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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心锁 第三章

  旭辉建设集团办公大厦。

  这是一栋高耸云天,气势磅礴雄伟的豪华办公大厦。

  齐羽介止镇坐在他的办公室内,双手交握,神色凝肃地聆听著他的机要女秘书丘宛瑜提出的书面简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丘秘书,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报告,我都知道了,麻烦你拨个电话叫企划部郭经理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

  丘宛瑜合上手中的卷宗,临去前,她又情不自禁地回首多了看光芒内敛、沉郁又充满书生儒雅风采的齐羽介一眼,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齐总,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叫小妹帮你去订。’齐羽介仍埋首在案桌前批阅卷宗,头也不曾抬一下,‘随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他漫不经心的说。

  丘宛瑜对他的不解风情似乎已经懂得自我调适了,虽然,她暗恋齐羽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她踏进旭辉建设集团上班的那一天。

  七年了,她看著旭辉建设集团的创办人向云凯过世,把偌大的家业移交给他的独生子向采尘,也看到早熟而刻苦耐劳的齐羽介如何克尽职守,任怨任劳的扛起襄助向采尘进入情况的重责。

  养尊处优的向采尘在他悉心尽力的辅佐下,总算在其他董事和员工的冷眼旁观和质疑中坐稳了总裁的位置。

  居功厥伟的他却甘愿委身在企划部做个只有默默的付出而没有声音的主管。

  一直到向采尘发生意外事故生死成谜,而公司又面临著争权夺利、资金周转不灵等内忧外患的双重冲击时,他这个始终保持缄默的最大功臣才挺身而出,一方面忙著安抚难缠而棘手的股东,另一方面游走各家银行,争取更多的低利贷款,以应付因种种复杂诡谲的因素而无法如期出售或完成的住屋工程所带来的严重的打击。

  为了稳住旭辉建设,他抱著披荆斩棘的精神和所有不怀好意、野心勃勃的重要干部勾心斗角,要在掌权之后,大刀阔斧的重整公司的人事,所有一道又一道接踵而来的难题也因为他明快果断的作风,冷静过人的判断而得以迎刃而解、否极泰来。

  当他不畏流言的攻讦中伤,毅然决然地娶了向采尘的末婚妻时,各种恶毒而扭曲的批评和攻击更像漫天飞洒的刀光剑影般毫不留情地涌向了他。

  有人说他阴险狡诈,深藏不露。

  有人则批评他恩将仇报,薄情寡义。

  叛徒、小人、伪君子,各种严厉的骂名蜂拥而至。

  但,他却沉默如昔,不曾为自己辩驳过任何一句话。

  而旭辉所有曾经反对过他、中伤过他、排斥过他的董事和员工也在他默默耕耘的努力下及卓越优异的领导中,看到他的用心良苦,也因此,他们慢慢抛开了成见和敌意,由衷地打开心窗,容纳他这个以非常手段坐上最高领导人位置的总裁!

  但,丘宛瑜知道他并不快乐,因为他的妻子并不爱他,美丽纤细的褚湘寒虽然嫁给了他,但她心里从头至尾只有生死未卜的向采尘一个人。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唉!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憾恨和凄怆她是感同身受,再深刻也不过了。

  有时候,当她不经意地捕捉到齐羽介眼中一闪而失的痛楚和阴郁时,她会心痛莫名的想恨起人在福中不知福的褚湘寒来。

  对于自己这份只能暗暗典藏在心灵深处的痴情爱慕,更充满了一份不胜负荷的哀愁和无理智和感情像一把尖锐无情的双面刀,不断绞戳著她矛盾寂寞而紊乱如麻的芳心。

  唉!单恋的滋味真的好苦,但要她快刀斩乱麻,毅然斩绝她对齐羽介累积了七年的深情与痴迷,她又怕自己无法承受那种再也看不到他的痛苦。

  所以,她每天都在这种冷暖交集的挣扎中做他的机要女秘书,咬紧牙关忍受著他的麻木迟颐和无动于衷。

  望著齐羽介那聚精会神、一丝不苟的神态,她不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发出一声无奈而可怜的悲叹,悄悄关上门转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      *      *

  当一阵轻细有礼的叩门声响起时,齐羽介立刻放下手中的签呈,‘请进!’按著,他轻啜一口茶,静待企划部经理郭盛彦进来。

  办公室的门房被推开了,郭盛彦那张年纪虽轻却己童山濯濯的脸即刻映人眼帘。

  ‘请坐,小郭。’齐羽介指著陈放在他桌侧的活动转椅。

  郭盛彦才刚坐下,齐羽介并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劈头就问:‘我托你办的那件事进行得如何?’郭盛彦摇摇头,语气沉重中夹杂著些许歉意。

  ‘老实说,情形不太乐观,因为,收养你妹妹的人显然是居无定所,而你能给的资料又很有限,在这种只凭著你爸生前模糊的记忆下要顺利找到你妹妹,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齐羽介凝重的蹙起眉宇,‘我知道这像大海捞针,但,这是我爸临终前唯一的遗言,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都必须要完成它!’

  ‘我知道,但,我觉得你妹妹既然从一出生没多久就送人抚养了,你干嘛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找她;摘不好——她现在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你这位从天而降的哥哥千里寻妹,破坏她现有平静安宁的生活。’齐羽介燃起一根烟,在烟雾萦绕的氤氲中,他从喉头逸出了一丝感慨良多的叹息。

  ‘小郭,你不了解我父亲当初将我妹妹含泪割爱时的痛苦和煎熬,那时,我父亲因生意失败而背负了一身债务无力偿还,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母亲又因为难产过世,留下伤心欲绝的父亲及茫然无措的我和一个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妹妹。’他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烟,‘在这种哀痛逾恒、绝望无助、亲友又袖手旁观避不见面的情况下,我爸爸只好忍痛将我妹妹送人抚养。但,这二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的痛苦中挣扎,所以,他到死之前仍不忘郑重嘱咐我要去察访我妹妹的下落,如果她过得很好就不必打扰她,介入她平静的生活中,如果,她过得并不如意,他要我把她接回来照顾,尽尽做哥哥的责任,也代他这个心里充满罪疚惑的父亲赎罪。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艰涩地苦笑了一下,‘无论有多么艰辛困难,我都必须找到她,确定她究竟过得好不好?’

  郭盛彦心头涌过一片凄然和怛恻,‘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的帮助你去打探你妹妹的下落。’

  ‘谢谢。’齐羽介语音喑哑的说,并顺手捺熄了才抽了三分之一的烟蒂。

  ‘对了,有件事我想向你报告一下,也许——你会有兴趣找人去打探虚实一下。’郭盛彦一副既神秘而谨慎的口吻。

  齐羽介微扬一道浓眉,淡淡一笑,‘什么事?瞧你一副兴致高昂又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先别急著调侃我,等我跟你说了,搞不好——你反应比我还猴急热络呢?’齐羽介没兴趣跟他兜圈子,玩脑筋急转弯的游戏。

  ‘好了,你别卖关子了,你有话就开诚布公,开章明义、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行不行?’

