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刚才的事余悸未散。
“前面往左,还是往右?”夏可晴故意绕了很长一段路,把他留在身边多一会儿,但这样的挽留毫无意义,因为他根本心不在焉。
“左。”他连回答也如此吝啬,简洁明了,不肯多加一个字。
往左?夏可晴的心卜通一下。
她记得,如果他要回家,应该是往右,现在往另一个方向,显然他并不急着回家。周末的晚上,一个男生不急着回家,他会去哪里?
答案不用说,她也能猜到。
“你在这儿打工吗?”目的地是一间鞋店,夏可晴已经从橱窗里看到了她羡慕的一张脸,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正确,但她仍然装傻的问。
那张脸,一个月前,她在他的钱包里见过。
她想知道,他回答时的语气,从那语气中,可以听出一个男孩子爱他的女朋友到底有多深。
“我朋友在这儿做事。”齐亚低着头,脸有点红。
呵,语音心温柔他果然深爱着她。
“今天是她生日。”他又补充。
一瞬间,如同迸发的火山,血浆在脑中崩散,夏可晴一向反应迅速的思绪塞了车,停顿好一会儿,她才笑,“你两手空空的,女孩子会不高兴的峨,不给她买份礼物吗?”
终于知道他不说话的原因了,不是因为害羞,也不是因为心有余悸,而是因为在想念另一个女孩。
她替他打跑色狼,驾着车子,载他绕了这么远的路,最终,竟是为了把他送到别人的手边……
“礼物?”齐亚愣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只顾着挣钱替滟光开派对,竟忘了,原本看中的那条项链,在离这儿很远的百货,他后悔当初看中的时候没有立即买下来。
“不要慌,现在买还来得及。”夏可晴眨眨眼,“要不要我陪你去买?女孩子挑的东西会比较对女孩子的口胃唷!”
“可是……”齐亚扭头看看四周,“她快下班了……”
橱窗里,滟光正轻抹一双客人刚试过的鞋子,小心翼翼的搁于架上,鞋是米白色,边口打着荷叶般的褶,像两只舒适的船,配以小羊皮的柔软质感,任何女孩子见到它,都会如同炎热的夏日见到了鲜艳的水果一般,忍不住想试一试。
“她好像很喜欢那双鞋,”夏可晴提议,“就买这双鞋送给她吧!嗯……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进去替你买……这样,她就不会气你不记得买礼物了。”
齐亚怔怔的望着这个热心的女孩子,忽然之间她的热情,让他很不好意思,仿佛亏欠了什么,又不止是亏欠了什么。总之,心竟有些发疼。
“我给你钱。”他立刻掏出钱包。
“原来你这么有钱呀!”夏可晴笑望那钱包中厚厚的钞票,毫不客气的刷刷抽了两张,“等我一下下,马上就买好!”
“对了,她穿几号?”车门推开,又猛地回头。
“六号的。”他笑了——雪融般的笑,让她差点发呆。
店内客人不多。这种高级精品店一向空洞洞,人多了,反倒显得廉价。
这是夏可晴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看看齐亚喜欢的女孩子,她发现,这个女孩有点令她失望——在她心目中,能配得上齐亚的,就算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应该不庸俗,但这个女孩,像所有精品店中眼高于顶的小姐,先扫了一眼她的衣着,才露出笑容,而且,笑容虚假。
当然了,你不可能指望任何人都能对陌生人露出真诚的微笑,也许她抛开职业习惯,还有别的可爱之处吧?夏可睛只能自我安慰。
“小姐请随便看看。”余滟光鞠了个躬。
夏可晴点点头,顺手拿起那双米白色的鞋,“这双看起来好像蛮不错的,是吗?”
“的确不错。”
余滟光绝非信口开河,这双鞋子,前天货刚到的时候,她就偷偷试过了,别的款式,差一点会像差了一方天地,可是这款不同,无论什么样的脚形都会对它满立息。
不过,她真正中意的,是店内另一双礼服鞋,尖头的、高雅的,仿佛皇后般立着细细的跟,鞋面上镶着碎钻,在暗处星光一闪,但那标价令她大大咋舌,何况,她也没有机会穿上那样的鞋子——那种只有出席盛大晚宴才用得着的鞋,难道让她一个小职员踏着穿过日常的陋巷?
