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了。"身份跟著高人一等的花落水心中颇觉得意。
"这都是假象。"白苑儿气定神闲的笑,走到花圃前,望著一株株开得娇艳的花朵。
"什么假象,我说这是扬眉吐气、出头天的好日子,一定是你前阵子救济贫人的好心,感动了上天,上天才会赏你这段好姻缘。"花落水笑笑的说,拿起架上的披风为她披上,最近入秋了,天有些凉。
"是这样吗?"为何她会对这种平静的生活感到不安?
"当然是。"
花落水很有信心地说,"你没瞧昨日来拜访你的两位夫人,她们可都是眼高於顶的官夫人。听管事的说,一个住在河阳县,一个住在青山,这两个地方离咱们这儿可有两天的路程,却跑来巴结你。官夫人又怎么样?你给咱们做花娘的出了口气,挣了面子。"
但终究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妾。白苑儿自嘲地一笑,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秦千里待她够好,也够真了,她实在不应该再计较什么。
但女人就是这样,一份心还不够,她要的是安全感,一个足以令她奉上真心的承诺。
她在等待,等待他主动开口。
"乾娘,我们到庙里上香好吗?"她微笑的回头问道。
"好啊,我去叫丫鬟们准备。"花落水笑著离去。
白苑儿一个人在花圃间走著,时而轻叹,时而与花儿低喃,诉说著心事。
倏地,两个丫鬟的谈话声传来,令半身隐在花间的她怔愣住。
"我昨天上街时,听到一个说书的讲得好有趣。"
"讲的是什么?"另一个丫鬟好奇的问道。
"讲的是咱们苑儿夫人跟大人的事。他们把这一段风尘女遇到多情郎的事,编成了动人的故事,害得城里每个未出阁的姑娘听了,都把深情又俊朗的大人当成未来的夫婿对象,不顾矜持的要求父母托媒上门,想嫁给这位有情郎呢!"
"真的?那大人怎么说?"
"一律赶出去。"说得两个丫鬟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直到她们走远后,白苑儿才一手支腮的坐在地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笑吗?一点都不好笑。"
她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为什么不好笑?"
低沉的男声自头顶上传来,白苑儿愣愣地抬头一看,就见秦千里扬著笑站在后面为她遮阳。
"瞧你晒得红通通的,在想什么?"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想你为什么拒绝婚事。"
竟然瞒著有人上门求婚的事,不让她知道。
"你想要我成亲吗?"太阳有些大,秦千里打开纸扇,为白苑儿扇起一阵阵的凉风。
"我有资格问吗?"她心中有些怨恼,不想理会他的讨好,迳自走回花落水的留情轩。
他的苑儿生气了!
秦千里忽然觉得很开心,一脸带笑的跟上,手上的扇子不住的在她身后搧著,为她消气。
"只是一点小事,所以没告诉你。"
提亲是小事?那成亲才是大事罗?难不成他想要到成亲时才让她知道?还是等被赶出去了还莫名其妙?
"怎么不说话?"见她走进屋子里,噘著嘴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秦千里讨好的倒了杯茶,端到她的唇边。
"不喝。"她负气的转开脸。"我正忙著。"
"忙什么?"他一脸的不解。
"忙著为你筹措婚事。"她抬起手往他的脑袋瓜一指,冷哼一声的站起来,走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坐。
她不应该生气的,也没理由生气,可就是不知怎么地,一股不满直往上窜,叫她想不发火都难。
"我都把她们赶出去了。"
"赶出去就不会再来吗?你一天没有成亲,她们就一天不会死心,到时候你还不是会耐不住烦的答应。"一想就厌。
"难不成你希望我答应她们?"知道她在吃醋,秦千里的心乐得飞上云端。
小丫头终於肯承认喜欢上他了。
"你──"白苑儿一跺脚,看著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嚷道:"好,娶就娶,你最好把她们统统娶进门,晚上一个个的烦死你。"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外冲,想离开有他在的地方。
"苑儿。"秦千里大笑的一把拦住她,将她拦腰抱回到身边。"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我又没说要娶任何一个女人。"
闲游的心还不想定下来。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吗?"也包括她?
