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她决定解开舞姬的生死之谜那一刻起,白玉簪、殷蔷亲手绘制的舞姬画像,以及大量历史书籍便蜂涌而人。幸而严家空房间多,倒也容纳得下这堆杂物,让殷蔷堂而皇之的据地为王。
殷蔷总在下班后驱车前往严家,有时候严灏回来得晚了,她就坐在车里等。严灏舍不得她在门外枯等,便打了一只备份钥匙给她,从此以后,殷蔷这个小霸王更是出入严家如入无人之境了。
相对于殷蔷对此事的热衷,严灏反而显得有些冷淡。
那一天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殷蔷竟不再作新梦了。梦境依然不断上演,但全是重复先前的片段。
然而,那并不影响她追根究底的决心。
她坚决要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严灏只好舍命陪君子。
他静静的陪著殷蔷,陪她找资料、听她的每一种猜测、回答她有关秦代的历史问题,但严灏从不发表他的看法与观点。
然而,每当他望著那张殷蔷亲笔所绘的舞姬画像,那栩栩如生的容颜,总勾起沉潜在记忆深处的苦涩情绪,让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再一再地在他的脑海中重演,也一再一再地听见那幽幽泣诉:
恩恩怨怨几时休?几时休?
爱未竞,情难留,好梦由来最易醒,何能相宁到白头?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严灏从学校回到家中。
屋里,灯光有如白昼。
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泛起微笑——殷蔷来了。
他进了屋,走向书房,才到门口,就看见了在地板上睡著的殷蔷。
他摇头叹笑,“固执的小东西!”
即使费心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有多大的进展,她却依然不肯放弃,那不屈不挠的意志,教人佩服不已。
严灏将她抱到躺椅上,并盖上毛毯,开始俯身收拾满地的参考书籍。不意,有张笔记纸飘了下来。
那是殷蔷的笔迹,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她对舞姬生死之谜的推测,最后,她归纳出一个结论——
凶手必定是舞姬的夫婿。
冷汗从严灏的额际滑落,滴在纸张上,顿时,那张纸竟变得有如千斤重。
“严灏,你回来了?”
殷蔷缓缓醒转,在看见他之后,绽开一朵佣懒的微笑。
“是啊!”他弯身给了她一个吻,“我吵醒你了?”
“没有的事。现在几点了?”她微眯起眼睛,望向书桌上的小电子钟。一百五十度的近视,使得小座钟上标示的数字全部糊成一团。“唔……看不清楚。”
“现在是十点十二分。”严灏替她报时。
竟然睡过头了!
她低呼一声,连忙从躺椅上坐起,“你回来多久了?怎么没叫醒我?”
“才刚回来不到十分钟。我看你睡得沉,不忍心叫你。”
“你最近都回来得好晚。”她有些埋怨。
严灏爱煞了她撒娇抱怨的模样,他伸手拂开黏在她粉颊上的发丝,道:“学生做专题,讨论得久了点。你今天过得好吗?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殷蔷依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笑了笑,“一切都是老样子。”她指了指他手上紧抓的笔记纸,道:“我所有的线索太少了,除了推测舞姬很可能是被她的丈夫所杀之外,想不出别的结论。”
其实殷蔷心中有些苦恼,因为如果她不再作梦,线索不足,那么她为舞姬写传记的计画势必一延再延。
他心中一凛,“你认为舞姬是被她的丈夫所杀?”
“就现在的种种线索推论,这是最大的可能。不过……不能确定她是被哪一个丈夫所杀,也许是第一个,也许是第二个。”
殷蔷大胆的推测舞姬曾先后嫁给两个男人,第一个是商人,第二个则很可能是秦王。
严灏望著她,“你认为是哪一个?”
殷蔷沉吟片刻,“我觉得……第一个可能性大些。你记得吗?我最后一次所作的梦,那名商人曾说:‘我要凭著这颗珠子,做一桩旷古所无的大买卖!’
是什么样的大买卖,我们并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是将这颗珠子拿去献给某人——也许是诸侯,或是在秦权倾一时的达官显要,那么他就很可能得到他所要的东西。”
“你认为商人想要什么?”