但事在人为,她相信,不久的将来,渴望不再只是渴望。
门推开,女士鞋店进来了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最近常常光顾,不挑别的店员伺候,只找余滟光,余滟光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余小姐还没下班吗?”中年人笑意中隐藏着轻浮。
“乔先生又来给太太买礼物呀?”余滟光的声音马上不同了,变得像蜜糖,“上次乔太太订的鞋子明天才会到货。”
“不要紧,我另外给她买一双,余小姐你说哪种款式好呢?”中年人跷着二郎腿坐到沙发上,但眼睛却一直盯着余滟光,从脸到胸,再到腿,一路到底,半秒钟也没离开。
“我说?”余滟光半嗔半娇,“我怎么知道乔太太喜欢哪一种呀。”
“她不喜欢没关系,只要余小姐你喜欢就可以了。”
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余滟光笑笑,取下她向往已久的那双礼服鞋。
“我觉得这双不错,就是价钱贵了点。”
“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余小姐中意,帮忙试一下,可以吗?”
余滟光没有丝毫拒绝,马上套到脚上。
华丽的鞋子配着她那身规矩的店员服一点儿也不适合,但她还是自信的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乔先生觉得漂亮吗?”
“很漂亮!”中年人眯起眼睛打量,“鞋子和人……都漂亮,余小姐,恕我冒昧,这双鞋子就送给你吧——内人穿上肯定没这么好看,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那可真不好意思!”余滟光坦然接受,“改天,我请乔先生吃饭,算是回礼。”
“何必改天呀,余小姐今天没空吗?”
“今天?”余滟光这回倒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笑容依旧浮现,“今天也可以呀,不过……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正好呀,鞋子就当是生日礼物。”中年人俯下身子,暧昧的在她脚上一捏,“舒服吗?”
“唔……很舒服。”挑逗的动作换来娇媚的回答。
这算不算当众调情?夏可晴惊呆在一旁。
一桩交易就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在她的眼前搞定,那么简单轻松,真让她大开眼界,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她虽然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但也看明白了。
捧着齐亚托她买的礼物,夏可晴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这份礼物是否还能派得上用场,有了礼服鞋,余滟光还会在乎这双休闲鞋吗?
而此刻,重要的似乎已不是手中的鞋,而是门外的人,该怎样,才能瞒着齐亚,让他避开这难堪的一幕?
无意中回头一瞥,她才发现,担心已经没有用了——齐亚,就站在透明的橱窗外,刚才那一幕,完完全全落到了他的眼里。
“礼物已经买好了唷!”夏可晴急忙跑回他的身边,他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让她有一丝恐惧,“齐亚,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店坐坐吧,你的女朋友好像还没这么快下班,我们一边喝点东西,一边等……”
她只有一个想法,尽量把他拉离这是非之地再说,否则等会儿店内那对男女一出门,双方面对面,后果无法想象。
“我就站在这儿等。”齐亚的声音嘶哑抑郁。
她拉不动他,握着拳的他,定定地盯着那道门,似生了根般站在原地。
“刚才,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吗?”隔着窗,他只看到了那个中年人挑逗的捏着滟光的脚,还有滟光的媚笑。他只是猜到了,却不了解全部。
“我……我刚才只顾着买鞋子,没听清楚。”夏可晴支支吾吾。
“没听清不要紧,等一会儿我可以自己问。”齐亚一字一句地说。
店内的男女终于出来了,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气生疏,而是亲热的挽着手。
“我们先去买衣服好不好?我身上这件衣服跟刚刚你送的鞋子实在不配……”余滟光盈盈笑着,猛然之间,发现了站在面前的齐亚,表情凝固。
“滟光……”他唤,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不过多了些许哽咽。
“你来做什么?”一个月没见,余滟光没有恋人间应有的思念,反而十分冷漠。
“你不是说,今年的生日要过得隆重一点吗?这些日子我打了几份工……现在你想怎么样庆祝都可以了。”
“你这么晚才来,这会儿叫我怎么来得及通知朋友!”余滟光眉毛一挑,毫不领情,“我看就算了吧,你打工也蛮辛苦的,挣钱不容易,自己留着吧。”
“滟滟,你还在生气吗?”齐亚怯怯的走上去,牵起她的手,“那天是我不对……我们改天再请你的朋友,今天就我们两人一起庆祝,好不好?上次,你不是说想到那家新开的法国餐厅吃饭吗?我们等会儿就去那……”
手被一把甩开,余滟光冷笑,“不必了,我今天已经约了人了。”
“你约了他?”齐亚看了一眼那姓乔的中年人。
“没错!”余滟光重新挽起恩客的手臂,“请让开!”
