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秋边拔雁毛,边偷偷望着另一端面色铁青的小女人,暗暗又把自己痛骂低咒了好几回。
他怎么会那么没眼色、没礼貌、没水准还没良心?失礼唐突了人家姑娘是事实,还随口扯了个烂理由,他实在应该被拖去浸猪笼……咦?不对,那是对付奸夫淫妇的。
总之,他完全不能原谅自己卑劣可恶的行为!
但是……
「珊姑娘,妳……要不要考虑一下原谅我?」他低声下气地陪小心,素来洒脱不羁的俊尔脸庞满是诚惶诚恐。
她都已经跟他冷战三天了!
这三天来他简直生不如死,每每想念她以往的笑靥想到晚上睡不着,书也读不下,却也知道这一切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到这地步,他春风寨大王和今科预约状元郎的气势与自傲全然折煞拜倒在这个小小女子面前,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只要能换得她的原谅和再一次对他嫣然一笑。
砰!珊娘脸色难看得像大便,以一记杀气腾腾的菜刀剁断萝卜头,来回答他的祈谅哀求。
实秋瑟缩了下,脖子有些发凉。
偌大的厨房里只有烧沸了的大锅水咕噜沸腾的声音。
「珊姑娘,其实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看着她恼怒冷峻,既受伤又倔强的小脸,实秋的心隐隐揪疼了起来,放柔声音道:「前几天晚上那一吻,对我来说真的很特别、很重要……」
闻言,珊娘剁萝卜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狠狠地剁将起来。
砰!砰!砰!
这次他没有因此退却,而是放下手上已让热水烫熟了的大雁,擦擦手缓缓走向她。
「我承认,我的确有些生气妳把我迷晕,可是我真的不想妳把我当成那些色鬼、下三滥,我跟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感谢老天,她终于开口了,只是下一句话又教他坐立难安,「他们没得逞而你有。」
「对不起。」他汗颜不已。
珊娘看着他忐忑愧疚的模样,不禁心又软了下来,咬着下唇道:「我只是生气你把我当成随便的女子看待。」
「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他心急的解释。
虽然他一开始对娇美妩媚,笑起来令人倾倒到会心悸的她,抱持着极为严重的误会和提防,可是相处这些天下来,他越来越能感受到她真实善良热情的一面,也越来越喜欢跟她相处在一起,看见她笑,听见她娇甜的声音,感受到她的飒爽可爱……
但她不理他的这三天,简直就是身在地狱的三天啊!
「如果你不是那样想的话,又怎么会说吻我只是出自礼貌?甚至连假装骗我是一时忘情也不愿意。」她鼻头有些发酸,又硬生生咽回想哭的冲动。
她是孙珊娘啊,靠自己双手在这十里坡打下一片包子天下的新生代女强人,就算被人误会她卖人肉包子也不屑哭,宁可永远笑笑笑,笑得所有瞧不起她,想欺负她的人心发毛。
在这儿开店撑这么久都没哭了,她又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结识才几天的男人流眼泪呢?
可是……他并不是一般的男人啊!
珊娘憋住气,拚命吞下喉头那灼热的泪意。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实秋的心纠结成一团,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妳很好,真的非常、非常的好,任何一个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喜欢上妳的。」
「骗人。」她破涕为笑。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是出自愧疚或唬人的,所以才对她说了这样动人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感觉一阵窝心了起来。
就算像个傻子一样又被骗,她也傻得心甘情愿。
「天地良心。」见她笑了,他不禁欣慰地松了口气。「妳原谅我了吗?」
「我考虑考虑。」她敛起笑容,努力装作面无表情。
「啊,果然是个温柔体贴、仁慈大方、幽娴贞静、聪慧过人的好姑娘。」他大喜过望,连忙拍马屁。
她睨了他一眼,「去拿把扫帚来。」
「咦?怎么?」他左顾右盼,微微疑惑。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没瞧见吗?」她指指地上。
「珊姑娘……」他好气又好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啊。」她强忍笑意,「扫──帚!」
「是!」他理亏在先,怜惜在后,自然是老板说什么是什么,连忙四处找扫帚去了。
珊娘低下头,藉由剁萝卜声掩饰那不断冒上喉间的狂笑冲动。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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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珊娘捧着一大盆的脏衣裳,来到了十里坡下的小溪旁。
她挽高了袖子,露出雪白如藕的手臂,脱下绣花鞋,小巧圆润的脚丫子踏进及踝的清凉溪水里。
她坐在石头上,拿出了家伙来──一根捣衣棍──然后把衣裳浸了浸水,在石上反复敲打起来。
青草气息混合着温暖的阳光结合成了慵懒舒适的氛围,她瞇着眼仰望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快乐地笑了起来。
天气真好呀!
