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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婚礼 第三章 叛军

  终于轮到了隔离区难民撤离的日子,季隽言发现先前疑似有感染迹象的难民有人已经出现了食欲不振、恶心想吐的症状,虽然跟发病期的症状仍有些差异,但毕竟是新的病毒,病症有可能会有新的变化。

  他不想冒这个险,于是他主动向英格丽提出要求,把这一批人继续留在隔离区以免疫情扩大。

  英格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季隽言。「这是我听过最荒谬的提议!你怎么可以要我把他们留下来等死呢?叛军已经逼近了最后防线就要打进营区了,你却要我抛下他们不管,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那难道妳就要冒着让所有人都感染疫病的风险,带着这些人一起走吗?」季隽言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种所谓人道主义的妇人之仁,他的态度非常坚持。

  英格丽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讲。「这里的事由我做主,你的意见我已经听到了,但是……恕难从命,所有的人今天都要撤离,一个也不能少。」

  「妳的固执有可能会牺牲更多条人命。」季隽言认为应该顾全大局,宁可牺牲少数人,以保全大多数人的性命安全。

  英格丽站起来和季隽言面对面,语气非常坚定,毫不退让地道:「也许我是固执,但是我不会去扮演上帝,决定谁该活谁该死,只要还有存活的机会,我绝不留下任何人,如果叛军进入营区,留下来的人一定会死。」

  才刚对这个男人稍微有了好的感觉,英格丽立刻又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竟然要求她抛下难民自己逃生,简直是冷酷无情得不可思议!

  面对和她僵持不下的季隽言,她用手指着悬挂在自己身后的国际红十宇会的基本原则──人道、公正、中立、独立、志愿服务、统一、普遍。

  然后她又郑重的重申一次,「我绝不做任何违反原则的事情,更不可能因为惧怕战乱或疾病而放弃任何一个生命。」

  谈话没有交集,季隽言也不想继续争辩,他已经明白英格丽是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他也只能照着对方的安排撤离,没有选择的余地。

  季隽言默默的走出帐棚外,看着六大辆的军用卡车进驻,最后的设备与物资都已经分批架上车,他和隔离区的难民一起被安排在第二车,前导车和押队的最后一车都是当地政府军队的专车,载的全部是驻守在难民营的士兵。

  英格丽则是跟那些原本他建议要放弃的疑似染病的难民们同乘倒数第二辆卡车。

  依照军队的指挥,季隽言跳上自己所属的车辆,装满随身物品的背包紧紧的绑在身上,他和难民们围坐在一起,卡车后车厢罩着的帆布幕被士兵们放下来,车厢内霎时陷入黑暗,只听到轰隆隆一阵声响,军用卡车开始移动了起来。

  到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至少要五天以上的车程,如果遇到叛军攻击途中所经的城镇,又必须绕路而行,恐怕还要更久。季隽言窝在车厢的角落,各种体味混合着刺鼻的柴油味,比起阿摩尼亚的味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觉得这趟迁徙之路将会非常痛苦。

  事实上他已经算很幸运了,因为萨雷摩马难民营和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都有当地政府军队驻扎协助,已经算是拥有非常多的资源,至少在迁徙的时候还能坐军用卡车。

  以前英格丽和红十字会的义工们不知帮助部族与难民迁徙过多少回,常常都要在酷热的沙漠中扶弱携幼的慢慢步行,还要躲避战火袭击。

  过去三个礼拜以来,他常常听来自各国的义工们聊天,知道了不少事情,想到其他人那么辛苦都没抱怨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表现出不耐或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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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经三天的舟车劳顿,中途停靠过好几个中继站,军用卡车不知何时来到高原地区,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巨石岩块。

  非洲的日出与黄昏一向美得惊人,瑰丽多变的色彩从没有一天重复过,让人看得目不暇给。若说上天在这片贫瘠的大地赐予了什么神奇的恩典,非天空变化的美景莫属,在非洲每个晨昏的天际上演精采的戏码。

  季隽言拿着水壶坐在一块岩石上欣赏美丽晚霞,在封闭车厢内折磨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温热的岩石表面还留着白天日晒的温度。

  他看着深蓝色天空抹上一层暗紫红的薄雾,遥远地平线上落日不再刺眼,橘黄色光芒呈放射状渐层扩散,最后掩没在暗紫红的天际,忽然有种置身伊甸园的错觉,也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从非洲的某处来到了神的国度。

  一个同车的难民走到季隽言的身旁,指着落方向他说了几句当地土语,他完全听不懂,只能看着对方不断对他重复着同一句话,尴尬的微笑着,并点头示意。

  英格丽怀中抱着虚弱的七岁小男孩,因为饥饿与疾病使得他的外型像学龄前儿童般瘦小,她试图哄沿途因为晕车而不断呕吐的小男孩睡觉,远远看到季隽言跟难民比手画脚的模样,看起来似乎需要人帮助。

  她抱着小男孩起身往季隽言的方向移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库图喀是想告诉你,不要一直盯着晚霞,那是女神的陷阱,女神画上美丽的糖引诱人群,等到黑夜来临,迷路的人就会被吞噬。」

  听到当地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部落族人的有趣说法,季隽言不禁笑出来,他用新学来的部落语向库图喀道谢,库图喀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离开。

  英格丽抱着男孩坐在旁边的大石块上,不停的抚摸着男孩因呕吐而感到闷痛的胸口,轻声哼着曲子。季隽言在暮霭中望向她的侧脸,鸭舌帽底下的唇微微弯起一弧美丽的曲线,他知道她在笑,甚至可以想象她的表情就像圣母玛丽亚塑像那么的温柔慈悲。

  季隽言看着英格丽怀中那张小脸,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他有些后悔自己曾经有过想要放弃他的念头。

  「今天早上的事,我向妳道歉,也许我是太心急了,在未确定病征之前,不应该妄下断言要妳放弃。」

  英格丽摇摇头没有回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理解的微笑,又继续哼着曲子,不想惊动正准备入睡的男孩。

  听着英格丽哼着优美的曲调,眼前是一整片绚丽得无法形容的彩霞,季隽言忽然觉得这种让他感到不耐烦的困顿生活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英格丽轻轻起身把已经睡着的男孩抱到今晚扎营过夜的区域,让他和其它隔离区的孩子们睡在一起,然后又回到季隽言身旁坐下,主动拿下她的帽子,礼貌的开口道:「詹姆斯博士,我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季隽言转过头,忍不住好笑的看着她。「妳可以直接喊我詹姆斯,不要加上博士吗?还有,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其实妳可以跟我讲华语,毕竟两个华人对话却要用英文,感觉实在很奇怪,除非妳不会讲华语。」

  平常为了能跟来自各国的人种沟通,一直都是用英文在对话,因此他只听过英格丽讲过英文与法文,甚至各种当地的方言、部落语,就是没听她开口说过中文,他心想也许使用两人共同的母语可以化解掉彼此间的隔阂,拉近距离。

  沉吟了好一会,英格丽终于决定用中文开口,她已经将近十年没说周中文了,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你已经懂得直接开口要求了,对我的要求也愈来愈多,先是要我拿掉帽子,现在又要我直接喊你的名字,甚至私下跟你沟通时讲中文。」

  季隽言尴尬地干笑两声,解释道:「不开口要求怎么行,妳都不理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对你并没有特别冷淡过。」英格丽不解的看着他。

  「确实是没有,不过……」季隽言就是说不上来那种强烈的疏离感。「妳身边好像有一层光芒似的,就像是防护罩一样,让我感到有种距离感。」

  英格丽注视着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余晖,轻笑出声,「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就算不怕女朋友吃醋,也要担心会惹上不必要的情感纠葛。」