秦千里不解其意的点头,答得理所当然,"对。"
白苑儿心里的怒气更盛,曲起手肘狠狠的掌他一拐子。
"我恨你!"说完,她便飞也似的跑了,让秦千里想捉也捉不住。
"女人心,海底针。"任凭男人怎么摸也摸不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白苑儿手上提著香篮跟花落水一起步出巡抚府的大门。
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就她就感受到说书人的力量。
街上那些对故事中人好奇的大婶、姑娘们,一见她们出现,立刻涌了过来,将她们围住。
"苑儿夫人,你要上香吗?咱们也陪你一起去好吗?"
"苑儿夫人,你想拜的是哪尊菩萨,该怎么求才能像你一样好运,也教教我们好吗?"
几个健谈的女人挤到最前面,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她的路挡住了。
这哪像要上香祈福的香客,根本是游街看庙会的群众。
白苑儿脸上笑得甜蜜,心里却思忖著该怎么脱困,要不要叫府里的衙役出来帮忙?
"夫人!"才刚这样一想,韦捕头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韦捕头,快帮帮忙。"被挤在人群中的白苑儿看不到人,但还是朝著他声音的方向,发出了求救。
"放肆,别挡了夫人的路。"这一喊,立刻让身材魁梧的韦捕头顺利的排开人群,向她们大步走来,吓得一群烦人的女人纷纷散去。
人群一散,她除了看见韦捕头外,还看见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秦千里一脸忍笑的站在那里,非常有趣的欣赏她们落难的窘境。
从他的眸瞳倒映中,白苑儿看到自己的珠钗斜了,发丝有些散乱,整体说来有一点狼狈。
秦千里不在乎众人投注的目光,伸手为她扶正珠钗,整理头发。
"哇!好羡慕。"
"好……好气人啊!"一群人做鸟兽散,准备四处宣扬刚刚所看到的一幕。
"你故意的。"白苑儿瞪著他,看到他脸上的邪恶笑意。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来烦我了。"更正确的说,是没有人会觊觎她的美色了。
因为有他的细心照料,苑儿的气色更显得红润动人,清丽的五官也越显灵动,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你不正乐著吗?"她轻哼一声的转过身,迳自向前走去。
刚刚的气她还没消呢!
秦千里含笑的跟上,花落水和韦捕头则跟在后面。
只是两人并肩走著,韦捕头的汗就不自觉的渗出;花落水也显得扭捏不自在,两人都尴尬得寻不上话。"
"乾娘。"白苑儿回头,看到两人奇怪的模样,先是一怔,然后咧嘴一笑,不动声色的转回身加快脚步,拉著秦千里离去。
"喂,你做什么?"不是在呕气吗?怎么突然又气消了?
"别多嘴,你跟著我走就是了。"白苑儿拉著他趁后面两人不留心时,快速的闪入小巷内。
"你在玩什么把戏?"
"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
"我乾娘跟韦捕头啊!"白苑儿把头微微采出去,看见两人毫无察觉的走过去,他们只注意对方的存在,压根没有发现伺候的主子不见了。
"他们怎么了?"秦千里只欣赏著她柔顺的秀发,闻著那迷人的香味,哪管其他的。
笨!白苑儿情急的想站起来骂人,不意抬头一撞,便撞到他的鼻子,登时把他撞得流出鼻血,她慌得大叫。
"抬头、抬头,不许低下来。"她边说边把他的头发往后一拉,痛得他哀哀叫著。
"苑儿,轻点、轻点……我的头发。"疼啊!
这个小丫头真不懂得照顾人。
"我知道你痛,我正在想办法。"她瞥见手上的手绢,立刻用力撕成两半,揉成两团塞进他的鼻子。
"好了,血不流了。"白苑儿吁口气,用衣袖胡乱擦掉他脸上的血迹,退后一步一看,这才发现他的滑稽相,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哇哈哈!你……你好好笑……"
好笑?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走吧,赶快回府。"秦千里一脸铁青的打开纸扇,丢脸的遮住自己想尽快回巡抚府。
要是让人知道他脸上这鼻血是怎么来的,那才会被笑死呢!
"秦大人。"偏巧才走出小巷,疾行的步伐就被人给叫住了。
韩国信带著几名手下走来,一看见两人就忙不迭的出声打招呼。
"秦大人好兴致,带苑儿姑娘出来逛街吗?"
