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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天下 第六章

  离开魏府已经是半夜的事了。

  书房起火跟那两个黑衣人的事,当然是她这个当事者一一翔实回答,不管回答魏老爷、延寿,或者傅玉、傅棋的,一律都是公孙显所听到的答复。

  魏老爷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我府里还会有什么?」

  山风偏头想了下,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连魏老爷都不知情的东西,也或许东西根本不在您身上,才索性一把火烧了书房,不留任何证据。」

  傅棋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名单已在公孙小姐心里,我们也已经安排好,只要我们离开魏府,就会传出名单落在公孙先生身上,而后直奔平宁城。」

  傅玉道:「公孙先生,还是咱们兵分二路?看看是我或傅棋先秘密送公孙小姐跟九师妹回庄吧。」

  傅棋沉吟道:「这倒是。毕竟,如果名单属实,在到达平宁城之前,血鹰定会以先生为目标,到时我们可顾不了公孙小姐了。」

  自始至终,山风总觉得她相公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不,一块走。」公孙显声如清冽,也毫不考虑。「天罡派已经知道公孙要白出现了,你们能确定血鹰放弃十三年前的行动吗?」冷寒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埋头啃吃的胖姑娘身上,接着,他语气略沉:「只要人在我眼前,我就有法子护住她。」

  胖胖的山风,手上一顿,而后继续吃着。

  她跟延寿共坐在马车内,傅棋挂起车灯充当车夫,公孙显跟傅玉则各骑着马跟着车尾。

  马车里,延寿看着她半天,柔声开口:「妳要不要睡了?」

  山风笑道:「我还不困。妳要睡可以先睡。」

  「嗯……」温柔的眸子带点异样。「如果我在车内睡了,妳也跟着睡了……我想,显儿会不太高兴吧。」

  山风愣了愣,又笑:「是吗?」

  「妳不问为什么吗?」

  「是因为……」山风寻思一阵,随口道:「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睡在车里,太挤了吧。我睡时,不太作梦也不太翻身,不会惊动妳的。」

  「不作梦?」

  山风微微一笑,道:

  「是啊,我也觉得好奇怪。我不作梦的,眼睛一闭就睡着,时候到了就转醒,有时候想想也算是件好事,让我先习惯这样的感觉,以后就……」她及时住口。

  「就什么?」延寿皱起眉头。

  山风扮个鬼脸,没再说下去,掀开车帘,对着公孙显喊道:

  「显……」虽然时常喊溜嘴,但记得时还是要改口的:「显郎,」她声音充满笑意。「显郎,我还不困,跟你共乘一匹好不好?」她回头对着延寿笑道:「姐姐,妳可以先睡,我不打扰妳了。」

  延寿被她这声「姐姐」吓到了,直觉道:「我也不困……」

  公孙显已策马到车尾,一把托过她的腰身,让她侧坐在他的前面,同时接过延寿递出的食物篮跟斗篷。

  猩红的斗篷完全罩住她的头身,正好让她躲在里头吃东西也没人会看见。

  她从缝里看去,正好瞧见延寿还在盯着这方向。

  眼不见为净,她将脸再侧些,避开延寿的眼神。至少,现在名目上她还是他老婆,借一下胸膛应该不为过。

  「妳还不睡么?」

  枕下的胸膛有些震动,她笑瞇瞇听着他稳定的心跳,道:

  「显儿,今晚我想试试能不能作梦。」

  「……」公孙显本要答她太危险。但自她从火场逃生后,情绪似乎有异,他遂道:「好。今晚不点穴不服药,妳自然睡。快睡着时,暗示我一声,我来喂妳。」

  她闻言点头,嘴角含着笑。

  「妳想作什么梦?」他又问。

  她想了下,道:「作一个……云家庄的梦。」

  「妳很快就能回庄了。」他声量低微,像怕惊动她一样。

  「唔,是啊,我近乡情怯嘛。」她没抬头,闭眼吃着毫无味道的点心。「我想梦到三叔、傅哥哥,我想看看我房前那株红梅还在不在?我还想梦见我在庄里的房间,我记得那天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在床柱子上划了一笔,是我十二岁时的身高,不知道磨损了没有?」