  「妳讲得好像我是花花公子似的,别看我的外表好像对女人很罩得住,其实我从来没追求过任何女人,我可以发誓……」季隽言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的动作。

  「没追过女人?这谎言编得太差了,别忘了你有一个准备结婚的女友。」英格丽的眼神仍然停留在远方,欣赏着散落天边渐渐清晰的星辰。

  「我没说谎,我真的没追求过女人,是她主动来追我的。我们同事了好几年,直到去年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她主动来认识我,隔天她传电子邮件问我要不要跟她吃顿晚餐,然后她就在吃晚饭的时候说要跟我交往……」季隽言从小就活在异性爱慕的眼光之中,但他却从来没有主动爱过谁。

  自从十年前家族替他安排的新娘在新婚之夜消失后,季家出动所有资源四处去寻人,但多年来始终音讯全无,到最后连他父母都放弃了,除了报失踪人口之外,也在五年前终于让步答应他向法院诉请婚姻无效。

  艾莉西亚跟他一样在世卫工作,对他非常主动,又常在许多小地方照顾他,加上台湾的父母也希望他能找个固定的对象交往,而他身边没有别的异性,于是时间久了,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爱莉西亚提出的交往要求。

  甚至连他们要结婚的决定,也是艾莉西亚带他回去参加她的家族聚餐时,主动在餐桌上宣布的。当时他虽然感到很惊讶,也很气她没经过讨论就自作主张的当众宣布喜讯,让他无法在她所有亲友面前否认,被打鸭子上架的接受婚约。

  「真是令人羡慕,不用追求,幸福就自动来敲门了,你这番发言会让很多人嫉妒你的好运。」英格丽相信他应该很受欢迎。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用追求的人生是幸运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刚好日子过到哪就算到哪的那种人,唯一会让我花心思去钻研的,大概只有研究吧。」季隽言从不花心思去多想人生的课题,他光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想那些。

  入夜后开始起风,英格丽把马尾上的橡皮圈取下,任由一头及肩的黑发随风飘散。

  英格丽希望能跟季隽言谈谈她的想法和立场。「我在想你今早说过的话,毕竟疫病很难预料掌控,你也是出于好意希望能避免其他人受到感染,不过我也有我的立场必须坚持,如果我放弃了任何一个人,其他的难民会作何感想?他们最后的信心和信任感会被摧毁,那我又凭什么要他们怀抱希望,继续相信我呢?」

  没想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季隽言和英格丽相视而笑。「我刚还在为早上的事愧疚呢,没想到妳也一路在想这件事。」

  「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路程要走,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彼此心中都不要留下疙瘩。未来我们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合作,以后只要有误会就立刻澄清,有争议就学着包容,有困难就互相帮忙,同意吗?」英格丽认真的看着对方。

  「同意!」季隽言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和英格丽握手言和。

  才刚和解,季隽言立刻大胆起来,「其实妳把头发放下来很好看,以后晚上不用遮阳的时候,妳干脆把帽子拿掉,像这样子轻松的跟我聊聊天也很不错。」

  「白天要遮阳挡风沙,晚上要御寒,我的帽子早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聊天是个好提议,不过等我们到了密索姆沙哈耶之后多的是时间,可以安心的慢慢聊,现在还是先赶路要紧。」这男人诡计多端,英格丽才不上他的当。

  怎样都无法让他得逞,季隽言暗叹这女人真是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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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突然减速,缓慢转进一条沿着山壁的小路,这里离乌干达边境不远,政府有驻扎军队在附近,负责迁徙的指挥官临时决定要改变路线。

  于是英格丽跳下卡车,搭乘随队的吉普车往前快速行驶,她要到第一车去跟指挥官问明改变路线的理由。

  吉普车还来不及接近,承载着指浑官和士兵的第一车就被一枚从山壁上发射的火箭炮给击中,引起一阵剧烈震动和惊人的爆炸声,炸碎的金属四散,瞬间击中吉普车的挡风玻璃。

  英格丽立刻压低身子躲在后座,然而机关枪开始如雨点般对着整个吉普车队无情的扫射,幸存的士兵立刻架起机关枪反击。

  军用卡车厢内的所有人都害怕的趴倒,只知道机关枪不断的对着卡车扫射,完全不清楚外面的状况,有的人因中枪发出呻吟,有人因恐惧而啜泣,季隽言挤在混乱推挤的人群中间,不敢轻举妄动。

  枪声渐歇,几个游击队员掀开卡车的帆布幕,拿着长枪对着他们吆喝,凶恶的拖难民们下车,所有人依照指示举起双手排成一列在路旁跪下。

  季隽言看到英格丽被游击队架住,工作服上都是血迹,吉普车驾驶早已浑身是血的仆倒在驾驶座上,看来已经断气了。

  仅存的几位国民兵被迫缴械,然后游击队要他们也排成一排跪下,就在季隽言面前当场被游击队员处决了,他闭上眼不愿去看那么残忍的画面。

  今天大概在劫难逃了吧?季隽言不禁感到绝望。护送他们的国民兵都被杀光了,而如今所有人都被游击队俘虏,游击队如何残杀难民和敌军战俘的事他听太多了,眼下这番阵仗,他不认为以自己一个异族的身分可以幸免于难。

  游击队这次攻击行动的首脑走到英格丽身边,用当地的语言问她问题,季隽言只能听到英格丽的声音,用同样的语言在回答问题,背后有人拿枪指着他,他只能用听的来判断情况而无法回头查看。

  接着他听到那游击队似乎打了英格丽,英格丽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对着英格丽叫嚣,接着英格丽又说了一长串的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男人停止叫骂,走到季隽言身边用口音非常重的英文问他,「DOCTOR?」想要确认他的医师身分。

  英格丽的声音像在讨饶似的,不断重复说同样的话;但是季隽言仍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只能隐约猜测她应该是在替大家求情。

  那首脑命令手下把英格丽强行架走,英格丽仍然一直高喊着那句听不懂的话,声音愈来愈远。

  一个游击队员走过来,很粗暴的把季隽言拉起来推着他向前,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要处决他,无法反抗只能一味的往前,直到停在一台吉普车旁边。那名游击队员把他的手反绑,然后要他坐上吉普车,接着用很简单的英文单字要他等。

  季隽言不敢动,他心想应该是英格丽说他是医生替他求饶,所以游击队才会挟持他一起离开。

  所有难民被游击队集中在一起,他们把所有人分成不同的队伍,男的或女的,儿童或伤病全部被分开,然后要他们各自举起手跪下。游击队把儿童和年轻的男女挑出来赶上刚被游击队抢到的军用卡车准备运走,而留下来的人就地跪着不敢动,那画面就跟刚刚国民兵被处决前一模一样。

  季隽言心中大喊不妙,这些人可能要被杀害了,而英格丽也被架走了,不知会被怎么残忍的对待。

  他睁大眼睛快速查看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或是逃生的机会,他虽然没有办法像商业电影里面的英雄那样拯救所有人,但总可以试着逃跑,或是转移游击队的注意力让更多人可以趁隙逃跑吧?

