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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气恶魔 第四章

  天亮。

  搭上最早的一班公车,锦玉女睡眼惺忪回到自家公寓。

  长长的哈欠掩不住她睡眠不足的事实。

  上了年纪的人真糟糕,也不过一个晚上没睡饱,搭公车的时候就差点去撞到门,糗毙了!

  轻微的金属摩擦,钥匙插不进孔里。

  睡眠不足,连钥匙孔都跟她作对。

  微弯下腰,睁大眼,对准了,「喀嚓!」门是开了,不是钥匙善尽了它的责任,是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生日快乐!」

  纸包吹到爆的声响起,心形的彩色雪花从她头上撒下。

  一个头戴金葱巫婆帽的男人笑嘻嘻的一把抱住她。

  她还没从头晕脑胀的惊愕里醒过来,更多人挤过来,喷射式彩带喷得她几乎变成五彩缤纷的木乃伊。

  穿着超人机车内裤的是她表弟,还有女友。

  把自己装扮成好彩头,一根大萝卜的是她堂妹,还有男友。

  招财猫是她妹妹,跟妹夫。

  两只北极大企鹅是她老爸老妈,刚刚替她开门的金葱巫婆则是商金童。

  阿弥陀佛,幸好还不是全员到齐,要不然楼上的房东会抓狂。

  花枝招展的一群人,又拿她这里当派对地点了。

  「错啦,我的生日不是今天。」她一点都不起劲。

  不是她爱泼冷水,这群人只要想玩就会随便找个名目,她今年已经过了五次的生日,这些人,能不能有点新的创意?

  她一定要把给出去的钥匙收回来,免得三不五时心脏都要受到考验。

  墙壁上贴着一只超大型的黑蜘蛛,天花板布满各种颜色的气球,她的书桌上都是零食跟玩具。

  「玉女,妳回来了?」锦妈跟锦爸像连体婴,不管哪个走到哪,另外一个肯定会黏上。

  「爸、妈。」互相亲亲脸,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过要抱那么大一只企鹅还真不容易。

  「妳昨晚没有回来,约会去了吗?跟哪个男人,他正吗?有没有车?做哪一行的?」劈哩啪啦,叽哩呱啦,啦啦啦啦啦……锦妈不管她还在玄关脱鞋,迫不及待的探听。

  锦玉女的大妹,也就是在脸上画了几撇胡子的招财猫撞了撞她的腰。「快点招吧,爸、妈已经闷了大半天,我也很想知道呢。」

  「大妹子,妳别也来凑热闹。」这几个还不够她头疼啊?

  「没回来睡觉的人又不是我。」

  「老三、老四呢?」锦家四个女孩,三个是仙女,红花需要绿叶衬托,她就是那片不起眼的叶子。

  三个妹妹,男朋友从小追到家门口,炙手可热的程度,果然三个早早就嫁人生子了。

  以前三个妹妹最不喜欢她去应门,脸上的胎记总是吓跑人,后来她也学会就算门铃烧掉了也不关她的事。

  自此,两造平安。

  搬出来以后以为大家都可以放松了,却没有人放过她,老出其不意的出现小公寓。不是只有商金童一个喜欢出入,她们会连袂出现,目的通常只有一种,那就是想尽办法把她推销出去。

  她是锦家的滞销品兼万年存货。

  真是搞不懂,她嫁不嫁,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才二十九,又不是九十二岁,可是在他们眼中她大概是灰尘满天的老古董了。

  呔,酒可是越陈的越香。

  不识货!

  「一个要补班,一个结婚纪念日庆祝去了,不过她们晚一点都会来。」

  锦玉女呻吟。

  「去打电话叫她们都省省吧。」

  「别一副上断头台的样子,告诉妳好消息,我公司那个杰生经理离婚了,介绍给妳。」大妹子把手穿进姊姊胳臂。

  她点头。好好好。

  不敢说不,接下来会是地狱般的马拉松洗脑。

  她吃过苦头,现在学乖了。

  商金童拚命指着自己。这些人眼睛都坏啦,他这优秀的男人明明在眼前!

