”杰斯说话向来实在,“这两年你总用学业为借口,这会儿你就快毕业了,那些家伙还有放过你的可能吗?”
他边说话边用修长的手指头随着音乐敲着鼓点。
“难不成你嫌年薪太少?我如果没记错,上一回曼联不是开出年薪四百万欧元的价码吗?听说人家席丹也不过才六百四十万欧元年薪罢了,对个新人而言,这样的行情算是不错的了。”
“去你的不错!”渥夫冷瞥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并不是钱的问题。”
“你在意的是——”杰斯拉长着玩味的语气。“变身的问题?”
渥夫没好气揉揉灿金发丝,将视线投注于远方天边。雨过天晴,浮云如絮,天空亮洁一片,他将身子倚靠在窗边闭上眼,懒得回答这个白痴级的问题。
废话!若非怕在人前不慎出了纰漏,他会央求杰斯在每次赛后立即将他接走吗?
报上称他为“完美啸狼”,不居功、不恋栈掌声,连庆功宴都从不参加,神秘而孤傲,却不知道他真正忌讳的是庆功宴上的香槟狂扫乱喷,如果啸狼当真在人前变身为狼,他不知道还有哪个球迷敢再开口誓言要爱他爱到死?
而接下来接踵而至的合约将不是来自球坛经纪人而是马戏团长了。
“瞒着世人倒无关紧要,可你那个白橘子女友总不能也瞒她一辈子吧?”
“不是橘子,”渥夫张开眼一脸无可奈何。“杰斯·卓久勒,你懒得记人长相也就算了,可别连名字也老是记错,我的女朋友叫做白苹,苹果的苹。”
由于他们的心上人都是华人,所以彼此之间的对白里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简单的中文。
“让她换个名字,别盗用我心肝宝贝的代号。”杰斯状似悠然却又隐隐有着不自觉的霸道,“天底下能和苹果划上等号的只有我的苹果派。”
“清醒点吧。”渥夫白了他一眼,“你的女人叫安妮,苹果派是你帮她取的绰号,可白苹却是从小就用这个名字的,什么叫做盗用?”
“算了、算了,不谈这,”杰斯一睑意兴阑珊,“有异性没人性,每次只要提到你的心上人你就换了个样,苹果也好,橘子也成,葡萄也可以,重要的是,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敢把你的另个分身介绍给她认识?”
“她早就见过,甚至,在见到我的人之前就见过了。”渥夫回想起白苹六岁时的可爱模样,和她那光用声音就能将给他引到树上的神奇魅力,心底仍有敬畏,“她甚至于还帮那个渥夫取了个名字。”
“是吗?”杰斯好奇地偏过头,“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干你什么屁事?”渥夫闷闷回应,打死他也不会将蛋黄两字告诉这只死蝙蝠,他还不想害这家伙狂笑至死。
“既然你连告诉她事实的勇气都没有,那么就代表着你和她……”杰斯在墨镜底下挑高了不可思议的浓眉,“依旧维系着‘纯纯的爱’的关系?”
“胡说!我们接吻了!”渥夫的声音里是不服气。
“接吻能算什么?”他大笑。“我和我家的狗也接过吻,渥夫,天哪!你和你的苹果谈了三年的恋爱却只接过吻?你很柏拉图耶!”
“杰斯·卓久勒!”渥夫正色。“我不是你,不是那种专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
“用下半身思考并没有错误,”杰斯耸耸肩不在乎,“如果在你面对着心爱的女人时下半身始终拒绝思考,那么才叫有问题,若非她魅力不足,就是你该去接受心理治疗,或该吃点儿蓝色小药丸了。”
“不是下半身拒绝思考,”他的嗓音有点儿泄气,“有几回我险些就要煞不住车了,可我怕……”
“怕你在做爱中途变了身?”杰斯咯咯亮着坏笑,“怕你的橘子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人兽交’的女主角?”
渥夫用嫌恶的眼神睇着他,这家伙的嘴永远都得这么坏吗?
嫌恶归嫌恶,可他却不能否认杰斯的话正是他心底最大的隐忧。
如果连酒勾出的兴奋感都能让他失控而变身,那么他真的不敢想像和苹若有了进一步的床第接触,是不是也会勾出他体内的兴奋因子而变身?
一匹因为和挚爱的人类少女肉体接触而兴奋得狂吠的野狼?
