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湘蓝手里捧着一束馨香的白百合,在走进这栋幽静的大楼前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彷佛若不这么做,就无法得到力量走进去似的。
她穿着一袭典雅的洋装,站在清晨的朝阳下,像是一张未曾沾染沙尘的白纸,阳光照在她身上,映照出圣洁的光辉,更显得她出尘脱俗,一丝顽劣的气息也没有。
七年来不变,她总是在疗养院的花圃前,找到「她」的影子。
一位美妇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年约四十的她因为身体病弱的关系,肤色略显苍白,岁月褪去了她的青春,但更加添了洗尽铅华后的成熟风韵。她习惯性地遥望远处,微风自发梢轻轻拂过,整个画面安静得彷佛融入了大自然里。
望着美妇,翡湘蓝心底难掩一股想哭的冲动,但她一定得忍住,不能让妇人看出她的委屈,只要妇人可以处在平静的世界里,吃什么苦她都愿意。因为这妇人是世上她唯一珍视的亲人,她是她的母亲,一个得不到丈夫忠诚的可怜寡妇。
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翡湘蓝抱着百合花轻步走向妇人沈思的世界。
妇人似是发现了她的存在,缓缓转过脸来,见着她,漾出了灿烂的笑颜。
「蓝儿。」
翡湘蓝轻跑上前,本欲先献上满怀的百合花,但是最后往妇人怀里先送去的,是她自己。
「妈咪……」她投入母亲怀里,此时此刻,她回复成一个需要母亲呵疼的小女孩。
美妇笑逐颜开地搂着她的心肝宝贝,充满母爱光辉的眸里尽是欣慰。
「才正想着妳呢,妳就出现了。」
「我也很想念妈咪呢,这花送妳。」她撒娇地说,把母亲最爱的白百合热切地献上。
美妇开心地接下花,一手轻抚着女儿的脸,发现她比以往消瘦后,秀眉轻锁。
「妳好像瘦了?」
一直在外头流浪,不瘦也不行。为了躲避死老头的追捕,她无法在正常的店里打工,只能在外头骗吃骗喝骗住,为了见母亲,她特地把钱省下,买了身上这套洋装,就是要让母亲认为自己过得很好。
「因为现在流行苗条嘛,瘦一点才美呀,所以我在减吧,还嫌自己不够瘦呢!」她顺口撒了个谎,其实这几天都没吃饱,但这可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可以行骗全世界,但绝不能让母亲担心。
「翡家对妳好吗?」
她点头,漾着幸福的微笑。「很好啊,在那儿每天吃香喝辣的,都快腻死人了,天天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所以我才要减肥。」
美妇含忧紧蹙的眉头这才舒缓下来,松了口气。
「那就好,他总算有点良心,没伤害妳。」
「爷爷疼我疼得不得了,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孙女和继承人嘛!啊,我先去把花插好,可不能枯了,因为这是妈咪最喜欢的百合花呀!」在妈咪脸颊上香一个后,她叮咛道:「我去去就来,等我喔。」
她接过花束站起身,往病房走去。
不能哭!
她不能在妈咪面前哭,就算心中有再大的委屈,也要忍住。
每次来这里,她总是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谎言。但事实是,翡南千一点也没变,把她当成商品,换取更大的利益,为此她只好逃离翡家,出走天涯。
妈咪不能再受刺激了,翡家的男人都是冷漠又唯利是图的男人,为了满足野心,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牺牲。妈咪一直都受不了父亲凡事只讲利益的个性,但为了她,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父亲,直到父亲出车祸,发现车上坐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妈咪因此崩溃,从此疗养院成了妈咪往后的世界。
妈咪是她心目中唯一的亲人,这次逃出翡家,她会离开很久很久,所以在离开之前,她想再看看妈咪,多点时间与她相处。
这次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思及此,她的神情不禁染上孤寂的落寞。
什么时候,她才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啊……
她陷入沈思,完全没发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身后缓缓逼近,等到察觉时,为时已晚。
她倒抽一口凉气,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戴着深绿色墨镜的男人,震惊得一时之间忘了要逃。
「总算找到妳了。」沙亦臣燃着怒火的目光射向她。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从他那儿逃走也不过才两天前的事而已,怎么今天就找到这儿来了,就算是死老头的保镳,也没这么快呀!