  卡车才刚发动,远方忽然传来枪炮声,逃跑的国民兵带着救援武力返回攻击游击队。

  刚刚把英格丽架走的其中一位游击队员大喊着跑回来,原本看守难民的游击队员闻讯匆忙拿起武器往前冲,场面顿时陷入混乱,季隽言趁没人看守他的空隙,自己用牙齿把手上的绳索咬松开,跳到前座发动吉普车的引擎准备趁乱逃跑。

  有一个游击队员发现他要脱逃,马上举起枪要阻止他,他立刻快速倒车撞倒那个游击队员,狭窄的山壁无法回转掉头,他只能保持倒车的状态高速后退,不可避免的辗过原本要射杀他却被他撞倒的游击队员,危急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压低身体,脚下仍踏紧油门不敢稍有迟疑,前方战火愈来愈靠近,留下来监视的游击队员们也加入了战局,所有原本跪倒在地的那些难民们开始四处窜逃,游击队员拿起机关枪对逃跑的难民扫射。

  季隽言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吃力的奔跑着,她因为跛脚加上身上长满皮肤疾病的肉疣,所以没被游击队挑上车,他停车把那小女孩抱上车。

  正准备开车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英格丽出现在军用卡车旁,她不知何时逃跑的,不顾自身安危的折返,正在疏散被关在卡车上的难民。

  他不顾自己是否会被流弹扫射到,飞车来到英格丽身边大喊着要她上车;英格丽不肯上车,还把被流弹击中的伤者往他车上推,要他别管她赶快带着大家逃走。拗不过英格丽的倔脾气,他只好载着伤患和小女孩往山谷外冲,把他们安置在远离战火的地方和其他自行逃出来的难民在一起,马上又把吉普车掉头往山谷里冲。

  他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奋不顾身的往枪林弹雨里冲,可脚下仍猛踩油门,此刻他满脑子只想把英格丽和剩下的人都接出来,根本没想到自己有可能会丧生在无情的子弹底下。

  当他回到刚刚遭到游击队袭击的地方,只看到遍地死伤,还有军用卡车被炸毁的残骸,英格丽早已不知去向。

  他着急的开着吉普车到处查看,不断的朝着有火光的方向开去,正当他要放弃折返的时候,听到一声惨叫,他马上停车拿起已经丧命的游击队员身上的自动步枪,慢慢的步行前进……

  山壁的转折处有人影晃动,他立刻蹲下躲在山壁后方偷窥。

  英格丽和一个难民跪倒在地上,身旁一个国民兵倒卧在血泊之中,两个游击队员正拿着枪指着他们的头,看来应该是国民兵带着他们逃跑的时候,遭到了埋伏的游击队员杀害。

  就在季隽言犹豫着该如何用手中的步枪一次解决两个游击队员时,其中一个游击队员已经毫不犹豫的先开枪把难民的头轰了一个洞,然后两人同时开始拉扯英格丽的衣服,意图侵犯她。

  眼看着游击队员杀人、强暴的残酷恶行就要在自己眼前上演,季隽言后悔来不及援救那名可怜的难民,怒不可遏的抓起机关枪用中文大喊,「趴下!」

  然后瞬间拿起步枪对着游击队员不断开枪,两名游击队员听到陌生的语言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成为自己用来逞凶的武器底下的亡魂,自食恶果。

  英格丽听到季隽言大喊趴下之后,立刻往前扑倒在地,完全没被流弹射伤,枪声停止后她才抬起满是血迹和尘土的脸,无言的看着季隽言。

  看到英格丽一脸的血,季隽言立刻背起步枪上前检查她的伤势。

  「我没事,这是被库图喀的血喷到脸。」英格丽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血迹,她的眼里蓄满泪水,伸出手把库图喀布满惊恐的眼睛轻轻合上。

  发现遭到游击队枪杀的难民竟然就是昨晚好心劝他不要一直盯着晚霞看的那个可爱的原始部落族人库图喀,季隽言受到很大的震撼,难过得说不出话,他在心底痛恨着自己刚刚为何不马上冲出来,晚了那么一秒就让库图喀无辜丧生。

  季隽言从背后抱住英格丽,心中充满懊悔与愧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英格丽,因为他觉得库图喀的死是他的错。

  反而是英格丽善解人意的先感受到他深沉的哀恸,主动开口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也难逃一死。」

  英格丽拉着季隽言站起身,催促他赶快逃,「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万一他们又折回来的话,就真的逃不掉了!」

  两人牵着对方的手一起跑回吉普车旁边,跳上车往山谷外飞驰而去。

  先前逃跑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哪去了,季隽言一路都没看到人影,只有远处几只叫不出名称的羚羊奔跳着经过,英格丽转头问他,「你确定我们的方向正确吗?」

  季隽言答不上来,这一带都是光秃秃的山壁和一片贫瘠的荒土,折来返去的景致都大同小异,他也分辨不出来自己到底开的方向是不是刚刚走过的路线。

  发现他的迟疑,英格丽开始翻吉普车置物箱看有没有可以用来辨认方向的东西,幸好车上有个小型指北针,她调整了一下,然后开口说:「糟糕,方向有点偏南,我们必须要掉头往东方走才行。」

  季隽言立刻看了一下油表确认油量,但路途遥远,他担心车子可能撑不了太久。「妳再找找看有没有地图,先确认我们在哪里。」

  「我们应该是在乌干达边境……」英格丽只能大概猜测自己身在何方。

  她刚翻过前座的置物箱并没看到地图,于是爬到后座去找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结果只有一些杂物和一个装着饮用水的小水箱,并没有找到地图。虽然有些泄气,不过因为发现饮用水,她很庆幸能够找到可以赖以生存的水源。

  她很高兴的跟季隽言分享她的发现,但是两人要面临的困难还很多,至少现在确定了方向,只要往东方继续前进,一定会接近密索姆沙哈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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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如季隽言所预料,吉普车奔驰了一整个下午进入沙漠区之后,勉强撑到午夜时分就彻底罢工了。

  两人把车子推到仙人掌堆旁,拉起吉普车后座上的帆布架准备今晚睡在车上,英格丽拿起车上发现的猎刀,亲自示范她从原始部落族人身上学到的方法,教季隽言如何食用仙人掌、喝仙人掌汁。虽然味道有点奇怪,而且带着植物的苦涩味,但为了节省饮用水源,及保持在沙漠中前进的体力,也不管肠胃能不能适应,他只能尽量多吃一些仙人掌充饥。

  他们把前座往后倒放躺着准备就寝,一起分享唯一的军用薄毯。沙漠夜晚气温骤降,有别于白天的酷热,如果不靠近点睡互相取暖,还真的会感觉冷。

  季隽言睡不着,忧心忡忡的盯着头顶的帆布架发呆。「妳觉得我们离密索姆沙哈耶多远?原本慝该五天抵逢的行程才走三天半就遭到袭击。」

  真是凑巧,英格丽刚好也正在思索这个问题。

  虽然两人用吉普车快速赶了一下午的路,但也只是方向正确,并不能肯定是往密索姆沙哈耶最快的路线。她也很担心在烈日曝晒的沙漠中缓慢步行,也许不到两天就变成两具干尸了;但是不走的话,留在这里等着水源被饮用殆尽,仍是死路一条,这种局面还真是两难。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表达了她的心情,「我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在遭到攻击前,我们是绕着边境往东南方走,而现在我们一下午都是直接往东方走,我很肯定密索姆沙哈耶是在东方的位置。」

  「那我们现在呢?依妳的研判我们大概还离目标多远?」毕竟英格丽在这里待得久,比他这个外来客还了解情况,季隽言愿意相信英格丽的判断。

  英格丽下午确认过驾驶座前的仪表板,计算出发后到没油抛锚前的车行公里数。「如果以我们今天下午开的公里数来看,应该已经进入埃塞俄比亚境内了。埃塞俄比亚南部的平原和低地被沙漠覆盖,我只能大致猜测以一般车行速度至少还要一天才能抵达,换成在沙漠中步行的方式,可能要走三天以上吧。更何况在沙漠中真的很难辨认方向,就算白天看指北针、晚上看北极星也很容易被搞混。」

  季隽言早就听之前的向导斐科西说过在沙漠中迷路的可怕例子,沙漠的磁场会让指北针失灵乱跑,而沙漠地形不断的随风沙改变,就连经常出没沙漠的当地人也有迷路的时候。

  这些问题他不是不了解,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留下来等死,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俩已经从游击队的攻击中逃出来,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甚至在世卫组织的眼中,他根本已经失踪将近一个月之久,搞不好早就认定他已死,都为他举行过丧礼了呢!