“依我猜,是官位。说不定那商人真的买到一个很大的官位,而舞姬成了官夫人。既然是高官命妇,必然有机会出入于宫中,也许秦王垂涎舞姬的美色而强占了她……说不定事后还封妃呢!
商人绿云罩顶,羞愤之余动了杀机,但因为他无法弑君,只好弑妻泄愤。于是,可怜的舞姬死不瞑目,只好依附在白玉凌霄簪里了。”
顿了顿,殷蔷又道:“不过,也只能说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大得多’,不代表这就是真正的谜底。”
“怎么说?”
“我的推论完全建立在‘商人以夜明珠换得官位’之上,要是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的话,这个推论就完全被推翻了。毕竟舞姬死在宫中不是吗?身为一个商人,怎么可能潜入宫中杀人?但如果是秦王就很有可能了。
葛罗斯·凡诺的书不也记载,白玉簪是在秦地出土的吗?所以,我认为这跟秦王脱不了千系。也许,杀害舞姬的人就是秦王也不一定。”
殷蔷滔滔不绝地分析至此,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她戳戳他的胸膛,道:“瞧!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严灏……严灏?你怎么了?”
严灏的神情阴沉得有些可怕,但他很快地扬起一抹微笑,吻了下她的额,“我以你为荣,殷蔷。秦王是凶手,我想,这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殷蔷有些讶异。
她没想到严灏这么快就认同了她的推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当然。”他给予她的论点最有力的支持,这令殷蔷心中大暖。
“好了,这整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你应该觉得松一口气才对。瞧你,这一个月来没日没夜的求证,自己都瘦了一大圈。”他圈住她的纤腰,埋进她柔软的胸口,“我可不喜欢抱著一块洗衣板。”
“噢!你……你实在……”殷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凶巴巴地斥责:“放开我啦!洗衣板要回家了。”
“不放。”他将她扯进怀里,眼中刻划著浓烈的欲望,“今晚不让你走了。”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殷蔷的小脸不觉臊红。
他们交往一段时日了,爱情来得又快又汹涌,殷蔷自认不是个轻易动心的女人,之前虽也与几个不错的男孩子交往过,但感觉始终是淡淡的。可是当她一碰到严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挑起了她那未曾有过的陌生情愫,毫无节制的溺爱她、宠爱她,给予她比她所需要的更多上无数无数倍的爱情。
严灏那巨大而强烈的感情,像海啸般朝她席卷而来,她无法抵抗地沉沦在幸福的汪洋里,任他的深情将她彻底包围。
而她,也释放了所有的爱,尽其所能的回应他的情。
是的,她爱他,从没有一个男人如他这般触动她的心。
尽管如此,当他提出更“进一步”的提议时,她还是退缩了。
“殷蔷,今晚留下来吧!”他轻柔诱哄著。
“可、可是……这样不好吧?明、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不会让你太累的。”他柔声保证。
“可是……要是奶奶和爸妈知道我在你这一晚没回家,他们会不高兴的。”
他笑睨著她犹豫不决的表情,“事实上,我希望他们非常愤怒,最好要我负起责任,把你娶回家。”
“责任?!”殷蔷眯起美眸,觉得这两个字十分刺耳。“喂喂,你把我当成包袱啊?”
“是包袱,也是最甜蜜的负荷。”他啄吻了下她微噘的绛唇。
殷蔷又羞又窘,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噢……你、你简直是个油腔滑调的超级无赖!”她槌了他一拳。
“无赖和洗衣板,天生一对。”他低笑。
“谁跟你天生一对?!我可是——”
她中气十足的咆哮被严灏给堵了回去。
他缠绵而热烈地吻她,直到她僵硬的身躯变得柔软,漂亮的美眸化为一池春水。
她喜欢他的吻,而他更喜欢她的。
“你好甜,亲爱的。”
他的吻滑到她的耳畔,轻轻对她的耳朵吹气。
殷蔷笑了出来,他弄得她好痒,而且酥酥麻麻的。
听见她的笑声,他知道她已放松了下来,不再紧张防备。
严灏侧身在她的身边躺下,温柔地将她拉进怀里,让她的头熨贴在他的胸前,倾听他的心跳。
“我爱你,殷蔷,从好久好久以前开始。”他的下巴轻靠在她头顶上,低喃著属于情人间的爱语。
“有多久呢?”她顽皮地问。
“久得……我都记不清了,大约有几十个世纪吧?”他答。
殷蔷又笑了起来,但心中满满的全是感动。
“你在笑,甜心,”他托起她的下巴,凝视著她的灵眸,“我取悦了你吗?”