「妳最好现在开始祈祷,因为我会把妳之前做的每一件事,一件不漏地回报给妳。」
怒火焚身的他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其实不用言语威胁,他的表情已经告诉她,他绝不会饶了她!
翡湘蓝迅雷不及掩耳地把百合花往他身上丢,立刻转身逃跑。要是被他抓住还得了,当下脚底抹油,溜呀!
她自认自己的速度够快了,但不出三步,就被身后一双魔掌给牢牢抓住。
「呀──」她尖叫,不可能的!明明两人的距离少说有十公尺那么远,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呀!
不能在这里被抓,绝不能!
幸好她早有准备!小手悄悄往裙里大腿摸去,那儿藏了一把刀,她要刺他一刀,然后乘机逃跑。但她的手才刚碰上刀柄,就被另一只大掌给按住。
「妳这个狡猾的小魔女!」耳边传来愤怒灼热的气息,她打的如意算盘,全被他看透了。
「啊……放手!」
她又羞又急地抗议,裙襬被撩到大腿上,裙下的修长美腿一览无遗;他的大掌也跟着她的手和刀子一块贴上她的大腿,而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则牢牢圈住她的腰,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放手?然后让妳用刀子往我身上捅吗?」
听得出他的咬牙切齿,可见他有多么愤怒。
他的力量如此强悍,几乎让她缺氧,几乎快要窒息。
沙亦臣真的很生气,但在盛怒中听见她断续的喘息,突然意识到她是如此柔软脆弱,禁不起他的力道,稍微冷静后,他放松了点手劲。
「哈……哈……」她贪婪地吸着空气,因为痛苦而黛眉紧蹙,不嚣张时,无助的表情惹人怜惜。
意识到两人如此靠近,她又是如此脆弱无助,沙亦臣竟有一时的迟疑。但随后,他咒骂自己不该有的情绪,这空有美貌却心地很坏的女人,该得到应得的教训!
「妳将会为妳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样?」
「把妳交给翡家。」
「不!我不要回去!」
「由不得妳。」
「放开我!放开──」
她死命挣扎,虽然只是白费力气,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又踢又打又咬,引得他更为愤怒。
「蓝儿~~」
一声担忧的呼唤声传来,令她霎时僵住,屏住了呼吸。
「蓝儿~~妳在哪里?」
糟了!妈咪在找她,怎么办?她不能让母亲看到,也不能让她知道。
可是……可是……现在的她逃不了,也躲不了。
悠悠传来的叫唤声,也引起沙亦臣的注意,并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极度紧绷。他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脸色更加苍白,泼辣刁蛮女突然变成了怯胆小绵羊,还缩到他的怀中。
她在害怕什么?
她不再挣扎,也不敢讲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肇始之因,当然是那声呼唤。
他瞥了一眼那个缓缓朝他们走来的妇人,低沈的声音呵着她的耳。
「她是谁?」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哀求他。
「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
「有些事,不是用钱就可以了事的。」
「蓝儿~~妳在哪里?」妇人的身影逐渐靠近。
他感觉到她又震了下,紧抓住他手臂的柔荑泛着冰凉,禁不住拧眉怀疑。
这……该不会又是她的诡计吧?
他不会忘记这女人有多么会装可怜,演的戏多么逼真,让他栽了生平最耻辱的跟斗,他不会再信她!
「蓝儿~~」
眼看妈咪的呼喊越近,她就越害怕,不能让妈咪看到,妈咪不能受刺激,可是……可是……她动弹不得啊!
「求求你……别抓我,至少不要在这时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她低声下气地哀求,眼眶湿润,唇瓣微微抖颤。
她的可怜兮兮,反而激怒他。
「妳又想装可怜?这次打算编什么故事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妳可以进行下一步诡诈的脱逃计划?」说着,圈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又倏地收紧。
她差点透不过气来,痛苦地张着嘴,但忍着没叫出声音,反而让他更加迷惑了。
她是真的在害怕,真的在求他!