“滟滟,你不是说真的吧?”齐亚没有退让,“他是谁?”
“齐亚,你不觉得问这个问题很可笑吗?他是谁?”余滟光放意让他看清自己挽着对方臂腕那只手,“这样,你总该清楚‘他是谁’了吧?”
“那我们呢?我们又算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仿佛一片羽毛飞到无尽的暮色中,摇摇晃晃的。
“我们?”余滟光盯着他的眼睛,“我们一个月前,就结束了。”
转身,拖着她的恩客迅速离开,不再多说一句废话。余滟光的行事作风向来干净利落,没有商讨的余地。
她说了结束,就一定是结束了。刚才,故意让他看清她坚决的眼神,亦在证明这并非情侣间闹闹小脾气那么简单。
她等这一天,像是等了很久——终于找到借口,可以分手。
齐亚停留在那儿,伤心和愤怒麻醉着,还没苏醒,他只是感到十分茫然,似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而夏可晴,用一种比他更疼痛的眼神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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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算不算是十分倒霉的日子?
起先,差点被一个男人强暴,然后相恋了多年的女友又挽着别的男人离开——齐亚觉得“祸不单行”真是世界上最准确绝妙的词语,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个跟他一样可怜的人。
他从没来过PUB,也从不会喝酒,但此刻,一杯杯烈酒直灌下肚,火辣的滋味激得他想流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只是觉得周围的人都愕然的望着他。
“你不劝劝他?”他听见酒保对夏可睛说。
“他正在难过呢,也许喝点酒,会好一些。”夏可晴回答。
顿了一顿,她又说:“干脆给他烈一点的酒,喝了马上醉,睡一觉就没事了。至于那种干杯不醉、越喝越伤心的酒,不许让他喝!懂吗?”
这个地方,是她带他来的,她似乎很熟悉这儿,许多人都跟她打招呼,她说,很多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来这儿,烈酒和震耳欲聋的音乐能把伤心暂时抛到九霄云外,暂时,这话好像没错。
她没有阻止他买醉,这个女孩,似乎十分善解人意,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做什么,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心境舒缓。
而此刻,他要的就是一醉方休,就是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痛苦,现在,放飞一架遥控飞机已经不能减轻他的忧伤了。
很丢脸的醉鬼形象,一般在女孩子们面前他会不好意思这样,但这个女孩子,夏可晴,不知为什么,总能让他坦然。
他想起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一圈一圈绕个不停,让脑袋昏昏沉沉,喝了酒,就是这样的感觉,还有一种飞船,从高处冲刺而下,溅起一大片的水花,骤然的落差,也使人眩晕。
上次,他和滟光最后一个开心的下午,就坐了那种飞船。
水花映着金色的阳光,滑落瞬间,四周满是飞扬的露珠,七彩的、剔透的,仿佛跌落在银河里——滟光被刺激得大笑大叫。
她的笑,他听惯了,现在竟变成了冷言冷语,这突然的转变,让他承受不了。
“滟滟……”当他醉倒在吧台上的时候,有人扶起他的头,靠住自己的肩。
他顺势伸开双臂,环住那人。
是个女孩子吧?柔软娇小的身子,暖暖的。除了滟光,还会有谁这样亲密的抱他?