“是的。”她笑答,“你好温柔,我不知道你这么会说甜言蜜语。”
“不只是甜言蜜语,我还会做更温柔的事。”他的唇又更靠近她了,诱惑地低语:“你想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殷蔷对于“那件事”虽然还有著些许畏怯,但是,只要是与他在一起,她便什么也不怕。
深吸一口气,她鼓起勇气迎视他那双充满了爱意与欲望的黑眸。
“嗯……我想知道。”
他立刻吻住她,热烈地,毫无保留,而她亦欣然回应。
他一一卸下彼此的衣物,直到他们完全裸裎相对。
“我好想要你,今晚,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他沙哑的温柔嗓音是最动听的旋律,当他拥她人怀时,她只觉得自己彷佛融化了。
这个男人,已占据了她的心。
严灏温存地占有了她,那感觉美好得几乎令她落泪。
旖旎长夜,两心相属,殷蔷在他强壮而有力的臂弯中甜甜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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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灏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进到主屋后的库房来了。
库房宽敞但幽暗,并且总是大门深锁,在他小时候,总以为里面躲著些什么魑魅魍魉,当他追问双亲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时,他们总是神秘地笑而不答。
直到他成年,父亲将库房的钥匙交给他,他才得以踏人那神秘的殿堂,一窥堂奥。
库房里,全是古代兵器。
严灏的父亲是个中国古兵器收集狂,每当他从中国旅行回来的一周内,海运的行李就会一一送到,堆得满坑满谷。
当然,他所买回来的几乎都是赝品,但他却乐此不疲。
在父亲所搜集的众多兵器中,严灏独钟一把古剑。
天地剑——兵器史上记载,此乃战国时代赵国铸剑名师徐夫人所铸。
徐夫人接受燕太子丹所托,倾尽心力花费了整整十年光阴,铸出一对雌雄剑,雄剑名为“天地”,雌剑名为“宇宙”;两柄名剑铸成后,徐夫人心血耗尽,竞在一夜之间白了发,成了白发红颜。
这双剑与一般雌雄剑不同,他们是一剑一匕——天地剑,宇宙锋。
传说中,在历史上,最后拥有宇宙锋的人是荆轲。
荆轲带著宇宙锋裹在督亢的地图中,图穷匕现,刺杀秦王。然而,荆轲刺秦不成,悲壮地以身殉国,宇宙锋也在秦王一怒之下毁去。
接著,秦继灭了韩、魏、楚三国之后,又轮番灭了燕、赵、齐,终结了周天予以来,诸侯割据五百年的分裂局面,一统天下。
而仅存的天地剑在许多剑客手中来来去去,最后进了博物馆。又过了几年,天地剑传出被盗的消息。
虽然博物馆极力澄清表示绝无此事,同时向新闻媒体展示天地剑,但馆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把万中选一的赝品,真正的天地剑早已流出中国大陆,远渡重洋到了美国。
天地剑在美国几经辗转,不知怎地竟流落市面,与一堆仿古的破铜烂铁一同待价而沽,幸而严灏的父亲眼光独到,当场买下。
是的,这就是严家库房的秘密——
此处,藏匿著不欲人知的国家瑰宝。
严灏打开石英玻璃柜,取出这柄绝世名剑。
幽暗的灯光中,天地剑的剑身隐隐透著腥红色的血光,就连严灏的眼瞳也染得绋红。
“天地剑……”他抚摸著剑身低喃。
十八岁那年,严灏第一次执起这把剑。
怪异的是,当天晚上,他便作了梦。
他梦见一名男子,身著秦朝官袍,腰间东著象征他品级的紫色绶带,手中执著天地剑,一双沉稳内敛的黑色瞳眸隐隐闪著血腥的红光。
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作了一连串的梦,且与殷蔷近来所作的梦完全相同。
只是——他已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比殷蔷早一步窥知了梦境的全局。
正因为他早已知道了结局,所以他不愿意殷蔷知悉那痛彻心扉的惨剧。
“只要毁了这把剑,她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严灏将天地剑放在大理石平台上,随手抄起一把利斧,用尽全力朝天地剑砍去间不容发的瞬间,一只手托住了他劈下的利斧,五指轻而易举的抓住那锐不可当的刀口,让他再也劈之不下。
严灏震惊地望向来者。
“北斗!”