「珊姑娘!珊姑娘!」
一个熟悉清扬好听的声音由远至近而来。
「我在这儿呢!」珊娘脸上的快乐笑容更加灿烂,心儿卜通卜通的跳着,不忘扬声招呼。
没多久,高大挺拔的实秋手上拎了个篮子缓缓步下草坡,在看见她的剎那眼睛一亮。
「我找到妳了。」他愉快地笑了,来到她身边觅了块大石坐下。
「怎么,店里来了很多客人,忙不过来吗?」她关心地问道。
「不,一个客人也没有。」他吁了口气,「感谢老天。」
「喂!怎么在老板面前这样说话?」她用湿湿的小手搥了他一记。「当心我砍你头。」
「啊,我差点忘了。」他眨眨眼,一脸懊恼。
珊娘忍俊不住噗地笑出声,「是啊,还以为我会真信你的话。你最会唬弄我兼闲扯淡了。」
「我怎么敢呢?」他笑了起来,掀开篮盖,取出一颗翠绿的大西瓜。「来,帮帮忙,咱们帮西瓜洗个澡。」
「你在做什么?」她又被他逗笑,稀奇地望着他的动作。
他将整颗西瓜浸入冰凉的溪水里,微笑道:「半个时辰后,咱们就有冰冰的西瓜吃了。妳热不热?要不要我帮忙洗?」
原来他拎着一篮子沉得要命的西瓜,就是怕她洗衣裳时太热,所以带来替她消暑的。珊娘胸口怦然悸动,心下甜丝丝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就连这个都替她想到了。
她感动得鼻头红红,几乎说不出话来。
实秋没有发觉她的异状,边絮叨着边拿过她手上的捣衣棍,动作生涩却卖力地猛敲着脏衣裳。
看着他活像在打土匪的狠劲,她噙着泪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甭说污垢,连衣裳都打烂了。」她接过捣衣棍,笑吟吟地说:「我来示范给你看……就是这样、那样……知道吗?」
她有节奏地敲打着湿衣裳,他则是一脸认真地研究着她的动作。
「咦,这跟我刚刚敲的有什么不一样?」
「差多了呢!」她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我是专业你是业余的,自然功夫不一样。」
「我不信,我再试试。」他又抢过捣衣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继续像在打杀父仇人般猛敲。
「哈哈哈……石头都快给你敲裂了。」她笑得人仰马翻。「你是在洗衣服还是在杀衣服啊?」
「别吵,我可以的──」他索性咚咚咚混打一气。
「哈哈哈……」珊娘抱肚狂笑。
「看我的!」可恶的衣裳老是跟他作对,气得他手起棍落,却一个滑手敲中了西瓜。
登时水花和甜汁红肉飞溅满天,可怜的西瓜无辜惨死在捣衣棍下,呜呼哀哉也。
「啊,我的西瓜……」他顿时惨叫。
「什么?」珊娘一怔,随即再度爆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声,「哇哈哈哈……结果衣服没烂,西瓜先烂了……哈哈哈……」
「不要笑了啦,快来帮忙捡瓜肉,快被溪水流走了!」实秋情急之下,连忙伸手下去捞抓着。
「好好好……」她勉强想忍住笑,却还是忍不住笑到眼泪飙出来,「哈哈哈……」
今天天气可真是「棒」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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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忙了一整天的实秋在小溪边沐浴返回野店后,正打算直接回房去看睽违了好些天的书,却在经过厨房时,瞥见透过竹帘子而出的晕黄烛光。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睡?」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轻轻掀起竹帘子一角,窥探她究竟在做什么。
明明劳累了整天,她为什么还不去好好休息呢?这些天下来,他知道她辛苦勤劳得跟头牛一样,不断做着彷佛永远也做不完的杂事,可他从未听她埋怨过一个字。
她家中还有人否?怎忍心见她一个娇弱姑娘家操持这等粗活呢?