他强迫自己忘记滟光已经离开的事实,执着的相信女朋友又回心转意了——自欺欺人至少能让他熬过今夜,不会失眠。
那女孩没有打扰他的好梦,反而在他颊上轻轻一吻,薄唇有点微凉,还有点颤抖。
说实话,他并不渴望她的吻,她的拥抱更让他依恋。
“好好睡哦。”甜而淡的声音叮嘱着。
仿佛坠入了一个泉水清凉的池中,僵硬的身子舒展开,累了一天,惊吓了半天,伤心了一整晚的他,终于得以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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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晨曦洒到床头,割裂般疼痛的额才催他清醒。
不过,有比头痛更让他头痛的事——猛然发现,他并不是躺在池子里,而是躺在一张池子般大的床上,他的怀中,也不是熟悉的滟光,而是另一个裸体的女孩。
齐亚如果不是男人,这会儿肯定尖叫出声。他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切,喉中像被什么堵住,发音困难。
“唔……”女孩娇吟一声,转过身子,“你醒了?”
她玉体横陈,虽有薄毯轻裹,但毯子里的身体曲线仍然显而易见,可以想象,那底下,什么衣物也没穿。
齐亚当然认得她——夏可晴!
“你、你……我、我怎么会在这儿?”齐亚找回自己的声音。
“昨晚你喝醉了,我又没有你宿舍的钥匙,所以就扶你来我家喽。”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笑。
“然后呢?”他支支吾吾的追问。
“然后?”本不想逗他,但看到那张涨得通红的脸,恶作剧的心理升腾起来,夏可晴止不住顽劣的本性,决定跟他开个玩笑,“一男一女睡在一起,你说然后会发生什么事?”
齐亚僵着脖子,呆头鹅般全然傻了。
“人家不管啦!”夏可晴调皮的依偎过来,趁着他正发愣,狠狠的在他脸上亲了两下,算是占个小便宜,“人家可是第一次哦!你要负责任。”
那漂亮的肌肤,她终于摸到了,既柔又刚的触感,让她像个色狼般陶醉。
“你要负责任哦”——这种陈腔滥调若换了别的男人,早就笑着一脚踢开她了,但齐亚是个纯净的乖孩子,她知道,这定能把他吓住。
一年多来,她使尽一切手段接近他,但不论她多努力,他仍跟她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离,没想到,短短一句谎言,他就这样任她又抱又亲。夏可睛发现谎话真是个用的好东西,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对撒谎如此热衷。
她决定再多说两句,让他多停留一会儿,毕竟,过了今天,他们也许又会形同陌路。
“咦,我们昨晚好像没做什么‘防备’,万一中了奖怎么办?”
“中奖?”齐亚怔怔地重复她的话语,猛地领悟其中含义,“中奖!”
“还以为你吓得不会说话了,原来还是可以说得这样大声的。”夏可晴吸进一口属于他的清爽气息,脸蛋在他胸前不断磨蹭,“对呀,如果真的中了奖,人家可不想做手术,听说第一次怀孕就去拿小孩,将来可能会不孕哦!不如……我们结婚吧!”
“结、结婚?!”
“不要怕,只不过是‘奉子成婚’罢了,我们可以签下协议,等孩子生下来后再离婚,小说里不是经常这样写吗?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假结婚期间产生了真感情……哇,好浪漫哦!你说我们会不会也这样?”
齐亚简直无言以对。
“即使你最终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们还有个宝宝当纪念嘛,嗯……最好他人长得像你,性格却比较像我,因为你比我漂亮,而我比你可爱……”
齐亚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是世界上最悲惨的男人,还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才被女朋友甩了,马上有另一个女孩子赤身裸体的躺在他身边,跟他大谈婚姻和未来,连孩子都快谈出来了。
过去,不理解“哭笑不得”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大彻大悟。
“亚亚哥——”夏可晴继续她的甜蜜幻想,“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一定在发愁,对不对?你一定在想,现在还没毕业又没工作,拿什么养我和孩子,对不对?
“不要紧,你已经大四,我也大三了,等你一毕业我就叫大哥在公司给你安插一份好工作,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那间公司我也有股份唷,你去那里就算是帮我看着生意,不要让我那个狡猾的大哥把我的财产私吞了……”
她、她连这种事都想好了?是信口开河,还是预谋已久?
“所以,亲爱的亚亚哥,我们结婚吧!”她一语总结。
呵,他一直以为,求婚是男人的事,现在竟自一个女孩子口中说出,除了乾坤颠倒的感觉,还有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