"嗯。"秦千里头也不敢回,低著首直往走。
被他拉著走的白苑儿,虽然讨厌韩国信,可是只要瞥见秦千里那张俊颜,就忍不住发笑。
那张可爱的笑脸叫韩国信看痴了,也不管秦千里的怪异举止,直追著两人身后,想与白苑儿搭讪。
"苑儿姑娘丽质天生,真叫本官仰慕,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得邀苑儿姑娘共游呢?"他涎著笑问道。
"没空。"秦千里遮著鼻子代答,足下的脚步加快。
"那到府中拜访呢?"韩国信不死心的追上。
"不见客。"秦千里恨得牙痒痒,干脆拉著白苑儿跑,韩国信立刻追上去。
"那吃饭呢?我请你。"
秦千里烦极了,索性停下脚步,身子一旋,扇子一放。
"噢!"突见他鼻子塞著两团布的韩国信一愕,倏地放声大笑,但笑声才出口,脆弱的鼻子就被秦千里猛然挥来的一拳击中,痛得他哇哇大叫,"哇……你──"
这下留鼻血的不只一人了。
"呵呵呵!"秦千里得意的笑著。
白苑儿见状也禁不住大笑出声。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韩国信出现后,秦千里显得有些忙碌,不时有各地的县衙、知府送上公文要求批阅,其中还有不少是韩国信要求调阅的案件。
秦千里一一予以批示,并不加以阻挠,也不动声色,但私底下却命令韦捕头去调查韩国信的行踪,发现他与陶晋明和李财主等人过往甚密,似乎正积极的讨论著有关于鬼面大盗一案。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秦千里哼嗤一笑。
他们到这里也有一个月了,线索没查到,案子却调阅了不少。
"也许鬼面大盗真的不存在了也说不定。"韦捕头说道,就不知江西巡抚为什么非要抓到人不可。
"他领的是皇旨。"
韦捕头神情一变,"那不是一定得抓到人才行吗?"
"皇旨是他领的,又不是我。"该烦恼的怎么会是他呢?秦千里一派轻松。
"可是他抓不到人,一定会将错推到大人头上。"缉拿鬼面大盗是大人的责任,对方抓不到,一定会找大人的麻烦,一样脱不了干系。
秦千里淡笑一声,"其实他真正想抓的不是鬼面大盗,而是我,鬼面大盗不过是个藉口。"
"这样岂不是很危险?"韦捕头为主子忧心。"还是属下想办法引出鬼面大盗来结案好了。"
以前常听官场险恶,官官相护的有,互相陷害的也不少,江西巡抚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官,而且跟大人结的梁子也深,一定会乘机加害,这该怎么办才好?
"不需要,韩国信的事我会想办法。"
"可是大人……"韦捕头还想说什么时,两道窈窕的人影端著一碗东西走进书房,刚好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大人,喝个甜酿吧。"白苑儿笑容可掬地说,一点也没有发现气氛怪异。"韦捕头也在。"她微微一福地打招呼。
"他正要走。"秦千里示意担心的韦捕头退下。
微一犹豫,韦捕头点点头离去。心事重重的他没有跟花落水打招呼,令站在白苑儿身后的花落水,有著深深的失落感。
"大人,那我也下去了。"花落水有些黯然的离去。
花落水一走,白苑儿也发现了不对劲。从那日自陶员外家的喜宴回来后,他们两人就一直处得很好,乾娘见到韦捕头时,不会凶巴巴的欺负人,反而显得小女儿般的娇羞,而憨厚的韦捕头,也常常望著乾娘的身影傻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你刚刚在跟韦捕头谈什么?他好像不太高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什么,谈点公事罢了。"秦千里从书案后走出来,拉著她一起在椅子上坐下。"你煮了什么给我吃?"
"百合甜酿,乾娘教我做的,你尝尝。"她起身走到书案旁把百合甜酿端过来,递给他。
"你喂我。"他并未接过碗,大手揽著她在他腿上坐下来。
白苑儿娇嗔的啐他一口,舀了匙甜酿到他口里。
"好不好吃?"
"好吃。"秦千里赞不绝口,直夸她好手艺。"有你在,我有好口福了。"在她颊上啄了一口。
"少来。"她娇羞的轻笑,又喂了他一口。"你觉不觉得乾娘跟韦捕头是天生的一对?"
