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风铃声清脆的响起,她扬声喊道:「欢迎光临。」
一个男人穿著一身黑的走进她的视线,短而俐落的头发,戴著一副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梁,刚毅的下巴、高大的身材,在在像极了一个人……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小克出现在她面前了!
真真实实的,不是作梦。
原来看来有些傻气的笑容消失了,那纯真憨笑也隐逸了,如今的他神采昂扬,眸中显现的是自信和干练,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慌,还有几分惊惶。
他拿下墨镜,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
水芹的心往下沉,越沉越深,几乎可以想见最糟糕的猜测成真了。
他打量著咖啡馆,对柜枱上的一对手印多看了几眼,那是开店时,她和小克两人在柜枱上一起留下的手印,象徵两人携手重新开始。
她静静的看他,心里一团混乱,看他像个陌生人似的打量这里,她的心里一阵慌。
风铃被风拨弄,发出动听的声音,海风徐徐吹拂著,这一切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画面一格格的播放。
他坐在以前最常坐的老位置,因为那里离柜枱的她最近,他常走出厨房和她聊天说话。
看著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上,居然对她挂著像是陌生人的表情,她忍不住心头泛酸。
他的目光又落到她身上,一瞬也不瞬,像在采究、追忆,深思,只一秒钟,又回复平静淡定的样子。
「给我一杯咖啡。」
这是久别重逢的人该有的对白?
她曾想像几千万次,想像他咧著嘴,紧紧的抱住她,向她一次又一次的道歉;也曾想过,他会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她视而不见,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才发现,远比她想像的还要难受。
他真的不记得她了,以往的种种只剩下她一个人回忆,她被孤单的抛下了。
「你……」他有点迟疑,这个陌生的女人就这样傻傻的看著他,眼里的悲伤让人心疼。
「你不要哭。」他强忍住去拭掉她眼泪的冲动。
他的语调没有以往的柔肠百折,没有倾注为一个人的专注深情,有的只是比一个陌生人还要多一点点的温柔。
「你……记得我吗?」她语音发颤。
他迟疑了一下,那迟疑几乎令她崩溃。
水芹转身就往楼上跑去,想找个地方放声痛哭。
他想喊她,似乎有个名字在唇间辗转多次,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想也不想的就追了上去,在她关上门之前,他的脚先伸了进去。
「等等!芹芹。」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
「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你叫芹芹,我刚刚想起来了。」
他果然还是忘了她了!水芹重重的要关上门。
门还没关好,他已用肩膀撞了开。
她差点往後跌。「你、你干什么?」
看著眼前的女孩子,看著她的眼睛和眼里的泪雾,她的头发似乎留长了,薄毛衣更凸显出她苗条的身材,属於以往的、模糊的记忆渐渐的清晰起来。
「我……我是小克,对,你都是这么叫我的。」记忆的大门被开启,点点滴滴一丝丝浮现出来。
「小克才不会撞门进来。」她大喊。
他会在门外,怯怯的,可怜兮兮的喊她,一声又一声,直等到她心软为止,而不是这么蛮横的冲进来。
「我知道,我就是他。」他急迫的大吼。
「你不是小克。」她哽咽的指控。「小克不会这么凶,不会对我这么说话。」
他瞪著她,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哭泣的女孩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於这个发现,他也大吃一惊,虽然想不起来,但有一些东西,已经深刻的印在潜意识里的最深处了。
「你走、你走。」水芹一把将他推出去。「在你想起来之前,你再也别来了。」
背靠著门,她掩著脸,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生气,她不甘愿,她自己一人独自守著回忆,孤孤单单的过了一年;而他,轻轻松松的就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仍然想不起她。
怎能教她不恨?她恨他丧失记忆,恨他撇下她一人,恨他潇洒离去,在无数的深夜里,她只能靠回忆一遍遍的安慰自己。
她哭哭停停,不知过了多久,终於哭累的睡著了。
好痒……
嘴唇有麻麻痒痒的感觉,这感觉似曾相识。
黑暗中,她睁开了眼,只见小克正在啄著她的唇。
在这瞬间,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躺在小克怀中,他还是专注的亲她,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她就是这么被小克吻醒的。
看她醒了,他就为自己辩解。「我看你睡觉,就想亲你……」
一样的憨笑,一样的专注,一样让她忍不住想微笑的声音。
她将自己埋在他怀里,像是许久未曾挨著这个怀抱。
「小克,我作了一个梦。」她轻声咕哝。