  因此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来寻找他们俩。

  季隽言看着躺回身边的英格丽,替她拉起毯子盖好。「那么妳觉得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想听听妳的想法,毕竟我们现在是生命共同体了,我不能霸道的替妳决定,我想跟妳商量出一个我们共同的决定。」

  英格丽沉默的思考着,她的帽子早就在遭到游击队俘虏时被弄掉了,原本整齐的马尾一整天被风吹得散乱纠结,几撮黑发干涩的贴在她的脸颊上,季隽言细心的帮她把头发拨开,用自己的袖子仔细的擦拭她脸上残留的血迹和污渍。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深陷沙漠中进退维谷,走是赴死,留下来也是等死,只是迟早的事。」她不是在说丧气话,因为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过……」英格丽语带保留,语气不太肯定地道:「如果我没记错,方向也正确的话,也许我们会在往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的途中先经过一个埃塞俄比亚南端的小镇,如果到得了的话,也许我们就能撑过这一次的劫难。」

  「那妳的意思是,我们要赌一次,想办法走到妳说的那个小镇吗?」季隽言觉得只要能接近密索姆沙哈耶,拚着在沙漠中脱水而亡的机率,他也要赌看看。

  英格丽严肃的注视着季隽言的双眼,「如果我说要尽全力去试一个连我自己也没把握的事,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好。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有把握的事,人生就是一场赌局,我宁可选择去尝试,最后答案揭晓,一翻两瞪眼,不是输就是赢,也省得去猜。」季隽言以同样认真的眼神回应对方,他不想坐以待毙。

  英格丽原本严肃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她伸出手去握住季隽言的手,「那么从现在起,我们就是这趟沙漠求生旅途的伙伴了。」

  季隽言也回以同样的微笑,握紧对方的手,「没错!伙伴,请多多指教。」

  前途未卜的黑夜中,两个人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入眠,明天起,严酷艰辛的考验正在诡谲多变的沙漠地形中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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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热浪来袭,炙热的阳光穿透轻薄的布料,肆无忌惮的灼烧每一吋肌肤,地面就像刚达到沸点的滚水,阵阵热气伸出如火山熔浆蔓延般的手,准备猎捕往来其上的双足,将两人拖往极热的炼狱。

  季隽言和英格丽把吉普车的帆布架给卸下,利用帆布的部分,将所有可用的东西全放在帆布上,像一个超大型的圣诞老公公布袋,然后一人一边用绳索绑在腰上,在沙漠中用拖行方式前进,以减轻身体背负重物的负担。

  两人计算过饮用水的量,每隔一小时补充一次,每次只能喝一口暂时解渴。承受着烈日曝晒让两人身心俱疲,根本无力交谈,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一步算一步。

  「我受不了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还没到中午,已经像躺在火山熔岩上面一样痛苦,我走不下去了,妳呢?」季隽言先喊停,他毕竟不像英格丽住了六年那么习惯这种炎热的天气,尤其过去十年来他住的城市都是冬天会下雪的地方。

  英格丽没有回话,但却用行动表达附议,她安静的往下坡处走去,季隽言跟在她身后走,等到她认为可以的位置,才从帆布套中拿出昨晚睡觉用的毛毯把帆布内的东西包好。

  季隽言立刻猜出她的想法,一起帮忙把帆布架撑起来,两人蹲低身子钻进帆布架里面遮阳,顺便喝口水喘口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没走到,就会先中暑死在沙漠里。」英格丽觉得这次求生之旅成功机率实在不大,她沿途不停思考可行之道。

  「不然呢?不如我用步枪里剩下的子弹一人一颗自杀算了。」快被晒昏了,还听到这样的丧气话,季隽言莫名的升起一股火气,开始口不择言。

  「我只不过是想找更好的办法,你就非要这样讲话不可吗?」饥渴交迫,又要承受日晒之苦,英格丽的口气也好不到哪去。

  「好,那请问妳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妨说出来,我洗耳恭听。」季隽言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有点像在挑衅。

  「你一直在旁边抱怨挑剔烦死了,我怎么能想得出来!」她反击道。

  「我抱怨挑剔?我烦妳?先说丧气话的人可不是我!」严酷的沙漠真的能轻易逼疯一个人,此刻两人都快要被逼到临界点了。

  「不要跟我吵架,难道我们真的要搞到就地杀了对方吗?」英格丽强压下不满的情绪,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提醒自己不要被沙漠击倒。

  季隽言忽然被英格丽的话给点醒,开始对自己的不理性感到抱歉。他瞇起双眼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沙漠,真的看到了从沙面升起的热气,就像跳跃的火焰一般,当下警觉的在心底不断告诉自己,千万不要丧失了清醒的头脑,不然真的会一不小心就被这片炙人的黄沙给吞噬了。

  「我们先暂时忍耐,避过正中午时刻,等下午再继续走吧。」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为了不要被正午的阳光晒成人干,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彷佛想寻找支撑下去的勇气,季隽言默默牵住英格丽的手。

  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两人几乎没有交谈,只是静默的等候时间缓慢地流逝。季隽言看着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潜水表,那是他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父母专程飞来参加毕业典礼时送给他的礼物。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两年多没回家看过亲人了,只有逢年过节时用电话跟家人报平安,回想他过往的一生,总是沉浸在工作之中,除了工作以外,他人生的其它方面几乎是一片空白。

  也许因为这段日子始终在死亡边缘徘徊,他在人间短暂停留三十五年的回忆瞬间像黑白默剧片段在脑海里快速闪现,内心五味杂陈的叹了口气。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一生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饼干礼盒,外观很绚丽精致,但里面的饼干却只有一种单调的口味。」他语带苦涩的说着。

  「不要在沙漠中回忆你的一生,不要让沙漠知道你的脆弱,他会毫不留情的擒杀你。」英格丽难得感性的说,她想让季隽言渐渐薄弱的意志重新坚强起来。

  季隽言转过头微笑看着英格丽,「我很庆幸有妳陪伴,就算最后面对的是失败,我也会感激妳在沙漠里带着我走,我愿意一直跟随妳的脚步。当初若不是妳把我从沙漠的口中救走,我早就被沙漠生吞活剥了,这次也只不过是被沙漠追讨回一条命而已,却连累妳陪我一起被沙漠追杀。」

  休息过后,他已经能够开始用轻松的态度去看待这次严苛的考验。

  「你没有连累我,你也不欠我什么,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早就扯平了。就算最后真的是失败,我也和你一样,很高兴能跟你结伴走到最后一刻。」她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

  他们不是要跟对方诀别,相反的,他们是要再次确定彼此有共同的信念与信心要一起走下去,面对困境而不失勇气,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刚刚那种不理性的争执了。

  季隽言看着手表上的指针,「我们继续走吧,都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两人收拾好行李,继续上路,沙漠开始吹起一阵阵焚热飞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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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入夜后气候转凉,虽然走了一整天早已疲惫不堪,但两人的脚步仍不自觉的加快起来,或许是凉爽带来的舒适感稍稍平复了身心的疲倦,更或许是想利用黑夜继续赶路,减少明天在艳阳高照下行进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无止尽的拼命走着。

  直到终于看到脚下原本密布的细沙,渐渐变成了带有岩砾的沙地,英格丽提醒季隽言看着地上开始出现的碎石砾。

  「你看!我们方向是正确的,终于接近岩石区,快要脱离沙漠了。」

  英格丽语气难掩兴奋的继续解释,「我说的那个小镇是沿着石壁建成的城市,现在应该不远了,也许再走一天就能抵达。如果你不会太累的话,我们再继续多走一点路,愈接近岩石区愈好。」

