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失去意识之后,机场工作人员便安排他们到卡胡鲁伊的饭店休息,承诺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他们。
在那里,他们挑中那种设施完备的套房小木屋,独立而不受人打扰,木屋前便是细白宁静的沙滩,住客随时可以到沙滩上悠闲漫步,或者下海游两趟,是高价位的度假小屋。
只可惜,他们毫无度假享乐的心情。
意识一回复过来,温婉睁眼便瞧见尼可坐在床边担忧的凝视着她,那张向来充满笑意的脸第三度全然失去笑意,他身后是哈卡拉与玛努,他们同尼可一样忧虑的注视着她。
「尼可。」
「小妹?」
「我在作梦吗?」
「……不,小妹,妳不是在作梦。」
两只又圆又大的眸子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像无辜的小鹿,是那样可怜,无肋、凄惨,温婉觉得自己好像快窒息了。
「他们……都死了?」
「……是的,他们都死了。」
温婉眨了一下眼,眸子清亮,却没有半点水雾。
「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哭吗?但,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因为她伤心过了头,反而哭不出来。
尼可一手仍握住她的柔荑,另一手温柔地抚挲着她的脸颊,银眸格外深沉,表情也很怪异。
「不,妳不需要哭。」
温婉愣了愣。「为什么?」
「记得我告诉过妳,有时候人必须无情一点,否则往后的日子妳会过不下去,现在,就是妳必须无情一点的时候了……」尼可的声音泛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冷酷。「老爹他们是死了,但妳还有我,这就足够了。」
温婉两眼瞇了一下,旋又瞠大,那双小鹿眼不可怜、不无肋了,一抹怒意悄悄升上来。
「你无法代替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我没有说要代替他们,我说有我就足够了,所以妳可以尽快忘了他们!」
忘了他们?
温婉难以置信地惊喘,哈卡拉与玛努也愤怒不已。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哈卡拉咆哮。
「你太冷酷了!」玛努怒责。
「我是为她好。」尼可冷漠地说。
「这如何是为她好?」
「不然该怎么办?哄骗她说他们可能还没死,可能会再活回来?」
哈卡拉窒了一下。「当……当然不是,但……但……」
「我们必须慢慢来,先安抚她,再劝导她!」玛努坚定有力的表达她的意见,旋即把孩子交给哈卡拉。「来,让我来!」
她想推开尼可,自己来安慰温婉,但尼可坚持下让开。
「不,她是我的未婚妻,该由我来!」
「那你就慢慢来,不要太……」
「不用妳来告诉我该怎么办!」尼可冷冷地回绝。「我说她应该早点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尽快忘掉那些已经死了的人,这样对她最好。」
「好个屁!你……」
玛努气得正想破口大骂,始终默然的温婉已抢先一步狂怒的扑向尼可。
「你这混蛋!混蛋!竟敢这么说,竟敢叫我忘了他们,他们是我最最亲爱的家人啊!」她跪坐在床上,愤怒的拳头如雨般捶落在尼可的胸膛上,一边嘶声怒骂。「他们是那么那么爱我,你怎么可以叫我忘了他们,怎么可以……」
她拚命捶打,拚命怒骂;尼可则低头俯视她,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的任由她捶打、任由她谗骂。
「为了我,爸爸毫不犹豫的放弃了白手起家辛苦创建的工厂;为了我,妈妈毫不留恋的舍弃熟识的亲友与安定的生活;为了我,他们情愿离乡背井搬迁到全然陌生的夏威夷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但他们毫无怨言,甘之若饴……」
声声嘶哑的倾诉中饱含她对父母的感激与爱情,是那样深刻,那样隽永,那样难以磨灭。
「而大哥,那样斯文的人竟然扮小丑装疯卖傻,只为了哄我吃药;二哥,多 豪迈悍勇的人,却毫不迟疑的跟同学下跪,只因为我想要人家的贴纸收集簿;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第一个来抚慰我的一定是大姊,到现在她还没有半个男朋友,因为我说我不喜欢那些追她的男生……」
句句坦诚的心声流露出她对这份挚诚亲情的感动,于是,她的声音里开始出现哽咽,泪光悄然涌现,捶打无力的停止。