沈吟一会儿后,他低沈的声音再度呵着她的耳。「真的叫妳做什么都愿意?」
她犹豫了下,似是下了决心地点头。「嗯。」
原本抱在腰间的手臂,突然探入衣服里,她被他突来的举止吓坏了,但只是噙着泪,咬着唇,不敢挣扎。
他粗糙的掌心触碰到滑嫩冰凉的肌肤,大手缓缓往上探索,深入衣服最里头,感觉着曲线的起伏,他晓得只要再往上,就会达到柔软神秘的顶峰……
他的手越往她胸前伸去,她的颤抖也越明显。他冷静地观察她,看着她贝齿将粉唇咬出了红痕,看着她紧闭双眼任人宰割,越加苍白的脸色显现出她的强自忍耐。
他并没有打算轻薄她,只是想测试,好确定她是否在假装。
对他的试图轻薄,她竟然放弃挣扎?
只因为那个妇人?
他突然收回手,一手将她衣裙盖好,另一手仍是箝制住她的腰。
翡湘蓝睁开眼,很讶异他会突然停止,但她没有太多思考的空间,因为妈咪终于看见了他们。
「蓝儿,原来妳在这里,咦?这位是……」妇人很欣慰终于找到女儿了,但同时对于女儿身旁多了一位陌生男子而感到意外,瞥见他的手臂圈住女儿的腰时,更加纳闷地来回看着两人。
「啊……妈咪……我正要去找妳呢!」翡湘蓝忙搭腔,以笑脸掩盖情绪。
他的疑惑在她出声时得到答案,原来这妇人是她母亲。
「妳哭了?」妇人微微诧异地发现。
见母亲变脸,翡湘蓝也紧张了。女儿眼睛湿红,又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可以想见妈咪会乱想到哪去,当机立断下,她反应快速地编了个大谎。
「妈咪,我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喜极而泣呢!」
「怎么回事?这人是……」她担忧的转向那看起来很危险的男人。
「他是我男朋友啦。」她害羞道,自动偎进他怀里。
此话一出,最意外的人反倒是沙亦臣,深思的眸子因为她柔软的身躯而燃起一把火。
翡湘蓝好亲密地靠着他的胸膛,一双凝白玉臂勾住他的脖子,漾着甜蜜的幸福笑容撒娇道:「他刚刚才向我求婚,所以我才会感动得哭了。」
只有这样扯谎,才能解释为何她眼睛这么红,为何人在他的怀里。
妇人抚着心口,一阵激动。「真的,你们……太好了。」这回,眼眶红的是妇人。
沙亦臣没有否认,只是静观其变。
「妈咪,您怎么哭了?对不起,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应该早一点让妳知道,才不会──」
「不是的,妈是太高兴了,原来妳已经有了意中人,还论及婚嫁,真的是一个大惊喜哪!」
「我们是自由恋爱,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他对我很好,特地说今天要来拜访您呢!」
「那怎么好意思,妳也不早说,妈一身邋遢,没来得及打扮见人。」妇人慈霭的笑容转向沙亦臣。「请问贵姓?」
翡湘蓝求助的看向他,抓住他衣襟的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握紧,僵硬的身子,畏惧的眼神,在在透露着哀求的讯息。
两边冷漠的嘴角,忽地扬起微笑的幅度,他摘下墨镜,对妇人绅士有礼地自我介绍。
「敝姓沙,沙亦臣。」
「我女儿很皮,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不对?」
妇人的温柔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种动人沈静的美,他现在明白某人的天使笑容,是遗传谁的了。
「她是皮了点,连我都吃过她不少亏。」
妇人失笑道:「结婚后,可有得你瞧了,蓝儿从小就是个鬼灵精,常把大人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呢!」
「没关系,结婚后我会好好看管她,夫人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妇人细细打量他好一会儿后,才点点头。「蓝儿有你照顾,我就放心了,本来我一直担心她,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若是哪天我走了,留她孤单一人该怎么办?」
「妈咪,妳又胡思乱想了,妳会长命百岁,大富大贵,儿孙满堂。」翡湘蓝嘟起嘴儿更正,不准母亲说这种话,叨念时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她每一个表情,全看在他眼里。
他放开她,让她可以帮妇人推轮椅,他则默默跟在身后,看着她细心呵护妇人,展现乖巧女儿的模样;盯着她在母亲耳边轻声细语,逗母亲开心……如此全心全意地呵护,与当日那个诡诈多端的小魔女,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清晨天气稍凉,她为母亲添衣,还为母亲倒了杯热水暖暖身子,母亲头发被风吹乱了,她拿梳子为母亲理好发丝,帮她梳得美美的,把母亲逗开心了,她自己也开心。
现在的她像个守护天使,万般温柔,只为妇人一人绽放最真挚的笑容。
他默守在一旁看着一切,眼睛若有所思地锁住她的一举一动。
「阿臣。」
阿臣?谁是阿臣?