  ‘好吧!谁教我的官阶比你矮一截,这投鼠忌器,为了保住我的饭碗,我只好在你这个生性木讷严肃的老板面前,收起我那高人一等的幽默感。’郭盛彦优闲自若的调侃道,然后,他很识相的在齐羽介耐性消失前切入正题,‘报告长官,事情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听正丰营造厂的人说,最近加拿大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建设公司在台北成立了分公司,公司名称好像叫做鼎峰建设集团,他们来势汹汹,资金雄厚,才刚成立不到一个月,就从巨阳建设的手里抢走了淡水湖滨别墅的企划案,这笔上亿元的生意,巨阳可是卯足了全力势在必得,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这飘洋过海、远从加拿大登陆的程咬金,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他们的金饭碗,听说,巨阳的汪总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脑溢血!’

  齐羽介不以为意地撇撇唇笑了,‘商场如战场,每一个微细的环节都疏忽大意不得的,所以,我们做生意必须要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更要随时保持高度的警觉性,所以‘所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应该拿出鞠躬尽痹、死而后已的敬业精神,为你去调查调查那个莫名其妙就把巨阳年终奖金给挤掉的鼎峰集团他们的详尽底细。’

  郭盛产笑意横生的接口道,然后,他又嘻皮笑脸地扬扬眉,‘最好有备无患,连他们的大头目的祖宗八代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齐羽介失笑地连连摇头了,‘小郭,像你这样的人才,没去当00七情报员实在是暴殄天物,浪费了上天赋予你的才干。’他似褒又似贬的打趣道。

  郭盛彦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00七情报员?不必了,依我看,詹姆士庞德除了床上功夫高人一等外,他那个除了诱拐美女别无所长的情报员还不如早早收山,去星期五餐厅当午夜牛郎远比较能人尽其才,发挥所长!’齐羽介眼底有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但,他抿抿嘴角还末及开口,办公室大门蓦然又响起一阵轻细的叩门声。

  他本能地蹙起眉梢,尚未做任何反应,而和他相知甚深的郭盛彦却立刻露出满脸贼兮兮又趣意横生的笑容,慢吞吞的消遣他:‘有人哪!柔情似水,怕你肚子饿坏了,所以中午休息时间刚到就忙不迭乎的给你送吃的来了。’说著,说著,他自作主张的起身伸手拉开了门扉。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双手捧著饭盒的丘宛瑜。

  ‘我——给齐总买了一盒咖哩饭,不知道——齐总喜不喜欢?’丘宛瑜红著脸期期艾艾的解释著。

  齐羽介也颇觉尴尬困窘,偏偏,乐在其中的郭盛彦还不知死活的扬著眉,装模作样的哀叹道:‘我也喜欢吃咖哩饭,怎么就没有人肯伸出关爱的手为我买便当呢?’齐羽介递给他一对卫生眼,而他却视而不见,反而把目标集中在满脸红霞、手足显得更无措的丘宛瑜身上。

  ‘呃——郭经理,如果你喜欢吃,我再——叫小妹去为你买一盒。’丘宛瑜讷讷不安的说道。

  郭盛彦在她转身前阻拦了她的去向,‘别麻烦了,我虽然很羡慕齐总能有你这么温柔可人的好秘书,除了公事外还能照顾到他的饮食,但,’他戏谴的眨眨眼,‘我家教甚严,除了我老婆的便当,我可不敢随便吃别的女人碰过的食物,否则,我那醋劲一流的老婆大人一定会把我送到医院灌肠洗胃的。所以——’

  他恶作剧的望望连耳根都红了的丘宛瑜,再看看怒在心中,却满脸压抑的齐羽介,脸上的笑意更浓,更可恶了。‘我尽管心痒口痒手也痒,却万万不敢有所蠢动。’话甫落,他像一条滑溜刁钻的泥鳅,在齐羽介充满危险意味的目光穿刺下,速速掠过丘宛瑜的身边,带著满脸促狭得意的贼笑,溜之大吉了。

  *      *      *

  夜深如幽静的处子,沉默地俯瞰著滚滚红尘的悲欢离合。

  颗颗闪烁的灿星为这般迷离沉寂的夜添增了一份缤纷殊奇的美。

  偶尔扑面而来的凉风,消散了日间几许恼热逼人的暑气。

  历以宁和欧尔培沿著空旷无人的青年公园慢慢跺步回家。

  他们刚刚到西门町看了一部在坎城影展中大放异彩的电影‘钢琴师与她的情人’。

  由于他们看的是午夜场电影,所以,电影散场之后,已经是万籁俱寂、夜幕沉沉的三更半夜了。

  为了确保历以宁的安全,他们已经将摆地摊的地点由万华夜市转移到松山夜市。

  而这几天晚上,欧尔培更是亦步亦趋的守护在历以宁的身边,充当免费的保全人员。

  过了好几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生活,此刻,这种戒慎恐惧的心境在夜风如斯温存沁凉的吹拂中,不知不觉地松驰了他们镇日紧绷的心情。

  也因为这一时的轻忽大意,所以,当他们发觉有一群人早就蛰伏在赵家公寓附近等他们自投罗网时,历以宁和欧尔培已错愕惊惶得来不及闪躲逃匿了。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欧尔培已被金虎等几个训练有术的彪形大汉制伏了,一把冰冷锋利的刀也顺势贴在他颈部的血管上。

  ‘不要轻举妄动,历以宁,否则,刀剑无眼,我可不敢保证我兄弟的手不会失误而粗心大意的在你男朋友的脖子上挖个洞。’历以宁白著脸放弃逃逸的念头,她深抽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沉著应战。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跟他无关,请你们放开他,有话好说。’

  ‘以宁,你别管我,你赶快逃走,赶快逃走!’欧尔培挣扎的低吼著,他不合作的态度立刻换来了一阵皮肉之苦,负责抓著他胳膊的阿水在冒出一句不堪人耳的三字经后,横眉竖眼地紧握著拳头重重的敲击著欧尔培的胃腹,好像在练沙包似的。

  ‘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不要打他——’历以宁面无血色地连声哀求著,‘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了他,不管你们有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们的——’

  ‘是吗?’领头的阿彪狞笑了一声。

  ‘是的。’历以宁心如刀剐的颤声说。

  ‘不!以宁,你——’欧尔培凄厉的叫声又为他赢来了结结实实的一记重拳。火冒三丈的阿彪唯恐惊动附近的左邻右舍,所以,连忙示意阿水把欧尔培敲昏,并命令金虎抓住蠢蠢欲动的历以宁,快速而粗暴的捂住她来不及发出求救的小嘴。

  ‘历以宁,你给我安分一点,如果你不想让你的男朋友白白为你送命的话,你就乖乖跟我们去见吴老板,不要打歪主意,也不要做愚蠢而无谓的挣扎!’阿彪操著一口不甚流利的台湾国语,恶气恶声的提出警告。

  投鼠忌器的历以宁只有放弃冥顽的抗争,乖乖束手就擒,任阿彪等人挟持著她和昏迷不醒的欧尔培坐进一辆半旧的旅行车扬长而去。

  她泪眼婆娑的回首望著已成一片模糊剪影的青年公园,心神俱碎的发现,命运之神又再度伸出狞狰而无情的手愚弄了她一次!!