「还……还有小弟,明明比我小,却老是像个哥哥一样的照顾我,居……居然说要替我买卫生棉,陪我去挑胸罩……」她突然呛笑一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音。「开……开什么玩笑,他是男生耶……」
她抹了一下眼睛,但更多水光冒出来,怒意下知在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混乱与仓皇。
「这样深挚浓烈、无可比拟的爱,你竟然要我忘了他们?我怎能?怎能?」她无助的抖着唇办,啜泣的梗了一声。「不,不对,你为什么要我忘了他们?他……他们……他们……」
顿住,莹莹泪光中忽地抹上一层惊恐。
「他们……他们离开我了?爸爸、妈妈、大哥、大姊、二哥,还有小弟,他们全都离开我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们对我笑,再也听不到他们呵护我的声音了?不,不要,我不要,不要……」
蓦而,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嚎啕大哭,悲伤欲绝的哀告。
「天哪,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再也见不到他们,我怎么办?再也听不见他们,我怎么办?没有他们,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尼可这才吁出一口气,脸上的冷漠消失,换上怜惜的神色,温柔的抱紧了她。
「终于哭出来了!」他低语。
要发泄悲伤,哭泣才是最好的方法。
而哈卡拉与玛努也恍悟尼可之所以会说出那样冷酷无情的话,原来是要激怒温婉,搅动她的情绪,促使她用哭泣来发泄哀伤。
「尼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接受这件事!」尼可轻轻的,但有力的说。「妳应该了解,每个人早晚都会死,现在,只是他们的时间到了而已,妳只能接受,也必须接受,就像这世上其他失去亲人的人一样……」
「不,我不管其他人如何,」温婉大声哭叫。「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他们,我不能失去他们,我不要失去他们!」
听她说得这样自私,尼可不禁眉峰一皱。
哈卡拉好像要替她做解释似的忙道:「她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她……」
「我知道,」尼可叹道。「由那些话我就可以了解到失去老爹他们对小妹是一件多么沉重的打击,才会使她口不择言的说出那种话来,我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哈卡拉摇摇头。「不,你还是不够了解,对小妹来讲,失去老板他们不只是打击,而是近乎绝望的痛苦,从小到大,老板他们费尽所有爱心去疼惜她、呵护她、宠爱她,就实际身心而言,如今的她或许是长大了,但在某个意识层面上,她仍停留在那个被细心呵护的幼稚孩童阶段,因此她才会这么单纯,所以……」
他注视着仍靠在尼可胸前泣不成声的温婉。
「不要不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失去他们之后该如何是好,就算有你在她身边,尽管时间过去再久,她也无法找回过去的快乐。」
尼可沉默好半晌,而后苦笑着叹息。
「我相信。记得她曾经告诉过我,不管她再如何深爱一个男人,也不会有她爱家人那么深,所以她绝不会离开家人太远,因为她没办法忍受太久见不到家人,如果见不到他们,即使是跟世上最深爱的男人在一起,她也不会快乐!」
「特别是……」玛努突然从旁岔进来。「当她想到老板他们的死是……」
听到这里,尼可脸色陡然大变。「住口!」
玛努的话被这声勃然断叱骇得猝然中断,但只停顿了两秒又接下去。
「她迟早会想到的,以她的单纯,如何能承受那种罪恶感?到时候……」她的声音又消失了几秒。「恐怕她会连要如何活下去都不知道!」
尼可的呼吸骤然静止,旋又爆开来,被手机铃声爆开的。
比任何人都要快的,温婉猛然转身抢去床头柜上的手机。「哈啰?」看得出她仍在期待机场人员会通知她不同的答案。
但……
半分钟后,手机自她手中掉落,尼可一手将神色木然的温婉揽入怀中,另一手捡起手机。
「哈啰?」
「对不起,我们已经捞超失事飞机,罹难人员全数都在机舱内,包括两位飞行员和六位乘客,大约一个钟头后会由机船拖至卡胡鲁伊港口,届时请派一位亲友来认尸……」
认尸!