  这真的是最好的消息,季隽言听到离目标越来越接近,忽然觉得今天所有的疲惫与痛苦都消失了,脚程也愈来愈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两人边走边看着天空寻找北极星的位置,更玩心大起的比赛「谁认识的星座多」,到最后所有能够辨认的星座几乎都讲光了,季隽言开始耍诈,胡乱捞一些星座的名称。

  英格丽当然不至于那么没有常识的任他诋骗,笑着抗议道:「警告参赛者,作弊会丧失参赛资格喔!」

  季隽言故意装傻,「妳有作弊吗?我一直都很相信妳呢!」

  英格丽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好过分,真没有运动家精神!」

  「我是无奸不成商,无毒不丈夫。」季隽言嘻皮笑脸没个正经。

  「你少曲解这句话。」虽移居英国多年,但她的中文程度还不至于那么差。

  季隽言的肚子忽然很大方的发出一阵咕噜声响,在寂静的沙漠中更显清晰,英格丽忍不住笑出声,「你的肚子还比你诚实。」

  「好饿!早知道就带一些仙人掌上路当粮食。」极度饥饿下,季隽言忽然怀念起仙人掌餐的那股怪味道。

  「仙人掌可不能常吃,会拉肚子的!而且也不是每一种仙人掌都能吃。」英格丽真怕他饿极了,看到仙人掌就扑上去吃,万一生病可就糟了。

  「那不然该怎么办呢?就算没被太阳晒死、没被沙漠活埋,也会饿死啊!」向来胃口很好的季隽言实在没办法忍耐饥饿,在难民营一天一餐已是极限了。

  「现在也只能忍耐了。」英格丽也很饿,只是她懂得转移注意力去忽视饥饿。

  「看到那块大岩石没有?我们应该已经进入岩石区了。」顺着英格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几乎像一辆车的巨大岩块,而地上散落的岩砾也愈来愈大颗。

  就像看到指标一样,两人的心情立刻振奋了起来,暂时忘记饥饿,加快脚步往前走,直到完全走进岩石区为止。

  季隽言看着潜水表指针上的萤光标记,正指在午夜十一点多的位置,他们从天刚亮,气候仍未开始燥热就出发了,中途休息了两次,算起来已经足足走了将近十四个小时,长途跋涉的疲倦在决定放松的那一刻,忽然占据了全身。

  他和英格丽确定了今晚过夜的位置后,才刚架好帆布棚钻进去合盖一条毛毯,立刻累得倒头就睡。

  睡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同时被一阵恐怖的动物嚎叫声惊醒,英格丽立刻明白附近可能有野兽把他们当成了晚餐,准备对他们进行攻击。

  她立刻坐起身来在黑暗中摸索那把季隽言带来的自动步枪,但季隽言比她快一步,先拿起步枪爬到帆布棚外查看情况,他三百六十度仔细地端详周遭的环境,汪意聆听。

  英格丽害怕的爬出来跟他背靠背的站着一起保持戒备状态,等了一刻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但两人已经不敢继续留在这里睡觉,快速的收拾好一切,准备继续上路。

  两人摸黑上路走了好久,终于幸运的在愈来愈高耸的山壁间找到一个比陆地稍高类似夹层的浅岩洞,季隽言先爬上去查看,发现里面可以容得下两个人栖身,而且高度也足够防范野兽侵袭。

  他爬下来先把帆布套拖上去,再下来让英格丽当垫背爬上去,这里比刚刚睡觉的地方安全多了,虽然拥挤了点不能翻身,但至少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补充体力,明天才能继续上路。

  空间有限,两人把帆布套垫在下面当床铺,然后用随身物品当枕头,合盖一条毛毯,克难的挤在狭小空间里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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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阳光斜斜的照耀在季隽言脸上,感受到刺眼的光线,他的眼皮缓缓睁开,一度无法适应。阳光照在他头部上方的岩壁,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躲开那无法逼视的亮光,于是他的身体又更加紧靠着英格丽。

  他看着英格丽安详的睡脸,知道她仍在熟睡中,动作刻意放轻不想吵醒她,毕竟昨天也够他们折腾了。

  季隽言瞄了一眼手表,意外发现竟然已经早上九点多了,昨天他们从六点不到就已经开始上路了,今天还睡得真够久。

  从昨晚起,英格丽就睡在他的怀里,他顺势环抱着她,跟着闭上眼睛还想多睡一会儿,鼻息间尽是英格丽身上带点沙尘的气味,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拥抱着一个人醒来的感觉。

  虽然和艾莉西亚交往一年多,但工作繁忙的两人从没有在彼此的公寓中过夜,即便亲热过后,也是其中一方搭车返回自己的公寓,在电话中互道晚安。

  英格丽忽然在他怀中无意识的蠕动了一下,大腿不自觉的攀上他的腰际,头也更往他的肩窝靠近,清丽典雅的脸庞紧贴着他的脸,呼出的气息轻轻掠过他的嘴唇,带点温温热热的舒服触感。

  暧昧的姿势持续着,季隽言没有睁开眼,只在心中默默数着对方缓慢的呼吸,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英格丽伸了个懒腰,然后微微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她用手肘撑起身体坐起来,又打了一个呵欠。季隽言躺在她背后出声向她道旱安,英格丽仍然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回过头看着他,略带埋怨地道:「你已经醒了怎么不叫我起床?」

  「我看妳睡得正香甜,不忍心叫醒妳,想让妳多睡会儿。」他可是好意。

  英格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发出惊呼,「都快十点了,睡太晚了啦!」

  季隽言笑而不答,经过昨日一天的曝晒和劳累,他很高兴能睡过头。

  英格丽可不是这么想,她用力推了身旁的大个儿,「还躺着,快点起床啦!」

  「不要,我好累,反正现在出去刚好被正中午的太阳晒,倒不如躲在这个岩壁的洞里休息,等下午太阳不那么烈的时候再走。」季隽言想偷懒,拼命找借口。

  「等下岩洞被太阳烤成高温的石炉,我们马上就会变成岩烧烤肉了。」英格丽直接开始整理行李,才不理会对方偷懒的提议。

  想到稍早自己被太阳照醒的灼热感,季隽言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开始乖乖的帮忙整理行李。「说得也是,就算要休息,至少也得找个不晒太阳的地方。」

  看到季隽言竟然变得那么听话,英格丽笑着要他先爬下去,让她把东西扔下去给他接。等一切就绪后,她才慢慢的从岩洞攀爬下来,季隽言等她快爬到陆地的高度,才从下方扶住她的腰把她抱下来。

  季隽言摸摸饿扁的肚子说:「我决定了,今天要去打猎,我快饿死了。」

  「你会吗?」英格丽看他那标准都市人的模样,实在无法相信他有办法打猎。

  「试试看喽!不然就只能继续挨饿了。」听到英格丽的语气充满不信任,他拍拍手中的步枪,就算不相信他的技术,也要相信步枪的威力吧。

  再度上路后,沿着岩壁行走挡掉不少阳光,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荒漠中一阵枪响,季隽言连射了三枪都没射中,羚羊群早被惊动得一哄而散,瞬间全部逃得无影无踪,英格丽很不给面子的在他身后大笑,「晚餐跑光啦!」

  季隽言觉得乱没面子,逞强的说:「我是不忍心杀害那些可爱的羚羊。」

  「你不是说要打猎吗?」英格丽硬是不给他台阶下。

  「打猎也是有选择的,像我这种真正的男人,当然要猎股凶残的肉食性猛兽,而不是猎食那些柔弱的草食性动物。」季隽言在替自己开脱。

  「柔弱?你去让羚羊踢看看!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真正的男人……」挪榆完逞强的大男人,英格丽表情促狭的转身离开,季隽言也只能摸摸鼻子乖乖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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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再度来临,季隽言指着远方兴奋地大喊,「看到那边的亮光没?」