  她不胜凄苦的瑟缩了一下身躯,在寒颤和绝望中紧紧的咬著下唇,真的有种人生至此、天道宁论的悲愤和沉痛!

  *    *    *

  历以宁像个面无表情的泥娃娃任阿彪粗鲁地抓著她,穿过人声吵杂、酒气冲天的吧台,来到一扇镶著金铜色花纹的办公室大门前。

  阿彪并没有举手叫门,而是直接拉开门把,像押著囚犯似的迳自将她押到她那位神通广大、利令智昏的债主吴德贵面前。

  令她感到惊讶错愕的是,她那嗜赌如命的叔叔历仲贤竟然像肉棕似的被绑在一张铁椅上,旁边还站著两个形貌猥琐阴沉的男人。

  状甚狼狈的历仲贤一看到她,竟难掩羞愧的垂下头颅,不敢和历以宁那双盛满悲痛的眸光相会。

  吴德贵眯起他那双细小如豆却尖锐如刀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历以宁好一阵,深为她那娉婷动人的美所震慑。

  ‘历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们开地下钱庄的,一向是救急不救穷,做得是一本万利、绝无惊险的生意,再说——’他慢吞吞地燃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在吞云吐雾中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我有这么多的弟兄要养,谁敢充凯子轻易地把白花花的钞票随手借人,既而坐视你们欠债不远,把我当成冤大头?!’

  ‘我不是故意欠钱不还,而是——’历以宁不卑不亢的说:‘我根本没有能力偿还。’

  吴德贵脸上浮现一丝诡异而暧昧的笑容,‘我知道你没钱,但——你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偿还。’

  历以宁的脸色开始泛白,‘什么方式?’她喉头紧缩的颤声问道。

  吴德贵弹弹手中的烟屑,‘你可以运用上天赋予你最美丽而最有价值的本钱偿还啊!看你是要做我的情妇,还是——’他色迷迷的笑了笑,懒洋洋地又抽了一口烟,‘到我的酒廊上班慢慢赚钱偿还。’

  历以宁连嘴角都失去了原有的血色,‘如果——我既不想做你的情妇,更不想到你的酒廊上班,你准备怎么对付我?’

  吴德贵目光闪了闪,他狡狯的撇撇唇,‘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因为——我这个人虽然唯利是图,但,也还懂得怜香惜玉,特别是像你这种美丽温存又有个性的女孩子,只不过——’

  他老神在在的捻熄了手中的烟屁股,‘我可能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你那位何其无辜的男朋友身上,让他缺条胳膊或是断条腿的,免得让我的手下讥笑我色迷心窍,处事不公。至于你叔叔嘛——’

  他眯起眼沉吟了一下,‘他欠了我一百万元的赌债,我只好切下他的十根手指头以示惩戒,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吴德贵可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赖我的帐!’

  历以宁倏地打了个冷颤,脸白得像大理石,而她的心则像待宰的羔羊般不断不断的抽痛著,不停不停地挣扎著,她下意识的紧紧咬著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苦涩的血渍。

  吴德贵不动声色地慢慢品茗著她的挣扎和痛苦,心里涨满了胸有成竹的快意和笃定。

  ‘怎么样?看你是觉得保持自己的贞节和名誉比较重要,还是男朋友和叔叔的安危比较要紧啊!’吴德贵冷笑地节节逼近。

  历以宁面如死灰地看了历仲贤那因惊吓恐惧而变得扭曲不堪的脸,望见到他眼中那份充满祈谅而近于懦弱哀怜的神色,她满含嘲讽地绽出一丝可怜兮兮的苦笑,汨汨淌血的心好像被一把无情的巨斧劈成了两半、四半、八半,直到支离破碎为止。

  在这充满绝望而天人交战的一刻,她突然有种想昂首狂笑的冲动,为自己无奈、乖舛的际遇而笑,更为她那个惹事生非、糟踢生命却又胆小如鼠的叔叔历仲贤而笑!

  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她出奇平静而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有一份慑人的风华和美丽。

  她定定地望著吴德贵,一字一句的寒声说道:‘好,我到你的酒廊上班,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只陪酒卖笑而绝不卖身,第二——你必须放过我的叔叔和我的朋友,让他们安然返家。’

  吴德贵迟疑了一下,方才点点头。‘可以,不过,你必须担保你的男朋友不会报警找我的麻烦。’

  ‘为了我的安危,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好,这里有一张三百五十万的借据和一份契约书,你只要爽快的盖手印签个名,你叔叔和你男朋友就可以毫发无伤的回去了。’吴德贵得意洋洋地递给他两张看似单薄实却无比沉重的契约书和借条。

  她甩甩头,咬紧牙根的速速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盖上手印。

  吴德贵这才满意的下令放人,但,他不准情绪激动而失控的欧尔培和历以宁会面,于是,悲愤填膺的欧尔培被两个保镖强制拖出了酒吧,并粗暴地丢进了一条幽暗潮湿的死巷内。

  至于历以宁那个沉溺赌博而无以自拔的叔叔经过这次教训,好像也有所悔悟了,他离开吴德贵的办公室前,满脸惭愧地对著神色木然的历以宁哽咽道:‘以宁,是叔叔连累了你,叔叔——对不起你——’

  历以宁立即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眼睛时,她满眼眶皆是泪水。‘叔叔,你不必向我道歉,只要你肯戒赌,那么,为你堕落红尘也是值得的。’她喉头梗塞的说,竭力克制那两串摇摇欲坠的泪珠。

  历仲贤一听,更是羞愧莫名而无地自容,他老泪盈眶的说:‘以宁,叔叔发誓,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赌博了,再也不了。否则——我死了,也无颜到地下见你爸爸妈妈——’历以宁再度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但,这次她却再也抵挡不住那满江酸楚的泪浪,而任它像断线的珍珠般下扑簌簌地滚落著,烫伤了她冰冷的面颊,更烫伤了她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    *    *

  加拿大鼎峰建设集团。

  这是一栋坐落在新店郊区的办公大厦。

  鲜明精致而栩栩如生的鹰形标志嵌印在偌大的广告看板上,予人深刻而新颖的印象。

  向采尘站在办公室的落地长窗前抽著烟,目光深沉迷离地注视著窗外繁星缀缀的夜景。这阵子为了和巨阳建设抢生意,他和官逸风兄妹几乎以公司为家,每分每秒都处于备战状态。

  所幸,他们精心研拟的企划方案,无论是建筑设计、广告包装乃至行销策略和经费预算都深受客户的推崇与肯定。

  于是,他们以黑马的姿态重创了老神在在却大意失荆州的巨阳建设集团,而迅速在建筑业和营造业等相关业界掀起了一阵啧啧称奇的巨浪!