他无法再听下去了,随口应答两句,旋即切断手机,使眼色让哈卡拉与玛努回到他们自己的小木屋,然后,他将仿佛失去了魂魄的温婉紧抱在怀中,陷于深沉的思绪之中。
好半天后,他才轻轻的开了口。
「小妹。」
「……」
「有我还不够吗?」
「那么……妳宁愿用我来换他们吗?」
「……」
「即使没有我,但只要有他们,妳就会快乐了吗?」
「好吧!」
他深深叹息,放开温婉,目含忧伤的凝视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的起身,牵起她的柔荑将她带出小木屋,仿佛餐后散步似的走向小木屋前的幽静沙滩。
为了她,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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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沙滩上,尼可眼神悲伤地凝住远方海平线好半晌后,方才转回来面对温婉,后者脸上依然是一片空白,绝望得空白。
「小妹,我会让他们活回来,但是,请原谅我不能再陪伴妳了!」
温婉毫无反应。
尼可苦笑,侧转身,右手轻轻一挥,这时若有其他人在场,定然会惊讶得失声叫出来,因为他的手在轻轻一挥之后,竟然自掌心中飘出一把闪闪发亮的小星星,然后,他吹了一口气,那把小星星便朝海平面那方向飞过去,最后,消失。
由于这景象实在太过神奇,状似痴呆的温婉不由得也骇异得回过神来了。
「你……」
「嘘!」尼可的手指比在唇上暗示她噤声,并把手机交给她,温柔的微笑,示意她等待。
「但……」
尼可又嘘了一声,摇摇头,指指手机。
「可是我……」这回,不再是尼可打断她的话,而是手机铃声,她讶异地拿起手机接听。「哈啰?」他怎么知道又会有人打手机来?
「奇迹!奇迹!这是奇迹!」手机那头传过来的是一个男人语无伦次的大叫声,兴奋的,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的狂喊。「他们复活了!温小姐,妳的家人全都复活了!上帝,这是奇迹,我不敢相信,实在不敢相信,但,他们的心脏又开始有力的跳动,他们的呼吸深沉平稳,上帝,他们真的复活了!」
他们复活了?
温婉惊骇地瞪住手机。「你……你说什么?」
「妳的家人,温小姐,他们全都复活了!」手机那头的男人依然在大叫,喘气的大叫。「妳的爸爸、妈妈,还有兄弟姊妹,他们全都复活了!他们明明都已经死了,但现在,他们全都复活过来了!上帝,这是奇迹,这是奇迹呀,温小姐!」
「你是说我的家人……」温婉一手抚着喉咙,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们没有死?」
「不,他们死了,泡在深海底将近两个钟头,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存活,除了鱼类。飞机打捞上来后,医生也已经百分之百确认他们都死了,但是……但是……他们突然又恢复了心跳,重新开始呼吸,老天,这是奇迹啊!所以,温小姐,妳现在就可以到港口去等待,最多再半个钟头后他们就会到了,然后妳就可以亲自确认,这是不是上帝赐子妳的奇迹了!」
奇迹?
这真的是奇迹?
为什么听到他们复活了,她反而感到不安?
手机再次从她手中掉落,温婉怔仲地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尼可,旋即又一次,她吃惊了。
不知何时,尼可身边多出一个黑人,一个身着中世纪服装的黑人,看上去既古怪又诡异,他正在替尼可戴上一副手铐,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因为她没见过那种手铐,用冰做的手铐,晶莹剔透,她甚至可以瞧见手铐冒出阵阵冰冷的寒气。
「尼可?」
尼可仍挂着温柔的笑。「对不起,小妹,我必须走了。」
「走?」温婉感到一阵惊慌浮上心头,「但是你要到哪里去?还有……还有我们的婚礼呢?」为什么她的家人才刚复活过来,尼可却反而要离开她了呢?
尼可的笑添上一抹歉然。「真的很抱歉,小妹,恐怕我们的婚礼得取消了。」
取消?!