「什么梦?」
「梦到你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她皱皱眉,那椎心刺骨的痛楚让她几乎死去。
他的吻轻轻的落下,落在她的眉间,双颊和唇上。「那只是个梦,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但我一直叫你,你还是追著包子走了。」梦中的她又气又恼,只见小笼包、叉烧包、汤包、蟹黄包满天飞舞。「我看到你一边跑一边吃,变成了一个大胖子。」
他闷笑一声,又好气又好笑。「你比包子重要多了。」
她仍有不甘。「可是你明明一直跑一直跑,还回头对我挥手,然後轻飘飘的飞上了天,我就看不到你了。」
梦里的她伤心哭泣,最後只剩下不断吹拂的狂风,醒来後只觉怅然。
他轻叹一声,语气净是爱怜和绝缁。「那是梦,我已经回来了。」
他的身体温热,他的语音轻柔,他说得再认真不过,这不是作梦!水芹松了好大一口气,像一夜醒来发现刚刚所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是啊!你怎么敢不要我,那种感觉好可怕好可怕。」她打个冷颤,不敢再多想。
「我也作了一个噩梦,梦到你不见了。」他亲昵的摩挲著她的脸。「你在大雾中,我怎么都看不清你的脸。」
「真可怕。」她对那种感觉感同身受。「就像吸血鬼电影的背景。」
「对。」他温存的又亲了她一下。「你还看恐怖片吗?」
「不看了,不敢看。」
他笑揉著她的发。「芹芹,我想你,好想好想。」
这话让她心头一暖。「我好像几百年没听到你这么说了。」
阗黑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她仍在半梦半醒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终於重温昔日的温馨。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著,像以前一样,盖一条棉被,紧紧相拥,没多久,她的眼皮又重重的垂下了。
「我好想睡。」
「你睡吧!」他细心的挪动身体,免得压住她的头发,轻抚著她的脸,一遍又
一遍。
「嗯。」闭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小克,我是在作梦吗?」
「不是。」他轻声但坚定的保证。「明天你醒来就会看到我了。」
他的回答让她安心了,终於放心的闭上眼睛睡觉。
耳边一声又轻又怜又缠绵的叹息陪她跌入梦乡。
「芹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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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谎--
一早醒来,她一个人面对一室的冷清。
「大骗子、王八蛋……」
昨晚的一切果然只是一场梦,一场骗人的美梦,梦醒後,更觉孤单冷清。
「清醒时你骗我就算了,居然连作梦都骗我。」越想越生气,她气得捶了好几下枕头。
好梦乍醒後,她的心情恶劣,但仍然得开始一天的生活。
小克……
他怎么不见了?自昨天把他关在门外後,就没有再看到他,他真的走了?
这男人怎么这么不坚持,骂他一顿就走了?那她这一年多来的守候算什么?她心里更加气恼。
打开了店门,将招牌搬出去,却看到对面的马路上,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背对著她,面向著眼前的大海。
远方的天空阴阴郁郁,他高大的身影伫立著,海风拂起他的发丝和衣摆,让他看来有些萧瑟孤独。
听到声响,他转过身,唇动了动,从那口形,她可以确定他说的是「芹芹」。
小克也曾经这么喊她。
有一次,她要去内衣专卖店买内衣,不好意思让他进去,便要他在对面街上等她,那时他也这么喊她。「芹芹。」
那是在市中心广场走丢後发生的事,他担心她又不见了。
那时的他一脸焦虑担忧,对他的怜惜心疼瞬间升起,那时,她想也不想的就跑回他身边,用力的,紧紧的抱住他。
直到他松一口气後,她叨念他几句。「我只是去买内衣而已,干嘛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他腼覥的笑了笑,她才放心的又走开。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而现在的他,高大的身影静立著,有棱有角的脸庞刻画著坚强和智慧,他不是个小孩,而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一个强而有力的男人。
他不需要被保护,不需要被担心,可以经得起任何的打击。
但是,熟悉的心痛依然袭来,即使他不像小克那样,一脸的仓皇无助,而是沉默如山、刚硬如铁,但他隐藏在刚强底下的脆弱仍然令她心软。
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他的表情没有变,姿势没有变,但是那对漆黑双瞳在瞬间亮了起来,像照亮黑夜的明灯。
她没有飞奔过去紧紧的抱住他,而是努力的克制自己,慢慢的重温昔日的回忆,想在他身上找回她曾爱过的那个男人的影子。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天。」
一天?
她迟疑一下。「昨晚?」
昨夜那个记忆又像真实,又像梦境,她竟搞不清楚是真是假。
「嗯?」他挑眉,又黑又亮的双瞳清澈又无辜。
「算了,没什么。」
对她而言,他现在还是半个陌生人,她实在没有勇气问他,他昨晚是不是在她床上?