  震惊往往会带来好奇,而好奇背后往往会跟著许多料想不到的机会,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那么口碑和财源自然也就跟著水涨船高、扶摇而上了。

  为了巩固厚植鼎峰的实力,贯彻整垮齐羽介的目标,他几乎是全公司每天最晚离开的人,有时候甚至常常窝在公司里挑灯夜战,和官逸风商量修订更扎实而严密的作战计画。

  对他情深义重的官逸晶则担任他的私人秘书,并负责打理他的二餐和闲杂事务。

  尽管,妾意缠绵而郎心似铁,尽管心疼又为她不平的大哥官逸风不知道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多少回?但,她还是绵绵不渝、任怨任劳的守候在向采尘的身边,为他分担繁重的公事,更为他打理所有细碎的私事。

  唉!笑世间多少痴心女,空抛真情添悲愁!?

  对齐羽介一往情深的丘宛瑜,乃至对向采尘同样钟情的官逸晶只怕都是这种‘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的至情女子。

  然而,世间情爱岂尽如人意,否则怎会有‘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的伤心人呢?唉!但愿天下有情人皆是释情人,更是宽心人。

  这是官逸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慨,也更是他对妹妹无以言尽的隐衷。

  握著手中刚由征信社送来的最新资料,他心情复杂的走进了向采尘那间只有少数人才能进人的办公室。

  ‘采尘,刚刚征信社的刘先生来过。’‘哦?他有什么最新消息吗?’向采尘并没有回头,漂亮深邃的眼睛仍凝注在窗外的景物上。

  ‘他找到有关齐羽介妹妹的最新资料。’向采尘一震,迅速掉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他妹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都查清楚了吗?’

  ‘名字是知道了,不过——’官逸风递给他一包牛皮纸袋,‘你还是自己看吧!’

  向采尘飞快的抽出来,逐一阅读著,脸上的神情忽晴忽雨、忽冷忽热,握著其中一张泛黄而陈旧的黑白相片,他眯起眼,不敢置信地细细端详著,‘老天!这个女孩子我见过她!!’

  官逸风诧异的张大了眼睛,‘哦?你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历以宁’小姐的?连征信社的人都还不知道她住在台湾的哪一个角落哩!!’
  向采尘思忆起他和历以宁初次相会的情景,心湖里掀起了阵阵波涛汹涌的浪花,翻搅著复杂而难解的冷暖情怀。

  而心乱如麻的他在官逸风那双犀利惊愕而若有所思的眸光注目下,倏地武装起自己,故作淡漠的冷声说:‘在我家。’

  ‘在你家?’官逸风的声音起码高了八度,尽管,他有满腹按捺不住的疑问,但,他还是聪明的在向采尘阴惊深沉的注视下乖乖吞咽下去。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向采尘看他的眼光仿佛在看一个智能不足的低能儿似的。

  ‘当然是找她啊!’他蹙著眉生硬而不耐的沉声说。

  ‘然后呢?’官逸风不怕死的又问了下去,虽然,他已经开始嗅到那股凝聚在办公室里的低气压,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了。

  向采尘的心抽动了一下,虽然,他寒著脸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但,最后,他还是绷著脸冷冰冰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追求她。’办公室里并没有下雪,气温也没有下降,但,官逸风却敏感的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寒意,冻得他背脊发麻,汗毛直竖,不能自抑地打了个寒颤!

  *    *    *

  在酒家这个纸醉金迷、充满诱惑和罪恶的大染缸里要出污泥而不染,像朵白莲维持著自己的清白和贞洁并不是容易的事。

  更遑论要应付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恩客及忙著争风吃醋、暗中较劲的姊妹淘们!

  所以,花名‘云梦’的历以宁在欣欣酒家坐抬卖笑的日子并不好过。

  虽然,她不善于卖弄风骚,又不懂迎合客人的喜好,陪他们打情骂俏、浪言谑语,但,浓妆淡抹两相宜的她,在华服脂粉的包裹下,更显出一股冷艳逼人的风华。

  所以,甫下海陪酒,她就成了欣欣酒家里头最红、又最得客人青睬、捧场的酒女。

  但,她不陪客人出场应酬消夜的禁忌,也频频引来某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客人满腹的牢骚和埋怨,更成为少数心怀嫉妒的酒女抨击排挤的借口。

  但,点名要她坐怡陪酒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从饱经世故、游走红尘、游戏人间的花花大少,到初涉风月场所醉酒买醉、品味脂粉的官家子弟,她的客人从粗鄙的奸商豪客到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真的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有的客人酒品不错,对沦落风尘的欢场女子仍有一份尊重和怜惜。

  有的则粗鲁不堪,狂妄可憎,摆出了花钱买醉的高姿态。

  更甚之,有人喝醉了会借酒装疯,口出秽言,上下其手的调戏凌虐酒女,把她们当成寻欢作乐而毫无尊严的玩偶一般践踏凌迟。

  这些屈辱和辛酸,历以宁早就在眼泪和鲜血交织而成的痛苦中学会了装聋作哑、麻木不仁的功夫。

  她每天强颜欢笑地挺直背脊过著这种迎往送来、行尸走肉的日子,她并不以为苦,只希望能在烂泥中维持著她本有的清白和最起码的尊严。

  真正教她感到难受的是欧尔培。

  自从她落入风尘,成了欣欣酒家最抢手的红牌酒女后,他几手每天晚上都来酒家外头站岗,依然是风雨无阻,依然是无怨无尤。

  连其他酒女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给了他起了一个逗趣的封号‘欣欣.云梦.孝子’!

  不管历以宁怎么不假辞色、软硬兼施的逼他走,给予他各种难堪和讥讽,他仍执拗的站在酒家的门廊外,冒著寒风、顶著凄雨,在心如刀割中恭候著她收工下班。

  直到这天,她像只忙碌穿梭的花蝴蝶从这桌客人转抬到另一桌客人。

  当她双颊酡红、带著薄醉的晕眩,挣脱了某个难缠又在借酒生事的熟客人时,酒家的领班正巧走过来通知她转抬,并替她打发了这名醉态可鞠却丑态层出的客人。

  她整理微微蓬乱的秀发,深吸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转到坐在墙角那桌的客人身边。‘这位先生贵姓?你——’她的话戛然而止,笑容冻结在唇边,腿更像生根似的胶著在原地,而血色也一点一滴的慢慢离开了她那充满惊愕而痛楚的脸庞。

  *    *    *

  历以宁乍见向采尘那一刹那的惊喜和震动,立刻被身处于酒家的鸡堪和寒怆卑微所取代。

  于是,她抿抿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迅速戴上欢场女子娇娆多情的假面具,轻盈曼妙地坐在他身恻,笑语嫣然的问道:‘这位先生好眼熟,请问你贵姓?在哪儿高就啊?’并顺手递给了他一杯酒。

  向采尘接过酒杯,同时顺势握住她那比一般女孩子坚硬粗糙的小手。‘以宁,我不是一般的寻芳客,请你不要对我演戏好吗?’他无尽温柔的哑声说。

  历以宁的心颤动了,她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先生,你花钱买醉,我负责陪笑,我们本来就是逢场作戏,认真不得啊!’