「为……为什么?」温婉愈来愈惶恐。
「我……」尼可迟疑一下。「必须回家了。」
「回家?不,你不能回家!」温婉不禁失声惊叫。「你说过不回家,会永远在这里陪着我的!」
「我是想那么做,但是……」尼可下意识朝黑人瞥去一眼。「对不起,我身不由己。」如果他知道温婉会因他这一瞥而眺过他直接问到黑人那边去,他绝对不会多事去瞥黑人那一眼,但他没有想到,所以他瞥了那一眼,一秒钟后他就后悔了。
温婉马上转移目标,「他不想回去啊,你为什么一定要带他回去?」愤慨的质问直接丢到黑人脸上去。
黑人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妳真想知道?」
尼可一惊,「彼得!」他发出愤怒的警告。
但没人理会他。
「对,我想知道!」温婉从不曾表现得如此强勇过。
黑个-彼得点点头。「好,那我就告诉妳。」
「彼得,你敢说!」尼可狂怒的口水喷了彼得满脸。
温婉感到非常惊讶,没想到尼可也有如此凶暴的一面,但愈是如此,她愈想知道,不,她是不能不知道。
「告诉我!」
「不准说!」
彼得慢条斯理的抹去满脸口水,看看尼可,又看看温婉,再看回尼可。「很抱歉,老爷子说如果她开口问,就必须让她知道。」嘴里说抱歉,却感觉不到他有半点歉意。
尼可呆了呆,旋即愤怒的咬紧了牙根,「天杀的老头子!」恼火的咒骂自齿缝问溢出。
于是,彼得再转回去盯住温婉注视了好一会儿。
「我会告诉妳,但在告诉妳之前,我必须先问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妳很高兴妳的家人复活了?」彼得问。
「当然!」温婉用力点头。
「为了让妳家人复活,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再问。
「没错!」更用力点头。
「凭什么?」
温婉愣了一下。「呃?」什么凭什么?
「人类的生死是由唯一的神决定的,也只有唯一的神才能决定人类的生死,」彼得冷冷的说。「妳凭什么否决牠的意旨?」
温婉怔住。
「所有人类都必须接受,凭什么妳可以不接受?」彼得咄咄逼人的又问。
温婉无言以对,半声都吭不出来。
「妳很伟大吗?」彼得的质问愈来愈冰冷,就像发自他身上的寒肃气息。「妳做了什么足以让唯一的神对妳格外恩典的事迹吗?」
没有,她什么也没做过,她只是个平凡的人类。
温婉瑟缩着垂下螓首,额上渗出羞愧的冷汗。
见状,彼得的冰冷稍稍收敛了一些,「妳的家人,他们应该死了,但他们又复活了,那是奇迹。」声音也放缓了。
她也知道那种事应该是奇迹,但……
「是……是……」她怯怯地想问,又问不出口。
「是尼可为妳展现的奇迹。」
真的是他?
「尼……尼可?」其实她内心里也知道是他,但又无法理解为何是他?
尼可如何能施展那种奇迹?
「是的,是他为妳做的,因为妳似乎无法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最重要的是,他担心要是妳想到妳的家人是被妳害死的……」
「什么?」温婉骇然惊叫。「是……是我……」
「不是吗?」彼得冷漠的反问。「如果不是妳偷偷胞来茂伊岛,他们也不会急急忙忙要来找妳;不急着来找妳,他们就不会租那架有问题的飞机;不租那架飞机,他们也就不会坠海而死,请问,不是妳害死他们的又是谁?」
脸色惨白,温婉喘息着说不出话来,那双圆溜溜的眸子盈满惊惧的罪恶感,全身抑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没错,是妳害死他们的,而尼可担心妳会因此而活不下去,只好让他们再活回来。但他实在不应该这么做,如同人类的生死,生命的奇迹仅有唯一的神才能施展,他僭越了唯一的神的权掌,因此他必须接受惩罚。」
「惩……惩罚?」
「直到北极融化那天为止,他都必须被关禁在冰牢里。」
北极融化?
会有那么一天吗?
不,她应该问的是,尼可不可能活那么久吧?