  「妳的房间,没有变动,一点地方都没变。」

  她闻言,笑出声。「真好。」顿了下,她又笑:「真希望我有机会能再看见。」她有点困了。

  「山风。」

  「嗯?」他的心跳真的是催眠最佳利器呢。

  「那间房里,有一个秘密。」

  她发呆一阵,勉强回神,抬起脸,对住他俯下的视线。他的黑眸总是深得令她留恋,每次对上他的眼,她总是骄傲地想着:这是她的显儿,这是她的显儿。

  「秘密?」很重大的秘密吗?

  他神色平静,但嘴角轻轻掀起,柔声说道:

  「如果妳想知道,就得回到庄里,回到那间房里才看得见。」

  她张口欲言,而后有点迷惑,疑声道:

  「到底是什么秘密?为什么现在不能说给我听?」

  「说了有什么意义?妳得看到才有意义。」

  一间房里,会有他什么秘密?总不可能私藏女人吧?还是里头藏着谁的尸体?她愈想愈紧张,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答案来。

  「等到庄里后,妳自然明白。」他有意无意强调着这句话。

  她咬咬唇,重新枕回他的胸前。「跟我有关吗?」

  「跟我有关。」

  「跟你?你在里头藏了什么?武功秘笈?春宫书册?还是你在那屋里藏着女人衣物,方便你男扮女装?」

  「妳想得太离谱了。」他仿佛在笑,掌心轻轻捣住她的双眼。「不是藏。妳可以慢慢想,但我想妳不会猜出来的。」

  他愈这么说,她就愈是想猜出来。不是藏,跟他有关?那到底是什么?

  遮在她眼上的右手,是他没受伤的那只,带着温凉的体温。她内心好奇,又有点想睡,真是可恶,竟让她这样分神!

  她神智有些迷糊,每次一停下吃食的东西要入睡,腹部就开始痛起,惊得她又清醒过来。

  就这样来回几次,她隐隐察觉他又要点她穴了。这人,老是在骗她,她想,就算哪天他得知世上没有解药可以解她的毒,他也会骗她:药,一定有。然后耗尽他的一生来为她寻药吧。

  现在,她什么也不想了,只想,作一次梦,一次就好。

  她的身子缩了缩,他以为她冷,硬将斗篷盖得她密密实实的,连点缝也不留。

  他俯下头,靠近她的头顶低声说:

  「山风,睡个好觉,一切有我。」

  是啊,正因为有他,她才害怕……她紧紧偎着他,任着他点她睡穴。

  立时,她进入意识顿灭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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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微亮,当她恢复意识时,直觉摸向身上的背包。

  自从在魏府里差点为掉落的食物而丧命,延寿就送给她一个斜带小包,一次能放三块糕,让她危急时可以救命。

  当她吃下第一口时,忽觉有人以袍袖遮住她的脸,她愣了下,张开眼,低头看见长裙上尽是鲜血。

  她转头看见她的丈夫正勾住她的腰身,右手执着长剑,剑上也是沾着血。

  「傅玉!」

  「没问题!」傅玉急叫。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她的相公托住她的腰一转,让她飞进傅玉的怀里。

  延寿立刻拿过篮子,奔到她的身边,道:

  「山风,妳受惊了。」

  山风一时呆住,瞪着公孙显一身黑衫,执剑杀人。

  「哼,都是一些小贼!」傅玉不屑道:「也不看看他们想招惹的是谁!」

  一个、两个、三个……简直是杀人如麻,不对,是……山风傻眼,无法移开视线。「为、为什么他、他下手……这么歹毒?」他的招式阴狠偏邪,完全不像她曾看过他练的功夫。

  傅棋上前一脸疑惑。「夫人不知公孙先生练的功夫吗?他功夫奇邪,讲究轻巧致命,这全是他娘亲传授的。」

  大嫂传授的?大嫂离岛两年的原因就是为他?她当时还为此烦恼一阵,以为大哥跟大嫂要仳离了。

  「公孙先生走的是旁门走道,听说极损经脉呢。」傅玉叹道。

  这就是他功夫奇高,年仅二十三就能成为一流高手的原因?因为他不打底功,不走扎实的纯阳内路!

  她瞪着他杀了最后一个人,轻而易举的。难怪这几天遇城镇不停,夜宿野外,他当时说了句:入城镇太麻烦。

  原来是这个原因。

  在城镇里杀人,太麻烦。

  她傻傻地看着他拭去剑身上的血色后,往她走来。

  他的眼目带冷,落在她的脸上,然后依着她的视线往他自己的袍袖看去。

  是方才他替她挡住飞溅的血。

  「只是不入流的贼人。」他答。

  「……喔……」

  公孙显又看她一眼,道:

  「你们准备准备,城门一开,我们直接进城。我去换件衣物。」语毕,他回马车取了换洗的衣衫,便往林子里去。

  傅玉、傅棋回神,忙着准备上路。

  延寿蹲在她身边,轻声说:

  「山风,这几天晚上妳睡得熟,都没让人惊动,这一次来的人多了,便让妳看见了,其实……这在江湖很常见的,妳也别怕。」

  「我没怕,我只是吓了一跳。」山风看看自己裙上也有血,连忙爬起来,对延寿道:「我也去换裙子。」

  延寿点点头,帮她拿了件新裙,顺便在她背包里再补足干粮。

  她有点跌撞地追进林子里,看见他正背着自己脱下长衫。

  她放慢脚步,抿起嘴,走到他的身后,哑声问:

  「这几天到晚上都是这样吗?」

  「嗯。」他头也不回。

  她沉默一会儿,又道:「是血鹰的人吗?」

  「不是。」他换上新的长衫,系上腰带后,才转身面对她,状似不经心道:「我不会滥杀无辜。来的人,有的贪慕公孙要白,有的想要素讨血鹰名单为家人复仇,我杀的不是这两种人。刚才那些人都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人,他们要血鹰名单藉此谋利害人,他们的人品都详细记载在汲古阁里的书册里,妳要不信,等妳回庄后,我可以一一拿给妳对照。」

  「虽然你常骗我,但我还是信你。」她有点恼他平静的语气,却又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当年习武,跟傅哥哥是同一门纯阳内路的。」

  「他心思清明,是那路的天才。」他也烟一白。「我心眼多,习另一派路的更好,也更快些。」

  她咬咬唇。「傅玉说,你因此损及经脉。」

  「那是大部份人以为,并不代表我确实如此。山风,妳吓到了么?」

  她当然吓到了啊。就算他没说,她也知道他不扎实一步一步学习的原因啊!

  「显儿,你这样……不是让我一直欠你吗?」

  「那妳就还我啊。」公孙显等着她抬头,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深沉地说:「妳就用妳下半辈子还我啊。」

  她肺里的空气几乎没了,被迫必须用力吸气,她眼眶微红,闷不吭声地咬着点心,试了几次才忍住给他承诺的冲动,道:

  「我裙上沾血了,你替我遮一下,我换个裙子。」

  她走到他的背后,解下腰带,更换衣裙。他没有转身,就那么背着她站着。

  冷风一直吹,她打了个冷颤,连忙贴近他的背。

  「妳换好了吗?」

  「嗯。」

  他点头,还是没回头,大步往马车方向走,但他斜跨一步,落在她的左侧,挡住大部份的冷风。

  傅玉正收拾车里滚出的食物,傅棋充当车夫,延寿则在车边等着。

  公孙显自车里取出斗篷,正要递给山风,山风看了延寿一眼,垂着视线吞吞吐吐道:

  「姐姐也很冷吧。」

  公孙显死盯着她。

  「唔……」山风接过斗篷,硬是塞进僵直的延寿怀里。「我先上马车,里头比较暖和。」语毕,要狼狈地爬上车里。

  身后,有入托住她的腰身,让她一举上了马车。她要爬进里头些,哪知好心托她上车的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害得她差点倒进他的怀里。

  「山风……」她身后的男人,冷声道:「妳想推我走,也要看我允不允。」

  她含糊地说:「我没有……」不敢往后看。

  手臂一凉,发现他竟拉开她的衣袖。臂上顿时剧痛,她惨叫出声。

  「公孙显,你做什么你!」延寿叫道。

  傅棋傅玉循声回头,面露骇然。

  公孙显正狠狠咬住山风的臂肉。

  一排齿印混着血迹,就这样烙在她的臂上,她痛得掉出眼泪,他连看她也不看一眼,便把她推进车里头。

  他抹去嘴角的鲜血,冷声道:

  「准备出发。今天初三,正好赶上平宁大会。入了城,直接上闻人庄。」顿了下,没等到傅棋的回应。「傅棋?」

  傅棋回神,连忙点头。「没问题。」忍不住偷瞄一眼山风。好惨!

  延寿赶紧上了马车,轻轻托住山风那只被咬得狠毒的藕臂。

  「我帮妳上药吧?」真狠,真狠。她站得近,亲眼目睹公孙显口下多不留情。

  「不用了。」山风答道,语气有些发颤,臂伤痛得她眼泪狂流,但她一点也不怪他,真的。

  「咬得这么深,会留伤疤的。」驾车的傅棋撩开车帘,瞄一眼伤口,低声道。

  「不碍事,留了伤疤,也好。」她忽然笑出声。「至少,我心甘情愿留住这样的伤疤。」留住它,就想到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

  这就是显儿的用意吧,只是,他咬得她好痛好痛,她怀疑他是故意让她感受这程度的疼痛。

  延寿还是取来干净的白布,想为她包扎,山风腼腆地笑了笑,迅速将衣袖拉好,遮住那还流血的伤口。

  「真的没有关系。」她嘿嘿傻笑两声。「大部份的人没办法选择留在身上的印记,但这齿痕,我可以选择要不要留下。」她笑得有点开心,也有点傻气。

  「夫人,这样子一来,妳可不方便提笔写字了。」傅棋说道。这几天她在马车上,无聊时就边吃边在傅玉给她的空白册子里写字。

  他瞄过一眼,她那页写的是天罡派掌门寿诞的盛况,写得密密麻麻的,他非常想告诉她,如果一件小寿诞得用好几页来形容,那汲古阁早就该扩建了。

  思及此,他又看见在前方领路的公孙显,随意说道:

  「这次入平宁城,把名单交给闻人庄主之后,我们应该就会打道回府了。云家庄虽在江湖占有一席之地,但此事如果真跟朝廷有关,那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默默的做,默默的离去。公孙小姐,妳心里那名单还记得周全吧?」

  「这是当然。」延寿答道。

  「七师兄。」山风忽然道。

  「夫人请吩咐。」

  「麻烦你帮我拿那本册子好吗?」

  那册子,放在靠近车前的食篮堆上,离傅棋近些。除了她外,没人去碰过,傅棋分一半心神,伸手勾过那册子。

  她笑着去接,但右臂那齿痕作怪,让她痛得松手。

  册子落了地。

  傅棋微笑地去捡,直觉瞄了眼摊开的那一页。

  而后,他缓缓抬起俊目望着她。

  她回望着他。

  「夫人,册子可别乱丢,很麻烦的。」他语气如常。

  「我知道。」她笑瞇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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