  ‘以宁,你——’向采尘的心揪痛了。

  历以宁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饮尽了杯中的酒,‘先生,请叫我云梦。’她双颊嫣红似火,细声细气的纠正他。

  ‘云梦?’向采尘重复念了一次,目光如丝如棉,如寒雾掩映下的晨星,深邃迷离而绞人心乱。‘世争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云梦,这是你飘流红尘,看尽人间冷暖的感慨吗?’一抹酸涩的痛楚飞进了历以宁的双眸深处,但,她飞快垂下眼睑掩饰内心的波动。

  ‘先生,你真是诗情画意,充满了丰富的想像力,可惜,你白白美化了我这个庸俗卑微的酒家女。’向采尘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视著她,目光既温柔又灼热,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深深地攫住了历以宁狂乱无措的心。

  下意识地,她避开了视线,像只受了惊吓又不知所措的小白兔,急促地为自己斟满了酒,甫端起玻璃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时,向采尘却伸手按住了杯口。

  ‘借酒浇愁只会愁更愁的。’他意味深长的说。

  历以川宁微微一震,她恼怒的瞪著他,‘我根本无愁可浇,我只是——在尽一个酒女的本分,陪你喝酒而已。’

  ‘我不需要你陪我喝酒。’历以宁讥诮地挑起眉笑了,‘哦?先生,你可真是好玩有趣啊,你花钱来酒家寻欢作乐,点了最贵的xo,又特地点名叫我坐陪,而你却不是来喝酒的,敢情你是专程叫我过来陪你卖笑‘看酒’过过干瘾的?’她故作轻挑地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娇声娇气的说:‘先生,我的钟点费可不便宜,我可不希望你大驾光临一次就破产了。’

  向采尘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他温热宽大的掌心里,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凝重而温柔的说道:‘够了,以宁。我不是专程来这里喝酒作乐,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而且为了找你,为了展现我的诚意,我不惜在你的好朋友赵蓓莉面前扮演低声下气的软脚虾。’

  ‘为什么你要这么煞费苦心的找我呢?’历以宁的喉咙没来由地紧缩了。

  向采尘脸部的表情更温存、更专注了。‘因为,我始终都没有办法忘记你。’他语音沙嗄的说。

  一股酸意直接冲上鼻骨,历以宁的眼圈儿倏地红了,她泪眼汪汪地瞅著向采尘,绽出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微笑,‘向先生,我只是一名身不由己、沦落风尘的飘零女子,请你发发慈悲,不要对我逢场作戏过了头,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我没有对你演戏!’向采尘的脸涨红了,他深深地望著她,血脉偾张的握紧了她那双挣扎的小手。‘以宁,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那份真心呢?’

  历以宁凄楚地摇摇头,泪珠在睫毛上颤动著,‘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我已堕落风尘,随波逐流,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向采尘心痛莫名地放下手,转而捧住她那泪雨蒙蒙的小脸,‘原谅我,以宁,若非我迟疑胆怯,被我们这份如石光电火、来势汹汹的感情吓坏了,初识那天听了你的遭遇,我就想拿钱帮你解决难关的,可是,我又怕你会怀疑我的用心,更怕我无法理智的抗衡你带给我的冲击,所以——我逃避了,想不到——却因此换来更多的相思和挣扎。’

  一颗晶莹的泪珠儿从历以宁的眼眶内跌出,洒落在向采尘的手背上,‘多美丽动人的一番话,我心酣醉如梦,怎奈此身己染泥蒙垢,无福消受矣!’

  向采尘心如刀割了,他浑身震颤的一把将她揽进自己那宽阔的胸怀里,‘别再用这种话来刺挑我了,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一颗晶莹无瑕的明珠,是一朵不染尘烟的白莲,更是我心日中最完美动人冰清玉洁的天使。’他忘形的说,再也分不清此刻真真假假、复杂迷离的心情了。

  历以宁贪婪而动容地把脸藏在他那混凝了烟酒味却无比温暖的怀抱里,整个人都浸淫在一份酸酸楚楚的激情里。‘你——你不要说这种话来安慰我,我——会认真的——’她语音模糊又可怜兮令的说。

  她那份楚楚可怜的神韵让向采尘的理智不翼而飞,胸口回荡著一阵怜惜而酸楚沸腾的情绪。‘傻孩子,’他用下吧轻轻摩挲著她的发丝,沙哑低沉的声音里夹杂著一股莫名难解的痛楚。

  ‘你听不到我的心受伤破碎的声音吗?你可知道它在滴血?当我从赵蓓莉口中得知你为了还债而不得不在酒廊陪酒上班时,我的心好像被火车头辗过一般绞痛不己;进入酒廊,看到你强颜欢笑地周旋在那些酒臭熏人的色鬼身边,我更是心如刀剐,你本是一朵冰清圣洁的白莲,却为了还债不得不含悲忍辱陷于这片污秽的泥沼里,但,以宁,这并不有损于你的清白,在我眼里,你仍是完美无瑕的。’

  历以宁仰起小脸,那对泪雾迷蒙的大眼睛里荡漾著丝丝幽柔的醉意。‘你真的——不嫌弃我?’

  向采尘温存而坚定的点点头,‘你身在风尘却心如白玉,你陪酒卖笑却坚守原则、洁身自爱,我怜惜你,敬重你都来不及,又何来嫌弃?何来挑剔呢?’

  历以宁被他真挚而充满感情的一番话语弄得芳心震动,所有努力推砌出来的武装防卫已经脆弱得不堪做垂死的挣扎了,只能用一双带泪而波光潋滟的眸子诉说著那份欲迎还拒的矛盾情怀。

  而酒廊的领班却捡在这微妙的一刻走了过来。‘对不起,向先生,我们店里有位熟客指名一定要云梦坐陪,是不是能请你通融割爱一下,让其他小姐陪你喝酒谈心?’

  向采尘的脸马上绷了起来。‘对不起,我只中意云梦小姐,除了她,我没兴趣让其他人来陪我喝酒解闷。’他冷冰冰的说。

  那位经验丰富的领班还是维持著他一贯‘顾客至上’的笑脸,‘向先生,你若喜欢云梦,下次可以买下她全天的钟点,我一定让他专心伺候你一个人,不敢扫你的兴,但是,今晚——’

  向采尘却沉著脸不容分说的打断了他,‘没有‘但是’,云梦今晚的钟点我全包下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数字颇为可观的支票递给那位笑容已经有些僵硬勉强的领班。

  他见那个领班握著支票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禁讥讽的撇撇唇,逸出一丝冷笑,‘怎么?你是不给我这个新上门的生客面子?还是觉得我出手太寒酸,不如你们其他贵客大方!?’