适才的惊恐尚未消退,更多的不解又压上来,他明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却愈来愈困惑了。
然而她尚未有机会开口问出更多的疑惑,彼得就先断绝了她询问的机会。
「我已经回答了妳的问题,如果妳还有其他疑问,很抱歉,现在我不能回答妳。倘若妳真想知道答案,那么,请妳先想清楚一件事,然后,妳可以到北极来找我,我会回答妳所有问题。」
「什么事?」温婉急问。
彼得冷冷的看着她。「妳是这世上最自私的女孩,为什么我会这么认为,请妳想出答案来,然后,妳来找我,告诉我答案,只要妳的答案能让我满意,我就会回答妳所有问题。」话落,他拉着尼可转身欲待离去。
「等等,请等等!」温婉慌忙上前扯住他。「求求你,请再告诉我一件事就好,我要如何才能再见到尼可?」她有预感,自己绝对阻止不了他,只好先问出这个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为她这个问题,彼得深深凝视她一眼,眼里竞出现一抹暖意。
「妳随时都可以见他,前提是……」他瞟尼可一眼。「妳必须放弃妳的家人,一旦妳见过尼可之后,他们就再也见不到妳了,而妳,必须住在冰天雪地的北极,除非妳有这种决心,否则妳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尼可!」
「放弃……」温婉窒息的呢喃。「我的家人?」
「是的,妳只能选择其一,尼可,或是妳的家人。」
这次,彼得话一说完便毅然转身离去,然而,令她诧异万分的是,他和尼可竟然是往海里去。
火红的落日沉落在海平线那一端,凄艳的晚霞映照着惆怅的色彩,仿佛在诉说着数下尽的愁郁,就在这悲凉的絮语中,尼可与彼得一起踏入被夕阳染红的海水里,一步一回头,自他的目光里,温婉可以强烈感受到他的眷恋不舍。
然后,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尼可与彼得逐渐融化在海水中,一点一滴,慢慢的化成海水的一部分,最后,她看见尼可无声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爱妳!
就在温婉惊骇的注视下,尼可完全融化成海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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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飞机失事当时的经过,温爸爸六人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他们比谁都更惊愕于自己死而复活的经验。
但温婉却好像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不过事实上她又比谁都更困惑。
到现在她依然无法厘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还有,最重要的是,尼可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人吗?
事件已过去将近一个星期,温家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虽然尼可不见了,但温婉好像知道他为何会不见,也没有因他的不见而表现出痛苦的反应,所以大家也很有默契的不去王动提起,只是如常的生活着,最多再应付一下记者的访问。
这下子温家旅馆可出名了!
「你们都不觉得我是个自私的女孩子吗?」温婉又在问了。
事件之后,她天天都在问,时时都在问,问每个她碰上的人,而且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自然,所有人给她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是!」
但她似乎对这种回答感到非常下满意,于是继续再问,一问再问,问到大家都麻痹了,甚至有些厌烦了。
「小妹,妳为什么一直问这个问题?」
八点多,晚餐后的休闲时间,除了温大哥和秋美在旅馆坐柜台之外,温家所有成员都在家里的起居室里看电视,这是坠机事件带给他们最大的影响。
他们更珍惜家人相处在一起的时光。
「我……」温婉若有所思的盯着电视,两眼睁得老大,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随便问问。」
对于尼可的离去,她并不会感到难过,因为她没有时间难过,她必须赶紧思索出彼得那个问题的答案,然后才能够去找彼得,问出所有令她感到疑惑万分的问题的答案。
「随便问问?但是妳一直在问,反复不停的问呀!」
「是吗?」
对于温婉那种漫不经心,好像连问题都没听清楚的回答,温爸爸不禁翻了个大白眼。
「算了,看电视吧!」
于是,大家继续看电视,温婉继续若有所思,这时,电视上又在播放有关于那次坠机事件的后续报导。
事实上,有下少电视台都有意请他们上电视,还有宗教团体、医学研究团体等等都来找过他们,但温爸爸都以忙碌为由推辞掉,推不掉的就拖到明年淡季,总之,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一家人守在一起,而不是出名。
「啧,真无聊,又在骂我们了!」温小弟嘟囔。「每次访问到那两位罹难飞行员的家属,他们都没好话,我们到底哪里惹到他们了?」
「不要怪他们,」温妈妈温和的劝道。「你应该站在他们的立场为他们想想,同机的罹难者,我们一家人一个不少的全都复活了,那两位飞行员却没有,他们怎能甘心?」
「再不懂,你反过来想想看就知道了,」温大姊闲来无事也加进来凑一脚。「如果那两位飞行员复活了,我们一家人却没有,你能甘心吗?」
不知不觉中,温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
「或者,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去慰问他们……」
「千万不要!」话还没听她说完,其他人就异口同声地拉出惊恐的尖叫,差点没把她吓死。
「为什么?」温婉困惑地来回看他们,无法理解大家的反应为何会这般激烈。
温爸爸先拍拍胸脯安抚一下差点暴动的心跳,再耐心指点那个单纯到不行的小女儿。
「小妹,凡事不能太自以为是,否则好意也会变成伤害。以这件事来说,妳必须站在对方的立场来做思考,现在他们已经对我们感到如此不满,妳再刻意去找他们,他们不会认为妳是要去安慰他们,而会以为妳是去向他们炫耀,虽然妳不是,但他们会认定就是如此,因此呢……」
温爸爸的滔滔黄河长篇大论也不过才刚起个头而已,然而,就在他稍稍停顿一下好换口气的那一瞬间,温婉就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彼得说她是最自私的女孩子,她终于明白了!