“原来,”杰斯语气中满是挖苦,“你的樱桃还没成为你的人,也难怪这几年她人在米兰会让你这么紧张了。”
白苹中学毕业时曾帮父亲的酒厂拍了支广告片。
醇酒加上美人,那支无心插柳的广告片竟意外地成了轰动的话题,更为白苹引来了广告界与影视界的注意。
最后是一家颇具知名度的经纪公司费尽唇香才劝说动白苹和她的父母点头,让她在一边继续学业的情况下一边兼职拍广告,而在她毕业后这样的兼职改为专职,踏上荧光幕的白苹,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迅速地窜红了。
白苹高挑而秾纤合度的身段,完美精致而略带神秘的东方脸孔,很快地就成了家喻户晓的漂亮中国瓷娃娃。
他的白苹,不再是那因着言语不通而胆怯畏惧的邻家少女,也不再是读书时那寡言的冰山美人了,他的苹柔美亮丽依旧,在受过完整的模特儿训练后,她在镜头前落落大方,谈吐举止完美得体。
可同样地她已成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天际,离他更远了。
她的工作排得愈来愈满档,这会儿算了算,他们竟已有三个多月不曾见过面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仅仅凭借着电话的空中交会。
苹虽从不吝啬于电话里对他甜声说爱,可那个字透过电话却无法让他领受到暖度。
刚想着电话渥夫的手机就响了,他赶紧捉起手机,在见着来电显示后神情立即产生变化。
杰斯冷眼睇瞧着好友,甭问也知道电话那头是谁,这头死心眼的蠢狼只有在接到他的女人的电话时会有这种超恶心的表情的。
“喂,”尾音抬高,轻柔沁心,“你在哪里?”
抖抖手臂似要甩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样,杰斯索性伸手调大了音乐声。
“让我想想看。”白苹的声音透过线路清晰的传来,她调皮地浅笑了笑,“我的人在我该在的地方,可我的心——”她拉长如蜜的尾音,“却遗落了。”
“心掉了?”握夫浅笑,“需要帮忙吗?”
“怎么帮?”
“挖心剖肺给你换副新的。”
“我不要新的,”她柔语,“我要的是原来的那个,那里面住了个完美的男人的那颗心。”
渥夫叹口气,暗祷自己心脏够强壮,才能够禁得起这样的言语挑逗。“你打给我是要说声恭喜,还是想害我心脏病发作?”
“恭喜?!恭喜什么?”白苹的声音里毫无作伪,看来对于他的动向她是真的不知情的。
“没事,开开玩笑罢了。”忍下想和心爱的人分享喜悦与荣耀的冲动,他不想在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时再将他的事情加压在她的生活中间,苹绝对不是有意要忽略他的,她只是真的真的很忙。
“真的没事吗?”她关切得真心,“渥夫,对不起,这阵子我真的很忙,也许再过一阵就不会这样了……”手机中传来了白苹经纪人劳尔催促的声音,良久后,白苹的声音才得以继续。
“对不起,渥夫,我们刚刚说到哪里?”
“我们刚刚,”他虽极力控制却还是微沉了嗓,“什么也没说。”
“别生气啦!好人!下回见面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下回见面?!
天知道那将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她,还会记得这个承诺吗?
白苹在电话那头陪着柔笑,片刻后细细的柔音再次响起。“对不起,握夫,其实我今天打给你是有件事儿想拜托你的,除了小时候你教过我的那个古老咒语之外,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法术?”
老天!他拍拍额头,这丫头到现在还对那见鬼的魔法深信不移?
“你想要什么?”
他是她的神灯精灵,也是该帮她完成心愿的忠实奴隶。
“是这样的,过几天我要拍部‘森林精灵’的香水广告,导演原先的设定是想经由一头猎豹和一个在森林中长大不爱说话有些自闭倾向的少女的奇缘,来表达出这款香水的自然野味诉求的,我和导演沟通之后,想将猎豹改为野狼,因为,我不认识任何猎豹,更怕极了那种可怕的动物,可若改成了野狼就不同了。”
好了,这会儿渥夫总算明白了她打这通电话的意思。
“你想找蛋黄拍广告?想用魔法将它请出来到你身边去?”
电话那头的她自知这个要求不容易而咬咬唇没出声音,只是用安静来让他明了——
是的,他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