  「我也带了一迭表姑妈寄来的相亲照片。」锦妈连忙将锦玉女唯一空闲的手据为己有。

  她点头。嗯嗯嗯。

  商金童被挤开。

  引狼入室啊……他默默哀嚎,却没人要理他。

  「我家附近搬来一个单亲爸爸,人斯文还在公家机关上班,堂姊,有机会来联络一下感情。」堂妹人往后退,口沫横飞。

  她点头。了了了。

  商金童……口吐白沫了。这些人不是来讲他好话是来过河拆桥的!给他记住!

  表弟轮番上阵。「表姊……」

  锦玉女笑僵了脸。看起来,要装死好像太晚了。

  二十九岁单身,真的不是罪过。

  但是,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这么想。

  饶了她吧!

  她哀嚎……

  她要把商金童切成生鱼片,让他变成一片又一片不可!

  就在人声鼎沸到某个顶点时──

  先是小堂妹安静了下来,她表情怪异的竖起莲花指,喉咙不停的发出「嗝嗝」的声响,顺着她指头看过来的表弟也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闹剧演完换默剧吗?

  死寂一片。

  「啊──」她老妈夸张的倒退好几步,相准老公的怀抱才晕了过去。

  老爸忙着把老婆搬到沙发上。

  「堂姊,妳什么时候去整的形?」有勇气的人发问了。

  「我?哪有。」她摸脸。

  「有。」

  大家异口同声。

  商金童最是直接,一把镜子递到她手中。

  狐疑的接过手,镜面反映出来的脸蛋洁白无瑕,不管右脸还是左……她有了一张完整的脸蛋了。

  这……是她?

  光滑无比。

  打从有记忆起,她没看过自己这么干净的脸庞。

  她左颊的胎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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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的很快。

  第二天不早不晚就来按一字园的门铃。

  「锦小姐。」开门的小狐管家仍是张笑脸。

  锦玉女始终没怀疑小狐总管是怎么在短时间内从如游乐园幅员那么辽阔的宅子到大门来帮她开门的。

  脸不红气不喘,没半滴汗。

  「我来找你家老板。」表明来意,眼光直往里面瞟。

  「请进。」没问她所为何事,就大方的请进,对她焕然一新的脸处变不惊,合该她就该这样。

  再度走进这府邸,风很暖,日头又亮,曲桥下的莲花有紫有粉也有黄,硕大的鲤鱼在田田叶子里游来游去,路边脚下,处处是她不认识的奇花异草。

  春光烂漫,空气里都是芬芳扑鼻的花香。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往后一看,小狐管家竟然没有跟来,天地间,就她一个人独赏春光。

  没有什么危机意识的管家,诡谲邪门的主子,还真是绝配。她发噱的想。

  现在可不是郊游时间,她甩头,沿着很有一段路的小径进了宅子。

  香气是从云纹的小鼎炉里飘出来的,安定人心神的檀香。

  神气两腿搁在脚墩的软垫上,一件家居衫,扣子意思意思的扣上一枚,身子是歪的,膝盖上摆着本书,双眼瞇着看不出来是小憩还是假寐。

  好一幅勾引人遐思的模样。

  老实说,上回照面,饱受惊吓之余的锦玉女实在没有心思打量他,可是,他那么迷人,要一下把眼光撇开,实在不容易。

  慢着,她可不是专程花上好几百块车资来看猛男秀,不可中了敌方美男计。

  这次,她可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想归想,眼睛却舍不得收回来。

  「你醒着对不对?」她要是不出声,这家伙大概不会主动来理她。

  神气无可无不可的打开眼睛的缝隙。

  他那如鹿般微卷的睫毛,点漆的眼,看似惺忪,却带着魔魅,教锦玉女瞬间心跳加速,眼对眼的当下哪还记得自己刚刚的誓言。

  看见她,神气没有丝毫整理仪容的动作,就任着春光外泄,随便着锦玉女眼睛大吃冰淇淋。

  他懒洋洋的指着一旁的杯盏,示意锦玉女为他倒茶。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毕竟,她没当过倒茶小妹,哪能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倒茶。」就已经口渴了,还要劳动他的嘴。