是的,她是自私的,虽然在这一刻之前她仍不认为自己是自私的,甚至在她明白后的此刻她也不太想承认,但事实上,她的确一直都是很自私的。
而她的自私在于不懂得如何确实的为别人着想,只因为她太单纯,单纯得心里永远只有她自己而没有其他人,换句话说,她太自以为是--如同刚刚温爸爸所说的,她的思考方武永远都是以自己的想法为中心:
她想……
她认为……
她觉得……
一切都是她!
没有别人,只有她!
难怪尼可说最容易伤害到别人的就是她这种人,因为她从来不懂得如何认真的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设想,她所有的想法都是以她自我的想法为主,总是自以为是对的,单方面认为自己完全是为了别人着想,于是就按照自己认为的去做,从不曾想到她的对也有可能是错的,所以非常有可能反而会去伤害到别人。
喔,老天,愈想下去就愈觉得自己真的好自私,而且自私得既可笑又可恶更可恨!
想到这里,她不禁低下脑袋去抚着额头呻吟起来。
见状,温爸爸还以为自己说得太过火了,四周刺杀过来的非难眼神也在指责他是不是太过火了,他慌忙收回厚厚一迭演讲稿,想检查看看到底是哪里错了。
「呃,呃,小妹,妳别这样,爸爸不是在责怪妳,爸爸是……」
谁知他还没开始检查,温婉忽又猛然抬起脸来,将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对准他,骇得他一时心惊肉跳得说不下去;心脏又开始闹革命,因为她那双眼闪烁着一股前所末见的神采,坚定得令人心惊,鲜亮得格外动人。
「爸爸。」
「是?」
「如果我想去走我想走的路,但你们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可以吗?」
一经想出彼得所要的答案,下一步她立刻开始考虑彼得所说要见到尼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令人惊讶的是,她才刚开始考虑,便发现答案早巳在那里了。
她愿意!
无论要付出多么教人为难、多么让人痛苦的代价,只要能再见到尼可,她都愿意付出!
虽然她曾经认为自己绝对无法离开家人而活,甚至在开始考虑之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在这一刻里,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愿意放弃所有一切,只要能再见到尼可。
这是唯一仅有的答案,不必考虑,没有为难也没有痛苦,答案就是这一个!
好,彼得要的答案有了,她自己也作出选择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问题。
她的家人能够放心让她走吗?
而温爸爸,一听得女儿提出那种一本正经又令人心头狂眺的问题,不由一怔,但在他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温妈妈便一把揪住他的手臂,而她双眼凝住的对象却是小女儿。
「路的尽头是哪里?」她小心翼翼的问,表情非常奇特,是兴奋,也是怅然。
「我还看不见尽头。」温婉很严肃的回答。
「但是妳无论如何想走那条路?」
「不,那是我唯一想走的路!」
「即使妳再也见不到我们?」
「如果那是我定那条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的,虽然我会很难过,但是我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温妈妈悄悄阖上眼;心头是欣慰的,也是感伤的。
这个单纯的小女儿终于也长大了!
片刻后,她毅然睁眼,慈爱的手抚挲着女儿那张坚决的脸。「孩子,如果那是妳唯一想走的路,那就上路去吧,不用顾虑我们,我们会很好的!」
不敢相信,这样就OK了!
「喔,妈妈,谢谢!」温婉不由惊喜的扑向温妈妈怀抱里。「谢谢!谢谢!」
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的温爸爸,这时见老婆竟然一口答应宝贝女儿那种奇怪的事,马上抗议过去了。
「慢着,慢着,妳……」
「女儿终于长大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温妈妈紧抱着女儿,眼眶湿润。「虽然我们会难过,可是为了她将来的幸福,我们不能不放她走啊!」
温爸爸张着嘴半天,终于颓然阖上嘴,伤感的凝视着宝贝女儿+
「妳真的要定?」
「爸爸,我不能不去。」
「妳究竟想到哪儿去?」
温婉甜甜一笑。
「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