"花落水跟韦捕头?"乍听之下,秦千里有些不敢置信。"你没看错?"
"乾娘的事,我怎么会看错。"要是胡乱说出去,只怕坏了乾娘的面子。
"要我采探韦捕头的口风?"
她点点头,"乾娘三十五了,韦捕头四十,两个人年纪相当,但乾娘毕竟出身青楼,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所以……"
"我懂你的意思。"秦千里拿下她手中的碗,将她转身面对自己。"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出身。"
"我知道。"她再傻也感觉得出来他待她的好。"只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不介意呢?"
她真的希望乾娘会幸福。
秦千里除了名分没有给她之外,他所有的情都已经给了她。
她明白他是个不愿受束缚的人,所以不认为一纸婚约有多重要,他自由惯了,不愿被拘束。
可这样就够了吗?
还是她仍然不足以令他安定?"
"我相信韦捕头会的。"秦千里不了解她的心思,只当她眉上的轻愁是为花落水而起的。
"那就好。"白苑儿淡淡地说。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有了秦千里的居中拉线后,花落水和韦捕头的进展神速,不时可以看到两人愉悦的聊天。
韦捕头进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不过都只是来去匆匆,看了花落水就走。
花落水和白苑儿几次询问他为何如此忙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官府的案子,女人家少管。"
除此之外,他待花落水还是温柔的,所以近来不时可以看到花落水脸上的笑容。
"苑儿。"在院子里舞了一趟剑后,花落水用手擦掉额上汗水,回头就见她站在树下沉思。
"想什么?"花落水走过去,慈爱的看著她。
白苑儿微摇螓首,走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一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倒了杯茶奉上。
"我在想大人的年纪。"
"又叫大人,不怕他听了不高兴吗?"花落水跟过去,喝著婢女递上来的茶。"他大概二十六、七了吧,想他的年纪做什么?"
这丫头也真是的,明知秦千里不喜欢她疏远的称他"大人",却硬是不改口,执意叫他"大人",也难怪秦千里要生气。
也是秦千里有情,不但赎了苑儿,还把她一起接进府里,让她得以享清福,不用再瞧著男人脸色过日子,这都是因为他看重苑儿的关系。
"二十六、七了,也该是成家的年纪了吧。"白苑儿若有所思的低喃。
早上起床时,听到丫鬟们窃窃私语的提到,有位大官又托媒人来为闺女做媒,还说不嫌弃白苑儿,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做个偏房。
虽然明知秦千里不会答应,但不知怎么地,她的心就是快乐不起来。
为什么想跟她抢男人的女人这么多呢?
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彷佛永远不死心似的。
花落水不解的看著她,"这不是成家了吗?别忘了你是他的──"
"什么也不是。"白苑儿打断她的话,也阻断了她的遐想。"我不过是他买来暖床的侍妾,府里很快就会有新女主人进来了。"
"胡说。"花落水放下杯子,"他待你一片真心,你还不相信他吗?自从有了你之后,他没找过别的女人,连寻芳阁都没有去了。"
"可我终究不是他真正的妻室。"这是她心里的疙瘩。
"这还不简单,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给你的。"
"我不要。"她倔强的摇头,"他要想就会给,不用我提。"
身为女人的自尊她还是有的。
"我的身子是他买的,但尊严是我自己的。"
这份执拗花落水也膂有过,所以她明白苑儿的想法,这份尊严在一般女人的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於她们这种出身青楼的女人来说,却是一种尊重,一份真心的保证。
每个青楼里的姑娘,倾尽一生,等待的就是这份被尊重的殊荣。
她们都希望所爱的男人用八人大轿来迎娶自己过门,用鲜艳的红来洗涤自己曾经不净的出身,也让世人知道,她们从此挥别不堪的过去,以崭新的面目重新做人,她也不例外。
偏偏玩遍女人的秦千里却疏忽了这点,只是一迳的想讨好苑儿,却不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他需要有个人提点。"
"乾娘,不要。"人家替她讨来的,她不要。"我可以等,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
"如果他一辈子都不开窍呢?"
"那就下一辈子,反正我生生世世都会等著他就是了。"
"傻孩子。"花落水轻叹地拉起她的手,"只道他对你多情,谁知你也待他这般痴心。"
两个孩子都傻得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