沙亦臣愣了下,满面笑容的妇人正对他招手。
她……叫他阿臣?
他迟疑了下,在看到翡湘蓝求助的眼神后,才配合地走上前。
「夫人。」他来到妇人面前,咧开微笑。
「阿臣,蓝儿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了,这孩子有时候任性了点,希望你能多担待,好吗?」
妇人诚恳的眼神燃着母性的光辉,他瞧了翡湘蓝一眼,意外瞧见她极为尴尬的表情,看似很不愿他过来,但却又矛盾的希望他配合。
有意……
他嘴角勾着酷笑,很配合地演着「未婚夫」的角色。
「那是当然,夫人,我会好好照顾『蓝儿』的。」他很自然地叫她的昵称,乐意欣赏她难得的赧红娇颜。
「还有啊,蓝儿晚上有踢被子的习惯,你要记得帮她盖被子,不然会着凉的。」
浓眉兴味地扬起。「喔?她会踢被?」
「是呀,她踢被踢得可凶了,睡相也不雅,老是睡得歪七扭八,常常隔天醒来,发现她不是倒着睡,就是横着睡──」
「我现在不会了!」她连忙打断母亲的话,阻止她再继续揭露她的糗事,妈妈经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
妇人反驳:「妳怎么知道不会?搞不好是妳自己转了一圈回来,所以不知道。」
翡湘蓝真的很想挖个洞跳进去。丢脸死了,妈咪唠叨的习惯又来了,尽在外人面前说她以前的糗事,偏偏还是在姓沙的面前!她真后悔骗说姓沙的是她未婚夫,但情况紧急,又不得不这么说,偏偏有人抬杠的兴致也很多。
「喔,看不出她睡相不雅哩!」
妇人像是找到了知己,难得有人可以跟她聊聊自己的宝贝女儿,早把沙亦臣当自己人了。
「蓝儿不只会踢被,还很怕黑呢!睡觉都要开灯,记得她八岁时,有天晚上突然停电,她吓得一直喊妈妈,等我拿着手电筒找到她时,发现她已经尿湿被子──」
「妈咪!」翡湘蓝满脸通红地抗议。「小时候的事,就别提了好不好!」
「有什么关系,阿臣将来是妳老公,让他晓得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妳呀,而且妳现在还是习惯睡觉开灯不是吗?总要让老公知道啊,新婚之夜的时候记得把灯打开──」
「妈咪!别说了!」
真是够了!她脸蛋烧红得冒火,被妈咪口无遮拦的话一搞,害她都无颜见人了。
为了避免妈咪说出她更多的糗事,最好快快说完话离开,正好主治医生来访,又到了母亲定期治疗的时间。
她叮咛妈咪好好疗养,切记放宽心,注意身子,最后,总避免不了离开的伤感。
临走时,妇人拉住女儿,示意她低下头,在女儿耳边说着悄悄话。
「这人有一双温柔的眼,一定会对妳很好,妳眼光不错。」
她呆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回复,还来不及思考时,腰间突地被一把搂住,人也落入了结实的怀抱里。
「夫人,妳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蓝儿。老婆,我们走吧!」
翡湘蓝瞪大眼,他、他说什么呀?
蓝儿?老婆?害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鸡皮疙瘩掉满地,忘了自己戏还没演完,就被挟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