他脸上掠过一抹笑,指了指店门口。「有一次,外面下大雨,你出门时在那里滑倒,脚扭到了,你痛得当场哭出来。」
她瞪大了眼。
「你的脚痛了快一个礼拜,走路一拐一拐的,可在我面前都用跳的,跳两下之後,我就会抱著你走;我就这样抱你上、下楼一个礼拜,後来你的脚好了,还是非要我抱你不可。」
她的唇办轻启。「你……」
「这是我刚刚想起来的。」
水芹的眼里含著泪珠,直到他将她纳在怀里。
她抽噎一声,呜呜咽咽的哭倒在他怀里。
想到他失踪後,她为他担了多少心,掉了多少眼泪,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恨恨的打了他好几拳。
「我回来了。」
「你怎么买个包子买那么久?」
「我买回来了,你看--」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瞪大了眼。
各式各样的包子装满整辆轿车,足足有好几百颗。
她瞪著他。「你买你够吃的就好了,干嘛买那么多?」
「所以才花那么多时间,这些是全台北最好吃的包子。」
她气鼓鼓的喊,「那也不用买那么久,一年三个月又十一天,都可以环游世界好几趟了。」
「我迷路了。」
「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找到家的方向了。」他微微一笑。「我想起你的样子了。」
见她泪眼朦胧,他慢慢的说出离别後的事。
「那天,我坐在公园里,突然觉得头很痛,从来没那么痛过,痛完後,我突然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那里,只记得我在追逐一个人,然後受了重伤,我应该在台北才对,然後,我就走了。」
「你……」
「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作一个梦,一直感觉身边应该有个人,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前两天,我听到了广播……」他瞥了她一眼。「我怎么可以让你把我最最喜欢的东西送人?所以,我就来了。」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现在的他,是一个崭新的人,一个她几乎陌生的人。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什么职业?有多少存款?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她发出连环炮似的问题。
他温吞地开口了。「你忘了问我有没有老婆、有没有孩子。」
轰!
如青天霹雳,她久久说不出话。
瞥见他眼里隐藏的笑意,她的火气上扬,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你是什么意思?说,你有几个老婆,几个明的?几个暗的?几个孩子?几个是婚生的?几个是私生的?你给我照实说。」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直笑,不管她的花拳绣腿,一把揽著她的腰,在她耳边笑著。
「没有,我单身,不信的话给你看我的身分证。」
狐疑的看著他的身分证,总算确定他没骗她,她紧接著再问:「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想了想,做了个手刀俐落斜劈的姿势,动作迅猛,一时,她的脸色又变了。
「你是不是犯法了?现在在逃中,还是抢劫?盗窃?杀、杀人?」
「……」
「不然……你是黑社会?枪击要犯?国际毒枭?」她的声音越见急迫紧张。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水芹脑袋一片空白,她猜的是不是太小儿科了?「那是恐怖份子?杀手?暗杀集团的?」
「……」
「快说啦!」
「放心,我没有杀人放火,没有抢劫勒索,也没有不良的前科。」他的手搂著她的腰。「我是一名国际刑警,在遇到你的那个晚上,我缉凶身受重伤。」
啊?千想万想,也没想过是这种情形。
「因为那次任务凶险,发现我失去记忆後,我的同事和上司为了避免我再次被狙击,所以顺势让我诈死。」
虽然不是很清楚他的工作,但也知道极具危险性,她又是提心吊胆。「那你--」
「我恢复记忆後,就重新回组织里报到,并且将那次任务完成了,而我也决定提早退役。」
「真的?」
「真的,我不能让你再为我担心。」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问:「你都恢复记忆了?」
「有些想得起来,有些想不起来。」
她难免有些失望。「有些想不起来吗?」
他顿了顿,浮起一抹狡狯的笑。「有些还是想得起来,例如……我记得你骗我。」
水芹瞪大了眼。「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他一本正经的。「你利用我的单纯拐骗我,把我当成你的长工。」
她的脸尴尬的涨红。「谁、谁说的。」
「你有一次差点丢下我。」
她死也不会承认。「没有,你诬赖我。」
他一瞬也不瞬的瞅著她,在他眸光的盯视中,她越显心虚。
他冷静地说:「你还逼我。」
「逼你什么?」
「逼我满足你的欲望。」瞥见她的茫然,他解释,「你的兽欲。」
她倒抽一口气,一声尖叫冲口而出。「胡说,哪有这回事。」
他一字一顿的说:「你说要给我吃巧克力。」
「胡说、胡说。」她又叫又跳,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
他哈哈笑了,笑得让她无地自容。
他低低的在她耳边说:「再给我糖吃。」
水芹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恶狠狠的瞪著他,却见他懒洋洋的扬起一抹男性自大的笑。
看她羞窘的说不出话,他又笑了,静静的把她拥在怀里。
「以後要去哪里都要和我说一声,不要让我担心。我还要在你身上放一张名片,上面写我的名字,还有地址、电话,如果你走丢了还能找得到家……」
他下巴顶著她的头顶,微笑的听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你要很用力很用力的向我道歉,因为我很生气很生气,如果是我走丢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
「邻居、客人一直问你去哪里,我一遍遍的回答,都快要疯了。我好想走,但是,又担心你哪天回来了找不到家。」
她就这样痴痴傻傻的等著一去下回的他啊!
「平妤每次打电话回来都会问你,她说你是死没记忆的男人,不要为你等太久。」
他眉一皱。哼!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也不想想吃了他多少顿饭,在紧要关头时也不为他说话。
不知道叨絮了多久,终於,她迟疑著抬起头。「你会和我待在这里吗?」
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不一定会愿意和她待在这里,在这个依山傍水的海边。
「我已经辞了工作,你不收留我,要我去哪里?」
她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但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声清脆的唱著,像一首悠扬动听的歌。
在今天,它又重新开张了,供应咖啡和餐饮,还有音乐,欢迎你的到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