  锦玉女皱皱眉,「你不会自己倒喔。」

  他很不爽,竖眼。

  「这么娇贵,连茶也要人倒。」还是帮他倒了杯茶,然后把茶杯塞入他的手。

  「我不喝冷茶,伤胃。」

  「好,厨房在哪里?」还挑!

  「妳不会自己去找?」真是被动啊。

  他不清楚房子的格局,虽然他是这里的主人,这类琐事,没有人规定他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吧。

  锦玉女从善如流,挟着茶壶往里头去了。

  神气用食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锦玉女跟日前截然不同……温柔许多的态度……嗯、嗯,颇耐人寻味。

  不到一分钟锦玉女从里面踱了出来。既然这位神气先生没当她是客人,她也不当他是主人。

  大家平起平坐喽。

  「小狐管家说茶泡好了会给你送来。」

  指使人,谁不会,上司管下司,下司管畚箕,畚箕管扫把,以此类推,扫把管垃圾喽。

  要她在这么大房子里找厨房,她哪来的美国时间。

  「妳不算太笨嘛。」

  「要不然我怎么活到二十九。」

  「妳看起来是有点年纪了。」

  「我是很希望当我活到六十岁的时候还有人这么对我说,不幸的是算命先生说我命相不好,最长也只能活到三十。」她眼神柔软,没有丝毫怨天尤人的表情,说的,像是别人家的事情。

  因为脸上那块去不掉的胎记,走投无路的双亲只好拿她的生辰八字去批。

  不批还好,江湖术士直言,她命早夭。

  双重打击,认命的人大概就死心了,偏偏她那对父母韧性十足,就是不认输。

  她不信江湖术士那一套,相反的,她爸妈是人家怎么说就怎么信,这就是代沟。

  既然都是这种差劲的命格了,干么非要去拖个垫背的?

  也许,要是能找个倒楣的替死鬼男人,做人家父母的压力会少一点吧。

  「妳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她笑的没有任何腼觍,噘起的嘴有点可爱。「反正又还没到,紧张什么,生死有命,老天爷要来收你的时候你想逃也逃不掉,无谓的挣扎太浪费力气。」

  「妳这么不在乎性命?」

  「就算在乎,我的人生也没好到哪去,就拿我脸上的胎记来说,还不是人见人怕……」

  「它已经拿掉了。」

  真是不可思议,拿掉印记的她竟然从不起眼的丑小鸭变成了天鹅。

  窈窕婀娜的身形,纤细苗条的四肢,双眉攸长,跳动着光芒的眼如灿星,原来去掉太过显眼的紫红色胎记后,整个鹅蛋脸的轮廓清晰而突出,罗列美女之林一点都不为过。

  「是你帮我弄掉它的?」她来就是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神气掀起一道眉。「不然妳以为它怎么消失的?」

  「我不明白,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我要说妳那丑颜色是我弄上去的,妳信吗?」

  「不可能,我妈说过那是我从娘胎就带来的。」

  他恶质的笑,把五指伸到眼前细看,然后斜眼瞄她困惑的表情,继续丢震撼弹。「我是不知道从以前到现在妳轮回投胎了几回,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它一直是跟着妳的。」不管哪一世,皆然。

  「你……有病?」

  「像吗?」

  「你的话不能说服我。」科学昌明,这种话说出来谁也不信吧。

  「是妳来追根究底的,信不信跟我没关系。」

  「你以为你是谁?」他的话叫人毛骨悚然。

  他笑的更畅快。「妳不会想知道的。」

  弱肉强食的人间世界住的可不一定都是人。

  锦玉女捂住脸,只觉得自己被耍着玩,血气往上涌,「装神弄鬼很好玩是吗?」这些玄之又玄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就像她铁齿又硬颈的不信自己会早夭。