  ‘不是,当然不是,只是——’饶是那个领班见多识广,八面玲珑,碰上了向采尘这个英俊潇洒、却冷酷得教人发毛的顾客,能言善道的他也吃鳖得招架不住了。

  向采尘却不耐烦的皱起眉峰了,‘怎么?你还有什么意见吗?难不成——要请你们经理出面处理才可以吗?’他语音咄咄的寒声说。

  那个领班一听不敢再多作停留,赶紧拿著那张支票唯唯诺诺的离开了。

  ‘你会害他被财大气粗、脾气暴躁的罗董剥皮的,’历以宁轻轻的说:‘他可是我们所有顾客中最凯、出手最大方的金主。’

  ‘是吗?’向采尘逸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笑,‘我让那个脑满肠肥、俗里俗气的‘大金猪’去修理你们那个粉头粉面、势利刻薄的领班不是正好一石二鸟吗?一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二来也可以替你出口怨气。’

  历以宁娇柔地斜睨著他,‘谢谢你帮我伸张正义,不过,到了明天,我恐怕就会在你的火上加油下成为他们两位的受气包。’

  向采尘慢慢摇摇头笑了,‘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为什么?’展出宁茫然而不解的微蹙眉。

  ‘因为,我要帮你赎身。’向采尘定定的说。

  历以宁心头一震,脸色微微泛白了。‘帮我赎身?你知不知道那是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额啊!’

  ‘我知道,不过,对我来说,只要能教你跳出这个火坑,再大的代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向采尘深深瞅著她,炽热如火的眸光像一壶温热醉人的酒炙痛了历以宁波动汹涌的心,她低头望著闪著浅褐色光芒的酒杯。

  ‘你——你好像满有钱的?向先生?’历以宁矛盾不安的说,自惭形秽的理智仍在心海深处做疲惫顽强的挣扎。

  ‘还好,不过,要买下你们这家酒廊并不是问题。’向采尘直言不讳的说:‘这都要感谢我父亲,他让我减少了三十年的奋斗。’历以宁心中的争战更厉害了,她仿佛看见了那道建筑在她和向采鹿之间的藩篱,一抹幽冷的光芒闪过她美丽动人的眸子,她突然有种不胜愁苦的寥落感。

  ‘向先生,你——’向采尘却伸手制住她,‘叫我采尘,别用向先生这句称呼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柔声命令她。

  ‘采尘?’她讷讷的说。

  ‘是,风采的采,红尘的尘。’他的声音温柔如一阵春风轻轻吹拂过历以宁的耳畔。

  ‘你知道吗?你有个心细如发又望子成龙的好父亲,他希望你人如其名,风采翩翩、飘逸出尘,所以才给你取了向采尘这个清逸卓绝的好名字。’历以宁心有所感的轻叹道。

  向宋尘心头一凛,眼睛也跟著燃起一层生动耀眼的光彩。‘谢谢你完美而精确的诠释,要是我父亲还在世,他一定会很喜爱你的。’他感触良多的说,清澈炯然的眼睛倏然黯了下来。

  历以宁眼中闪过一丝怛恻,‘很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父亲,勾起你的伤心事。’向采尘的心隐隐作痛著,他端起酒杯轻啜了一下,任灼热辛辣的酒气灌入腹内,缓和他骤然变得紊乱无章的思绪。

  ‘对不起,你花钱买下我所有的钟点,而我却害你必须借助酒精来浇愁。’历以宁歉意油生的说。

  向采尘颤悸了一下,他摇摇头,牵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不要这么敏锐又多愁善感,我不喜欢你总爱悲天悯人地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停顿了一下,轻轻的抬起她的下巴,‘像你这样纤细善良的好女孩,应该有个美丽而安全的窝,有双坚实温暖的臂弯细心地呵护著你,让你不畏人生的风风雨雨而能享受生命里每一刻的精华,抓住每一分钟的快乐和梦想。’他温柔却有力的侃侃说道。

  历以宁的黑眸里闪耀著一层如诗如梦般的光华,向采尘甜蜜动人的话像糖浆似地迅速注入了她岌岌可危的心防中,带来天崩地裂的撼动!

  也在她贫脊如荒陌的心灵里植下了奇迹的种子。

  ‘我是活在现实生活里的灰姑娘,而不是童话故事里的辛德瑞莱,所以,这个美丽却遥不可及的梦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么,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帮你实现它吗?’向采尘专注的望著她。

  历以宁的心跳更加紊乱了,而她脸上的表情更是悲喜交织而楚楚可怜,她星眸半掩,望著自己紧绞在一块的手,费力而狼狈地跟著感情、自卑、理智、期待、恐慌等等莫名复杂的情绪交战著。

  向采尘仿佛能洞悉到她内心的挣扎和矛盾,他炯炯有神的望著她,脸上的表情更加温柔了。‘我并没有逼你骤下决定,轻率地就把一生的幸福交给我,我只请求你给我一个亲近你、表达心意的机会,让我为你赎身,让我用最实际的行动证明我自己!’面对这样既温柔又凌厉的阵仗,历以宁在柔肠百转的撼动与酸楚中,再也无招架的余力了,她面颊发光、眼睛发亮地望著向采尘那张漂亮性格得像艺术家精心雕琢的男性脸庞,轻轻绽出了温存而妩媚夺人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替我赎身,不过,你必须再帮我一个忙。’‘什么忙?’‘令天晚上扮演恩客的角色带我出场吃消夜。’望著向采尘那错愕狐疑而闪烁不定的眼神,她的脸庞立刻飞上两朵红晕,期期艾艾地解释著:‘你不要误会,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呃——我所说的‘消夜’’她窘迫不已的连耳根都红透了。

  向采尘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而奇异的光采,‘我知道,你指的是单纯而不含任何杂质的消夜。’他慢条斯里的淡笑道,‘不过,我不明白你要我扮你的恩客给谁看?’

  历以宁的眉尖轻轻蹙起,一抹淡淡的轻愁深漾在她盈盈荡漾的眼波流转间。‘给——一个执迷不悔、自作多情的大傻瓜看!’她幽幽然的叹息道。

  向采尘慢慢眯起眼,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的端起桌上的酒杯,他摇晃著,在酒液波荡中,他开始怀疑在这场逼真的爱情游戏里,谁才是真正扮演著大傻瓜的角色!