他怎么也没想到北斗竟然会现身阻止他。
一身浅蓝右开襟中国式长袍的北斗星君,微眯起漂亮的双眼,不赞同地迎视著严灏愤怒的眼眸。
“严灏,这么做是没有用的。”
严灏充耳不闻,“滚开!”
北斗喝斥:“严灏,你冷静一点。”
“我再说一次——让开!再不让开我就连你的手一起劈了。”
“严灏,你该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兵器伤得了我。”
北斗的手指略一用力,精钢打造的利斧如同脆弱的苏打饼干一般,被轻易折断,毫不费力的让他扔到一边去,同时施法将天地剑封回石英玻璃柜中,让严灏再也触碰不得。
严灏愤恨地揪住他的衣襟,低吼:“北斗,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该知道我为了等这一世,赌上了一切,我没有任何退路,为什么你还要眼睁睁的看著我失去——”
“因为,这是天命。”北斗坦然无惧地回答,“天命不可违。”
“我不相信命运不能改,只要我敢做,你肯帮。”严灏紧紧地盯著北斗那张俊美无俦,却又淡漠如水的容颜,“北斗,你是神,只要你肯帮我,所有的悲剧就能避免……”
北斗伸手挥开了他的钳制,冷笑:“你以为我会为了帮你而触犯天条?”
“算我求你。”严灏低头,低哑地道:“我这辈子还没有求过什么人,北斗,我请求你——”
北斗沉默许久。
是帮?还是不帮?严灏心脏剧烈地跳动著。
“严灏,我无法帮你。”北斗背向他,“这一切不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能掌控的。”
北斗无情的回答,使他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
严灏握紧了拳头,从齿缝中进出:“这么说,你是决意不帮了?”
“我不能帮,也不想帮。”
严灏冷下声音,“那么,你就不要怪我逆天行事!”
“不要执迷不悟,严灏!”北斗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你能有机会与舞姬再续前缘,已经是上天给你的恩赐,你不该犯天怒。”
严灏愤恨地咆哮:“既然是恩赐,为什么不给得干脆一点?别让她看见那残酷的过去,就让她的梦境永远停在这里,不再往前啊!”
吼到最后,严灏的声音变得破碎而沙哑:“既然是重生,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美满的结局?为什么遗要把前世的恩怨放在我与她之间?”
上天仁德不是吗?
为何却要这样折磨他?
“因为,你这辈子是来赎罪的。”北斗沉沉地道:“记得你前世在自杀前说了什么吗?你说:气今生,我负了你。来世,我必偿还!乙懂吗?严灏,你是为了向她赎罪而重生的。”
“我没有忘!”他喊:“我会以我所有的爱,用一辈子的时间补偿她!”
“那么,你就去做吧!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回答我,北斗,”冷静下来的严灏,凝视著石英玻璃柜中的天地剑,低问:“未来——真的无可转圜吗?”
北斗叹了一口气,松口透露了天机:“未来的境遇是不能改变的,然而,未来的结局却可以改写。”
严灏眼中精光乍现。
“你是说,我所担心的结局并不一定会出现?”
“是的,人定胜天。只要你有心,你可以凭一己之力而改变。”北斗饶富深意地说:“结局如何,端看你怎么做,不要再试图毁掉天地剑,该来的,躲不掉。”
严灏抓著北斗的手腕,“那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结局?”
北斗不肯再透露什么。
“不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太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我走了。”
如同来时一样突兀,北斗化成一道轻烟,消失无踪。
严灏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凄然惨笑。
他早该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但是他不会认输。
这一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拆散他与殷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