实秋的胸口流过一阵灼热酸楚的心疼,深邃的双眸紧紧地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话说回来,灶不是都熄火了,她还蹲在灶前吹燃炭火做什么?
在必必剥剥火焰燃起声中,他听见她快乐地低呼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瓷盅放进大锅里。
偷偷看了半天,他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轻轻放下竹帘子,蹑手蹑脚走向楼梯,深怕惊动了她。
回到房间后,他还在苦苦思索这个疑团,但最后还是放弃,摇了摇头,将包袱里的「战国策」拿了出来。
他在桌边坐了下来,翻开第一页,辰光一分一寸地过去,然后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战国策」仍旧停留在第一页,他的魂不知早飞哪儿去了。
直到门口传来两下轻轻剥啄声,他这才惊醒过来。
「请进。」
珊娘小脸红通通的,双手紧紧捧着一只托盘,上头冒着腾腾热气的瓷盅好不眼熟。
「珊姑娘,这么晚了,妳……」他睁大眼睛,心猛地一震。
「趁热喝了它,是我孙家祖传的哦!」珊娘将托盘放在桌上,小手快速地将烫极的瓷盅盖子打开搁一边,赶紧捏了捏耳垂。「嘶……烫烫烫……」
「小傻子,妳在做什么?万一烫伤了可怎么好?」实秋又惊又慌又急地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频频吹着气。「我自己来就好了,我皮厚不怕烫的。」
珊娘怔怔地望着他轻轻呵吹着,指尖残存的烧灼感瞬间化为阵阵清凉,心下更是悸动难忍,想哭的冲动不断涌上来。
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温柔、这样好。
他让她觉得自己如珠似玉,好似是个值得人宠爱怜惜的宝贝,也让她觉得在茫茫人海中,还有个真心人看见她的心,珍惜她的好。
她反握住他的大手,就势缓缓地偎上他温暖强壮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砰砰、砰砰……自缓慢平稳逐渐变成急促怦跳,声如擂鼓。
「珊、珊姑娘?」实秋声音沙哑地低唤。
「嘘。」她羞涩却坚定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小小声地道:「你的胸口借我靠一下下。」
「我的……」他一怔,随即被怀里软软暖暖的小身子撼动了,不禁伸臂环住她,静静地给予她无言的依靠。
饶是平日肩能挑百斤,袖能舞玲珑,吃苦当吃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依旧只是个柔弱的小女人啊!
他温柔地搂着她,心神激荡着,陡地脑海里闪过了一抹念头──
「今天我为什么没有晕?」他脱口而出。
真是烹琴煮鹤大杀风景也,剎那间所有的浓情蜜意缠绵氛围全消失得一乾二净。
珊娘倏地抬起头,脸上有些尴尬心虚。「呃,因为我没有抹『一笑含香软筋散』。」
「为什么?」他困惑追问。
「啧!」她一顿足,神情满是懊恼。「我就怕你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怕我问『为什么』?」他更是一头雾水。
「就是……」她咿咿啊啊了半天,最后顾左右而言他的叫道:「枸杞鸡汤都凉了,快喝、快喝。我听人说枸杞明目,你晚上要苦读诗书好进京赶考,这双眼睛可得好好照顾,喝吧、喝吧。」
「谢谢,可是刚刚……」
「你请我吃冰西瓜,我请你喝热鸡汤,这一来一往才公平,你快喝了它吧。」
「但是刚刚……」
「啊!我突然想到大门还没落锁,我先下去──」
「我栓上了。妳刚刚说……」
「你栓啦?呃,那很好啊,真是好员工,记得下回提醒我帮你加点薪饷。」珊娘干笑,转身就往外走,「早点睡啊,我也要去睡了,哈哈哈。」
「可是……」实秋愣愣地看着她飞也似跑走的背影,喃喃自语,「她几时说要算薪饷给我了?」
他这半个月不是做来将功抵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