  「我们终于走到了!」英格丽开心得跳起来,终于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前面应该就是妳说的那个小镇,我等不及要找东西吃了。」下午的打猎一无所获,季隽言忍着饥饿走了一整天,此刻他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小镇的轮廓在月光下愈来愈清晰,两人心急的开始奔跑。

  夜已深,小镇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几户民宅屋内还透着光亮,两个外来客拖着一个帆布套行走,引起一些还没睡的居民纷纷靠到窗前一探究竟。

  整个小镇的结构非常简单,只比一般原始部落的村庄还大一点而已,大多是用粪土和黏土做成的外墙,和茅草混着泥巴的屋顶所建造的民宅。

  英格丽走到看起来最大间的房子前面,敲着门板,然后用当地语言喊了几声。

  屋内的灯亮起,一个中年男人出来应门,嘀嘀咕咕的和英格丽交谈了一会儿就让他们进去了。

  屋内陈设非常简陋,两人被带到一间房间里面,两个少年原本睡在地上用草编成的垫子上,中年男子叫他们离开,然后安排英格丽和季隽言住在这里。

  等那中年男子离开后,季隽言才敢开口提出心中的疑惑,「妳刚刚跟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愿意让我们在这里过夜?」

  英格丽一边整理用草编成的所谓床铺,一边解释,「我跟他说我们是从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过来洽公的人,因为车子半路抛锚赶不回去,需要地方休息,愿意用一支手表跟他们换取借宿一夜和两餐,反正我们两人只要留一支表就够用了。」

  「妳要把手表送给他们吗?」季隽言研判她手上的手表应该也不便宜才对。

  「妳拿值钱的东西换,难道不怕他们谋财害命?」虽然听到有东西吃、有地方睡,不用挨饿受冻,但季隽言还是不免担心这边的人是否会见财起恶心。

  「你放心好了,我跟他说如果我们明天没有回去,国民兵就会来找我们。而且别忘了我们的帆布套里还藏有一把步枪,只要保持警觉心就好了。」在等待食物的过程中,英格丽已躺在草垫上,拉起毛毯准备要好好休息了。

  刚刚被中年男子赶走的两个少年,一个拎着水壶、一个端着一盘食物走进来,季隽言接下食物马上拿起来闻。「什么黑黑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英格丽瞇着眼端详了一会,「那是用类似老鼠的动物烤熟的肉干,吃起来有点硬,而且没什么味道,没想到他们还拿这么好的东西请我们。」

  拿老鼠肉干给我们吃还叫作好东西?季隽言实在难以认同,但饥饿难耐的他还是拿起一块开始啃,大概饿坏了,吃在嘴里并没有特别的感觉,英格丽也跟着拿起一块吃,肉干确实烤得很硬,两个人咬得牙齿都酸了。

  享用完老鼠餐,英格丽背对着他沉沉进入梦乡。

  季隽言又作了那个在沙漠中追逐相同身影的梦,还有最后那句让他想不透的话──我是你的最初,也是你的最终……

  在梦中,季隽言想要唤住那个飘远的身影,却从梦中惊醒。他环顾四周,房里只有光秃秃的土墙,他伸手抱住英格丽,在这段恍如行走在地狱般不真实的艰困旅途中,唯有怀中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

  静夜中,他忽然被莫名的孤寂感擒获,感觉自己似乎已被过去的人生给彻底遗弃了,想到这里,季隽言的手不自觉的又加重了力道。

  英格丽被他紧拥的力道给弄醒,意识浑沌的她揉揉沉重的眼皮,满脸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作了梦,突然醒来就睡不着了。」

  「作恶梦了?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又经历了太多可怕的遭遇。要不要我哼摇篮曲帮你入睡呢?」英格丽很自然的伸手拍拍他。

  难民营里的人,时常为着伤痛的过去或是难忍的病痛而夜不成眠,她能体会这种感受。

  季隽言像孩子一样把头靠着英格丽,英格丽也把他当成难民营里受到叛军凌虐的孩子一样,温柔的轻抚着他的背,开始哼起曲子,就是每次她哄孩子们入睡的那首曲子,旋律非常优美,英格丽的声音像天籁般悦耳。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好几次想问都忘了问。」

  英格丽停止哼曲。「这是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作品61。原本是小提琴演奏版本,不过一八0八年八月的时候,贝多芬又亲自改编成钢琴协奏曲版本献给他好友布朗宁的新婚妻子茉莉,不过茉莉隔年三月就过世了。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静下来的时候脑海里就常会自动浮现出这段旋律。」

  「妳会弹钢琴?」一般人很难交代得那么清楚,季隽言认为英格丽一定有很深厚的音乐素养,才能把贝多芬的协奏曲当摇篮曲随口哼出来。

  「我从小学钢琴,大学在伦敦音乐学院也是主修钢琴,其它弦乐器我也很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钢琴,也选修过声乐,感觉很不错。」英格丽回想起音乐学院的那段美丽时光,嘴角不经意的露出怀念的微笑。

  「那妳为何不继续深造当个钢琴演奏家,却要到巴黎神学院当修女?」季隽言没忘记当初从红十字会义工尚那边听来的消息。

  「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个缺口,连我最爱的音乐也无法满足我,所以毕业后我就到巴黎的神学院去进修,想为天主服务,把生命的缺口补起,让自己变得更完整。可是天主却希望我学习奉献,让生命完整,所以指引我来到这里。」

  一直以来英格丽都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不过经过这几天和季隽言朝夕相处、祸福与共的生活,她也变得比较愿意敞开心胸来回答他的问题。

  「妳难道都不想结婚生子,都不交男朋友的吗?」季隽言很难想象。

  「我从没想过要结婚生子,因为我长时间留在这里,没办法给孩子一个安定的生活。我有交过男朋友,但交往不到一年就协议分手了,聚少离多的关系很难持久,加上我们每次碰面谈的几乎都是公事,尤其我又在前线服务,久而久之关系就疏远到难以弥补。」英格丽心想这大概是她讲私事讲得最多、最深入的一次吧。

  「是妳提出的?」季隽言觉得由英格丽提出的可能性比较大。

  英格丽很坦白向季隽言承认,对方是红十字会日内瓦总部的重要干部,两人几乎没见过几次面,那次她受伤回巴黎接受治疗的期间,两人有了比较多的相处之后,对方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基于相同的理念与理想,英格丽接受了对方。

  听完英格丽的过去,季隽言有感而发,「我的人生一直过得非常平顺,什么都不缺,事业、家庭、财富、爱情、婚姻……我从不需要花心思就已经得到了一切,但偶尔我却会突然感到困惑,这就是我要的人生吗?为什么还是会在心中有一丝隐约的遗憾?也许这种好像少了什么的感觉,就是妳所谓的那种生命的缺口吧。」

  「就好像生命的拼图少了一块的感觉。」英格丽接口道。

  季隽言笑了,他想起一个传说。「据说上帝在造人的时候,照着自己的形象塑造出原本是雌雄同体的人,但在投入人间的时候,却一分为二的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于是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不然生命永远不完整。」

  英格丽也无声的笑着回应他,「我也从无国界医师组织的一个犹太医师那儿听过,这是犹太人的美丽传说,不过我已经选择把我不完整的生命交给主了,经由奉献来完整我的人生,就算没有找到我的另一半,上帝也会完整我的生命。」