  *  *  *

  欧尔培忍受著过往行人异样和揣测的眼光,毫不避讳的直著身躯的站在中山北路欣欣酒廊闪烁更迭的霓虹灯下。

  清秀斯文的脸正对著手上腕表倒数计时,苦苦等候著历以宁下班,脱去一身俗艳的华服,还复素净洁白的本来面目。

  对于沦落风尘坐台陪酒的历以宁,他依然有著深刻而固执的爱慕和倾心,这份至心至情的爱,并不因为她飘落红尘而有所改变。

  相反的,他甚至比以前更爱她,更怜惜尊重她。他只怨恨自己势单力薄,不但无法保护心爱的女孩子,反而还连累她身陷火坑,任凭色欲熏心的男人把她当作消遣作乐的对象。

  这种由愧疚和无奈交织而成的痛苦吞噬了他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让他无一刻不辗转在椎心刺骨的痛楚中煎熬挣扎。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与恨,让他每天晚上心甘情愿地站在欣欣酒廊外面当个受人讥剌奚落的‘孝子’。

  只为了向他最挚爱无悔的女孩子表达他最深刻的愧疚与钟情。

  不管父母多么严厉绝望的阻挠和反对,不睬旁人如何的冷嘲热讽,更不论历以宁如何淡漠疏离,他每天仍然准时来这里站岗,静静等候著历以宁下班,并默默陪她走回家。

  这种无悔无尤的付出似乎已成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快乐。

  是的,他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人不痴情枉少年’,能够率真无忌的付出自己的心,去追求自己所爱的人,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至于,能不能拥有对方倒不是最重要的事。

  然而,当望穿秋水的他看见历以宁笑意嫣然亲亲热热地挽著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跨出酒家的大门时,他的脸立刻刷白了。

  悲愤和嫉妒的火苗迅速在他胸口燃烧成一片熊熊的醋海。

  他那痛苦扭曲而受伤的神态并没有阻止历以宁继续作戏的勇气,她反而更亲密的偶靠在向采尘的怀里,爱娇而妩媚生婆的笑著说:‘呐,向公子,我来跟你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轰动我们酒廊,绰号‘欣欣.云梦.孝子’的大傻瓜!’她转了转乌黑漂亮的眼珠子,对著面如死灰的欧尔培露出了风情万种的微笑,‘欧大孝子,这位潇洒多金的向公子不用我多介绍,你大概也应该猜得出来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吧!’


  欧尔培的脸抽搐了一下,‘不,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你跟他会有什么暧昧不明的关系!’他咬牙切齿的说。

  历以宁却把脸整个藏进了向采尘的胸怀里,撒娇又不依的催促他,‘看吧,都是你这个杀千刀害的,说什么要包下我,让我远离其他色鬼,这下好了,你叫我怎么跟这个死脑筋的呆头鹅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唱作俱佳的顺势将烫手山手丢给了向采尘。

  向采尘玩世不恭的撇撇唇笑了,他亲匿地伸出手把玩著历以宁的发丝,故作轻薄的抬起她的脸,笑嘻嘻的说:‘要我浪费唇舌,跟这个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小男孩解释我们的关系,倒不如——以实际行动来说明!’然后,他绽出了邪门又耐人寻味的一笑,俯下头,在历以宁措手不及的错愕中,捕捉住她那张柔软如棉又微微颤抖的小嘴。

  历以宁大惊失色,本能地僵著身子欲做挣扎,但,向采尘却有技巧的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颈项上,同时托住她的下巴,以灼热而富于挑逗的唇摩挲著她那如玟瑰花瓣红艳诱人的唇瓣,虫惑著她张嘴反应著他强烈的需索。

  这突如其来却火速缠绵的一吻几乎夺走了历以宁的呼吸,也让欧尔培看得眦目欲裂,怒火澎湃。

  他紧紧握著自己的拳头,额上青筋爆起,牙齿亦咬得格格作响!

  然后,他惨白著一张被愤怒和伤心扭曲变形的脸,踩著碎了一地的尊严迅速掉过头,消失在灯火幢幢的夜幕中。

  而向采尘也在血脉偾张的晕眩和激情甜蜜的冲击下,稍稍松开了手。

  历以宁双颊如火的抚摸著自己那滚烫发热的面颊,整个人、整个灵魂、整颗心仍陷于一份旖旎如醉的催眠状态中。

  直到一阵尖锐刺耳的煞车声从对街传来,她才从浑浑噩噩的意识中清醒过来,并清楚的知道了向采尘对她做了什么?

  ‘你——’她颤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向采尘抬眼望了望满天眨眼的星空,‘因为——我的感情要我这么做,而我的理智也叫我这么做,也唯有如此——’他移眸定定地望著她,意味深长的说:‘你才能一针见血地让欧尔培对你死心、寒心。’

  历以宁这才惊醒的发现欧尔培的离去,她忐忑难安而忧心忡忡的蹙起眉端,‘我——我一定伤透了他的心。’‘长痛不如短痛,他迟早要挨这一刀的。’历以宁仍是愁眉不解而忧思满怀。

  向采尘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那样满轻愁的小脸。‘怎么?你后悔了吗?’历以宁缓缓摇摇头。

  ‘那就好,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向采尘轻吁了一口气。

  ‘担心什么?’历以宁讶然地张大了眼。

  向采尘深深地望著她,似有若无的淡笑道:‘担心你心目中还有别的男人的影子啊!’

  历以宁一脸凝思的瞅著他,幽幽然的问道:‘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的。’向采尘坦白的承认。

  ‘那么,你爱我吗?’她仰起绯红如朝霞般艳美的脸庞直勾勾的瞅视著他。

  向采尘的心抽动了一下,‘是的。’他的声音尖锐而高昂得连他自己都深觉陌生而有份不其实的心虚感。

  历以宁从嘴边绽出了一丝幽然若梦的微笑,她轻轻柔柔地偎进向采尘的怀里,像只流浪飘泊已久的船只又找到了栖息的避风港。‘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愿意永远臣服在你的脚下,只要你的心永远不变。’不知怎地,她那呢哝温婉的话像一根尖细而凌厉的冰针狠狠地扎进了向采尘的心脏,让他冷不防地打了个颤悸,情不自己的拥紧了历以宁轻盈温软的身子。

  *  *  *

  欧尔培像负伤的野兽,骑著机车疯狂地在街头上奔驰,那种近于狂飙的车速,让过往行人和其他擦身而过的驾驶人员瞠目咋舌。

  他甚至听到有人气急败坏的怒斥声:‘开这么快干什么?急著去见阎王吗?’欧尔培浑身紧绷的握著把手,嘴角浮现著一丝悲怆的嘲谴,他是不要命了,如果阎王爷怜悯他,就让他出个车祸当场毙命算了!总比现在处于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来得痛快俐落!

  他早该有这种觉悟,历以宁只是不经意轻轻掠过他生命之窗的一只粉蝶,不管他再怎么用心良苦的爱她,也无法阻挠她摆动美丽轻雾的羽翼,飞向窗外寻觅更宽阔绵远的碧海蓝天!