  「那原本属于妳的另一半怎么办?妳有妳的主,那他呢?也许他将终其一生带着失落的灵魂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断的寻找着妳。」季隽言甚至可以体会到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的那种失落感。

  「我不知道,但我想上帝会好好照顾他的。」英格丽只能这么想了。

  季隽言听到这样的答案,莫名的感到有些生气。「妳太自私了,妳只想满足妳自己的人生,宁可舍弃妳的另一半,他何其不幸必须带着生命的缺口过一生!」

  对于季隽言忽然间的情绪转变,英格丽不解的看着他,「没必要这么生气吧?我的另一半又没有出现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他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最好不代表最适合,不是同一张拼图的缺块,就算硬塞也无法融合。」季隽言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心浮气躁,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英格丽的说辞。

  英格丽不明白季隽言何必对一个闲聊的话题表现得这么认真。「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世界上适合自己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吧?」

  「难道妳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许真的有一个人仍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妳出现,唯一的那个人,当他看到妳的第一眼就会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季隽言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固执得无可救药,满脑子只有她的信仰和使命。

  「没有,我根本就不相信一见钟情。也许你相信是因为你跟你女友的相遇就像你说的那种感觉,而你已经找到了属于你的那块拼图;但是我从没遇到过,所以我不能体会,你不能因此责怪我啊!」英格丽感到有些气恼的背过身去。

  季隽言忽然间哑口无言,他楞住了。

  回想跟艾莉西亚的相遇,一路走下来并没有出现过他自己刚刚义愤填膺发言的那种感觉,他只是很尽责的满足艾莉西亚的一切需求与愿望。他们从没吵过架,意见相左的时候,艾莉西亚总是顺从他的决定从不争辩;艾莉西亚说要和他在一起,他只是接受了这样的提议;艾莉酉亚说要结婚,他也觉得没有反对的理由,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他从没想过两人是否适合,也不知道艾莉西亚和他在一起是否快乐,甚至不确定自己对艾莉西亚的爱。

  「我没有资格批判你,因为我也没做到自己所说的话,我只是像尽责任一样不断的回喂对我好的人,却从没用心去爱过人。如今在沙漠中遗世独立的情况下回顾一生,才发现自己的生命有多残缺,如果失去工作,我就什么也不是了,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妳呢?」季隽言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活得很自私。

  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容易看清自己,这样的话也许平常说不出口,但在非洲原始大地生活久了,也变得愈来愈贴近真实原始的自我。

  他开始剖白自己的心,就像把英格丽当成神父一般的告解着。「我从来没有试图去寻找过自己生命拼图的另一半,就连答应跟我女友结婚也是被她设计的,只是事后我也觉得没有更正的必要,反正我父母也不希望我一辈子单身。」

  「说得更明确点,也就是我觉得有一个爱我的女人肯嫁给我,而且一开始交往就答应我可以不爱她,只要让她爱我就够了,这么轻松就可以让我应付完人生大事,让我继续专心做医学研究,真是太好了。愚蠢的我竟然以为自己可以这么自私的跟她过一辈子,我真的是疯了!」他心想这次如果可以活着回去,一定要马上跟艾莉西亚讲清楚,并取消婚约,至少要在双方都是真心的情况下才能结婚。

  英格丽闭着眼没有回答,季隽言以为她睡着了,但她其实没有睡,季隽言说的话在她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头,激起了阵阵涟漪,让她原本平静的心开始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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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餐后,英格丽依照约定把手腕上的表拿下来交给昨晚收容他们的民宿主人。

  季隽言注意到那支手表的背后似乎有刻字,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妳的手表背面好像有刻字,是有纪念价值的吗?」

  「嗯。伦敦音乐学院毕业杰出校友会的纪念手表,是我得到温斯特音乐大赛钢琴项目冠军时,校友会送的礼物。」英格丽轻松得不带一丝遗憾。

  季隽言惊愕的拉住她,「这么宝贵的东西,妳却轻易的送人?」

  英格丽的表情显得很平静。「我拥有的回亿已经足够了。」

  「可是……」她做得总是那么多,让他不自觉的感到惭愧。

  英格丽用手指轻轻放在季隽言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说了。我最欣赏的女演员苏菲亚罗兰曾经因为心爱的珠宝遗失而悲愤不已,难过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忽然醒悟才停止哀伤,然后她说:『绝不再为不会为自己流泪的东西而难过。』同样的,只要能够保住我们两人的性命,一支手表算什么?」

  季隽言心中强烈的悸动是前所未有的感受,他面前的女人坚强得难以想象,一切的价值在她的面前都清清楚楚的显现。

  他突然紧紧抱住英格丽,沉默的表达他最深的感谢,虽然没有言语,但英格丽已经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臂感受到了一切。

  英格丽脱离他的怀抱,拍拍他的肩膀,若无其事的提醒他该出发了。

  小镇上有个要到埃塞俄比亚和肯亚边境办事的当地人答应当他们的向导,季隽言主动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拔起来当作酬劳给了向导,这是艾莉西亚送他的情侣戒,他想回国还可以再去买一只相同的戒指。

  骡子只有一头,原本是那个当地人要骑的,但是他用戒指付过费了,因此他决定要让英格丽乘坐,这是他想回馈她的一点心意。

  他们把沿路拖行的帆布套扛到那个当地人养的骡子身上开始上路。

  走了好久,那当地人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俩走迷宫似的绕来弯去,季隽言心里有些担心这个当地人不老实,搞不好会见财起意把他们带到偏僻的地方对他们不利,他伸手探向帆布袋内的步枪,准备随时应变,万一对方有歹念时可以自卫。

  景色愈来愈荒凉,渐渐脱离岩石区,眼前又出现了沙漠的景象,这下连英格丽都开始担心是否偏离了方向,从怀中掏出指北针来确认方位。就在两人同时因疑虑而担忧的同时,那当地人突然停下来指着前方对他们说了句当地方言。

  英格丽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低头向季隽言解释,「他说前面有个小绿洲,他要去那边先休息一下再继续走。」

  两人都带着怀疑,不敢完全相信这个当地人的说辞,彼此互换了一个迟疑的眼神,直到真的慢慢接近绿洲,他们才终于放下心来,暗笑自己错怪了好人。

  当地人拿起水壶在绿洲里接水喝,然后跟英格丽劈哩啪啦的讲了一大堆话,英格丽一直笑着摇头,最后那当地人竟然开始唱起歌了。

  季隽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频频追问,英格丽才告诉他那个当地人说她可以在这个绿洲洗澡,因为她满身尘土的模样不好看。

  而且她衣服上的血迹会吓到人,以为她是战俘,在这里窝藏战俘可是会遭到叛军的残忍报复,所以会让大家感到很害怕。

  还说要她换穿他妻子的衣服,因为他的妻子带着小孩到密索姆沙哈耶,他带着一家人的衣物要去会合。说完英格丽还指着骡子两侧的篓子,那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财产。

  季隽言还是不明白,接着又问,「那他为什么在唱歌?」

  英格丽闻言笑得更大声了。「他以为我是害怕他偷看才不敢洗澡,所以他要大声唱歌然后走到看不到的地方,如果歌声遥远就表示他没靠近,可以安心洗澡。」

  季隽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当地人还真是老实得可爱。

  「那我要不要也跟着唱歌,然后走远一点呢?」季隽言也好想洗澡。

  「如果你愿意的话,麻烦你走得愈远愈好。」英格丽可不想春光外泄。

  「好吧,那等妳洗好,我也想把身上的脏污洗一洗。」季隽言还真的开始唱起歌了,背对着她大踏步的往那当地人站着的方向前进。

  于是晴空下同时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歌声,这状况实在太有趣,英格丽忍不住一直在他们背后偷笑。