  他不是没有这种领悟和心理准备。但,当它真正来临时,他却承受不住这样沉重残酷的打击。

  自从小学五年级认识历以宁之后,这十年来,他一直把她当成生命中最珍贵的瑰宝一般小心关爱呵护著。

  尽管知道她有个整日与酒瓶为伍的父亲,尽管父母是如何排挤轻视她的出身和不堪一提的家世背景,但,他仍然固执地执守于他对历以宁那份坚如盘石的爱。

  而令,这只娉婷美丽的粉蝶终于无情的飞出了他的生命,飞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去了。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泪眼凝注,她的喜怒哀乐,他再也无法分享、无法触及了——他满目疮痍的心就像被马蹄践踏般流著汨汨不歇的血……再也感受不到生命的喜乐和活力了。

  ‘尔培,你骑脚踏车载我去海边捡贝壳好不好?’那段青梅竹马、珍藏在内心深处的纯真记忆,已经随著她的琵琶别抱而粉碎了。

  他痛苦得不知如何自处,从两小无猜的童年时光开始,他的感情世界里就只容纳得下她,他把最真、最初、最美的一颗心毫不保留的献给了她。

  他为她打架,为她被父母责罚禁食;他陪她漫游许多不知名的小山、小湖,听她诉说著自己的梦想,伴她傻傻地望著夕阳发呆。

  望著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初绽蓓蕾的玫瑰般,散发青春妩媚、娇柔动人的气息,他屏息凝神地几乎控制不住澎湃欲扑的热情,冲动地想一古脑儿对她剖白自己那压抑了许多年的感情。

  几将出匣的真情却每每在最重要的关头紧急煞止,因为他怕吓坏了她,连邻家哥哥的身分也保不住。

  他是这样的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希望铁杵终能在他的耐性琢磨与经营下磨成锈花针。

  所以,他一再强自压抑内心那股如烈火般狂野炽热的渴慕与感情,任凭它们像鬼魅般不断地啃啮著他,折腾著他……等著,等著,这漫长的等待,他仍是一根无望的铁杵,而锈花针却被别人轻而易举的拾俯去了。

  他泪光闪烁地拚命加快油门,发狂般的急驰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一直到筋疲力尽,所有的肢体和感觉都真空麻痹了,他才停止狂飙的疯狂措举,在那头被夜风吹得凌乱纠结的黑发衬托下,他惨白疲惫的脸孔更显得意气消沉而怵目惊心。

  他揉揉僵硬的面颊,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原来他在悲愤交加的情况下,竟然一路从中山北路飙车飙到了新店。

  他把机车牵到空旷沉寂的路旁,颓然地跌坐在杂草丛生的坡道上,抱著头颅,感到无限的悲哀和孤独……他就这么呆坐著,疲乏得任无以复加的痛苦静静地吞噬著他……然后,拖著最后一丝的力气发动机车骑回位于淡水的住处。

  *  *  *

  当他拖著疲惫得近于空洞解体的身躯回到宿舍时,他的最佳室友绰号‘小李子’的李秉钧正在熬夜赶报告。

  听到欧尔培开门的声响,他随意抬眼望了他一下,立即被他那黯淡无光、白里泛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欧尔培阴沉著脸不说话,他脱下外套,闷闷地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一副跟它有仇的模样。

  ‘小李子’脸上的忧虑和狐疑更深了,但,他见欧尔培冷冰冰的不睬人,也不愿在这个充满低气压的节骨眼充当鸡婆多事的炮灰。

  也许,等欧尔培心情平复冷静之后,他会愿意找个人谈谈,发泄发泄。

  于是,他这个不急著当垃圾筒的室友又把重心转移到誊写研究报告的工作上。

  ‘小李子,你有烟吗?’

  ‘有啊!’小李子递了一根给他,并顺势帮他点火。

  欧尔培大口大口地用力吸著,然后,在一片烟雾蒙蒙的氤氲中,他语音粗嘎的开口说道:‘小李子,你有没有经历过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苦?我现在就是身处于这种万念俱灰、痛不欲生的境遇中,恨不能自己变成没有任何知觉的植物人——’

  小李子也点了一根烟,他是欧尔培的学长,现在正就读于淡江电研所一年级,对于爱情的波折多变,他早就脱越痛苦的门槛,学会随缘顺处了。‘你的痛苦跟历以宁有关吗?’他单刀直入的问道。

  欧尔培的身躯掠过一阵痉挛,历以宁这三个字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戳过他的心脏,他闭上眼,心碎的感觉仍深深的绞痛著他。‘是的,她终于投人了别人的怀抱而把我一脚端开,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而我却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她。’重新睁开眼晴时,欧尔培那双憔悴而充满痛楚的眼眸是湿濡而布满血丝的。

  小李子又吸了一口烟,‘阿培,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历以宁她不是在酒廊上班吗?而身处在那样恶劣而充满陷阱的环境里,你要她干净得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你应该看开一点。’他深思的说。

  欧尔培的脸扭曲了,‘我知道她在酒廊里谋生不易,也不可能和那些买醉寻欢的客人保持真正的距离,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知道她是有傲骨又知道洁身自爱的好女孩,谁会想到——她会自甘堕落,和那些出卖灵魂的拜金女郎没什么两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她真的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和那些上门的客户有了进一步的交易?’欧尔培的额上青筋突起了,‘她告诉我,她决定让一个有钱有势、英俊潇洒的花花公子长期包下来,换言之,就是做他的情妇。’他咬紧牙龈的从齿缝中迸出话来,‘她好残忍、好无情,居然当著我的面跟他搂搂抱抱,公然接吻!!’

  小李子心中一片恻然,‘阿培,看开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单恋一枝花呢?’

  欧尔培激动得从床铺上弹坐起来,他痛苦的揪住自己的头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没办法那么超然洒脱,能够慧剑斩断情丝,十年了,十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就放呢?’小李子见他那样痛苦消沉,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

  唉,爱情是怎样一道磨人心碎的人生习题!?多少人在奋勇向前的执著中一不留神而被它无情的烈焰烧炙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于是,他感慨万千地念著宋朝词人晏殊的一阙诗词: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阿培,这是我第一次失恋时,一位同学抄来送给我的,而我也真的在大醉三天之后,慢慢走出了被女朋友抛弃的痛苦和阴影。’

  ‘你是建议我去买醉来麻痹自己吗?’

  ‘我平常是滴酒不沾,更不赞成借酒浇愁,但,酒精在人最痛苦无助的时候的确有它奇妙的用处。’

  欧尔培扭著嘴角苦笑了一下,‘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小李子义不容辞的点点头。‘没问题,我甚至还可以教你划酒拳。’

  欧尔培心头一恸,他重重地摔摔头,故作轻松的跳下床,‘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万丈愁苦皆抛却。’他用力拍拍小李子的肩头,‘学长,陪我大醉一场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于是,他在小李子这个患难与共的室友、学长陪伴下,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开.营业的露天啤酒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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