  她解下腰带,拉开满是血迹的工作服,脱掉里面的棉质背心与内裤,然后把马尾松开,毫无负担的跳进清澈见底的池水中,一股沁心的清凉与舒爽渗入全身每一个细胞。她像只美人鱼在池水里悠游,拭去全身上下的污渍,身体有如一根羽毛般轻盈,在沙漠甘泉中重获新生。

  不敢耽搁太久,远方的两位绅士已经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唱了好几回,怕让他们喉咙干哑,她赶紧从水中爬起来,从篓子里翻出要借她穿的当地妇女服,一件绘有简单图腾的沙龙装,但穿在她身上似乎显得过于暴露,肩膀和手臂、双腿都裸露在外。

  她害羞的又把浅灰色棉背心穿在沙龙里面,下身套上工作服,把上半身的部分反折变得好像一件裤裙,也刚好把有血迹的部位遮在里侧,用腰带固定住裤头,才出声把两个大男人叫回来。

  季隽言一听到英格丽的呼唤,全身都受到了绿洲清凉泉水的牵引,他立刻飞奔回来,快手快脚的脱个精光,大声欢呼就往池中纵身一跳,激起大片水花,毫不在意自己的裸体会被英格丽看光光。其实他是太渴望水源而一时忘情,等到他在水中尽情的展现高超泳技来回游了好几趟之后,才想起英格丽还站在一旁。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往骡子的方向看去,只看到负责向导的当地人在喂骡子喝水,英格丽早就不见踪影了。他想英格丽可能是看到他刚刚表演的脱衣秀吓得躲起来了。



  结束了沙漠绿洲的短暂休息,英格丽和季隽言像加满油的汽车,显得精神奕奕、冲劲十足。

  当他们跟着向导在傍晚抵达边界城市的时候,仍不觉疲惫,难怪当地人都说沙漠绿洲是生命之泉,神圣的恩赐。

  他们感谢的握着向导的手互相祝福道别,英格丽也把借穿了一天的沙龙还了回去,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轻薄短小的浅灰色棉质背心,没有穿内衣的她整个胸型若隐若现,让季隽言不好意思直视。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主动要求季隽言把身上的格子短袖衬衫脱下来让她穿,季隽言马上毫不犹豫的把衬衫脱下双手奉上,只剩一件白色背心式内衣,现在暴露的人反而变成他了。

  整个城市沿着高原的山壁建造而成,算是邻近地区的大城,人口非常多,外来客尤其多。这里目前仍受到当地政府军队的保护,许多来采访非洲内战的外国记者都会把这当作一个中继点,城里甚至还有几间给外来客用餐的餐厅和投宿的小旅馆,不过很简陋就是了。

  街道上什么交通工具都有,从骆驼、骡子、牛车到卡车都有,季隽言拉着英格丽往对街走去,他看到一间有附设简单食堂的旅店,冲进去就用英文对着坐在柜台肥胖的老男人嚷着要一间房间,然后询问有没有外国记者投宿在此。

  那老男人回答他有几位记者来采访最近乌干达北部愈趋扩大的内战情形,就是投宿在此,不过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

  季隽言拿着房间钥匙高兴的请他留言给那几位记者,说世卫组织五人小组的詹姆斯博士要把塔卡和厄努瓦尔病毒抗体研发的最新消息让他们报导,要他们务必在明天离开前来采访他;然后又要他们把饮用水和晚餐及男女换洗衣物各一套送到他们今晚住宿的房间里。

  一进到房间,英格丽马上把门锁好,着急的用中文问他,「你一下子要了那么多东西,我们哪来的钱付?万一被他们知道我们付不出钱,我们就死定了!你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对付犯罪的人吗?我光想都觉得可怕……」

  虽然英格丽警告他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季隽言完全不受影响,躺在床上好整以暇的对着她微笑。他轻轻拍了拍床铺上小意要她过来坐在身旁。

  「不用担心,这里既然有国外的媒体,我保证过了今晚我们就有钱付账,明天还会有专车接送。」

  英格丽担忧的看着他,虽然半信半疑,但此刻也只能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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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真的就如季隽言所说的,他们不但有钱付账,还有专车负责送他们到难民营区。

  英格丽一直留在非洲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国际间对于疫病传染的恐慌让季隽言这个世卫派来对抗疫病的专家在媒体间的身价高居不下,他的一篇专访简直是媒体梦寐以求的大礼,而且等专访播出后,世卫也知道该到哪去接他回家了。

  因此他趁机跟城里的各国媒体谈条件,要求代付他的所有开支,并且派车隔天送他和英格丽到密索姆沙哈耶难民营,这么便宜的条件,简直乐坏了所有媒体,焉有不照办的道理。

  季隽言也顺理成章的穿上新衣服接受专访,之后更带着英格丽和各国记者一起分享了丰盛的烤全羊大餐,当地人最喜欢把生牛肉蘸佐料吃,可是看多了恐怖的疫病,季隽言坚持绝不吃生食。

  「这是什么?」英格丽接下季隽言递给她的白色液体。

  「羊乳酒,很好喝,记者给我的。」餐桌上所有人几乎都围在季隽言身边,用餐过程中,记者们不断借机和季隽言交谈,有意无意的探问一些敏感问题。

  「谢谢,我不喝酒的。」英格丽向来烟酒不沾,她婉谢对方的好意。

  「没什么酒味,像喝羊奶一样,对身体健康有帮助,就当作是喝烧酒鸡的汤一样,喝一点试试看嘛!」季隽言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不断的对英格丽劝酒。

  记者们见状都纷纷举起杯子要跟英格丽碰杯,盛情难却之下,英格丽只好试着喝喝看这看起来跟闻起来像羊奶的饮料,她浅尝了一口,味道也很像羊奶。

  季隽言不断的跟她说羊奶酒可以砝寒暖胃,还说羊奶的营养成分很高,英格丽被劝喝了好几杯。其中一个记者拿起相机提议要帮大家拍照,季隽言搂着英格丽的肩膀要记者帮忙照张合照,他对英格丽说:「总要为这趟旅程留点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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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旅店房间后,季隽言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他没有开灯,只是拉着英格丽在黑暗的房间里翩翩起舞。

  羊奶酒的后劲很强,英格丽满脸嫣红,微醺的任由季隽言引导着她的脚步;季隽言闭上双眼轻拥着她,不由自主的开口唱起英文老歌WHEN  I  FALL  IN  LOVE(当我坠入情网)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摆动。

  「WHEN  I  FALL  IN  LOVE,I  WILL  BE  FOREVER  OR  I’LL  NEVER  FALL  IN  LOVE……」季隽言的歌声跟他的人一样充满性格,很容易让人陶醉。

  英格丽忽然觉得好疲倦,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把头轻轻靠在季隽言的肩膀,眼皮渐渐感到沉重

  季隽言唱了一遍又一遍,愈来愈小声,最后变成用哼的。他感受到英格丽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身上,酒精作用下而发烫的体温,隔着衣服的布料传过来。

  他缓缓停下脚步,右手轻轻捧起英格丽的脸颊,深深的吻了她。英格丽没有睁开眼,默默的回应着他,时间彷佛停止在这一刻,四周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季隽言环抱住英格丽的腰把她轻轻举起,放在床铺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映照在英格丽细致的脸庞,迷蒙的光雾就像笼罩在新娘脸上的透明白纱,季隽言的心情就像初夜的新郎般忐忑不安,紧张又期待的想揭开新娘脸上的纱网。

  他饱受风沙而粗糙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英格丽的粉颊,但英格丽早已不胜酒力沉沉地睡去,发现刚刚短暂的激情不过是幻影,季隽言不禁哑然失笑。他趴在英格丽身旁人汍默的欣赏着她恬静的睡脸,渐渐地感到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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