  她来错了!这男人根本神经不正常。

  「看起来妳很不满意,要不……我还可以把它放回去。」捉弄她真有趣,呵呵,她气坏了。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不可一世,那神气的模样就是世界全在他的掌握中?蒙眬中只有想掐死他……还有一种说也说不上来,像是……心折成分的冲动。

  没道理!她肯定是被怒火冲昏头,肾上腺素反应不正常导致的怪异反应。

  「小狐管家!」她扬声喊道。

  神气没阻拦她突然的动作,倒是兴趣盎然的扬起一道眉。

  真奇怪,她带给他的乐趣总合起来比这几百年都要多,再往上数的几百年有什么让他不无聊的事呢?

  细想……是有的,那是遇见了好几世前的她。

  心里的浑沌有些明白了,会恶作剧的在她脸上作记号,会一眼就认出她来,会一而再的纠缠,有多少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无从留下,有多少人闯进他的生命却只是惊鸿一瞥,他向来无情的心却独独留下她经过的痕迹。

  他蹙着眉恶狠狠的盯着锦玉女的背影,她只觉得两道火般的目光快要把她穿烧出窟窿般的洞来,浑身不自在。

  拜托,她什么都还没做好不好?!

  小狐管家从帘外出现。

  「小姐叫我?」他眄了眼自家主子,见他没反应,对锦玉女的态度也就继续保持着应有的恭敬。

  「给我两桶油漆。」

  「啊?」

  「越快越好。」

  「是。」这小姐怎么老跟他要油漆。

  虽然摸不着头绪,还是赶快去办理。

  「妳拿油漆做什么?」被勾出了兴趣,冷眼旁观的人不得不问。

  「你等一下就知道。」要卖关子,可以,大家都会。

  互相考验耐性看他会不会跳脚?就不信他八风吹不动的表情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十分钟后,神气终于神气不起来了。

  「为什么刷掉它?」

  抹掉自己的心血结晶无所谓吗?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的字。」那堵写上十字诗的墙壁被锦玉女刷掉长长的痕迹。

  「妳以为妳是谁,看得出来本座的喜好怒恶?」他眼像黑宝石,难得的流逸出四溢光彩,慑动人心。

  锦玉女有些怔然。他,这么好看,简直叫人怦然心动。

  可恶,她今天是怎么了,老觉得他特别?

  别再魂不守舍了!

  「如果连雇主起码的喜恶都不知道,我这几年也算白混了。」

  「那是妳的事,我没说毁掉就不许毁!」

  「就像你拿掉我脸上的胎记,你尊重过我的意愿了吗?你没有,你从来都不知道尊重别人是怎么回事吗?」她吼回去。

  「没错!我就是凭喜好做事!」

  「鬼扯!」

  「要知道本座是不是鬼扯,妳住下来看不就明白了?」

  住下,这是什么提议?「孤男寡女,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什么歪主意。」

  神气忍不住大笑,笑的神采飞扬,意兴飞湍,笑的直拍大腿。「我活了几千年,什么美女没见过,我告诉妳,妳小时候真的不美丽,到这一世,还是很普通呢。」

  这人……简直恶毒的令人发指!

  比起以前嘲笑她的那些人,他的精采简直超过一百万倍!

  「这里的房间随妳挑,不过,在这之前,先把本座的墙壁恢复原样,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要看到。」

  这人到底用什么养大的,除了命令独裁,懂不懂什么叫绅士应该有的礼貌?没有!显然养大他的人没有教会他这一项。

  「谁要跟恶魔住一起!」她吼得大声,怕他「耳聋」听不见。

  神气掏掏耳,径自往前。「妳叫不到计程车的。」

  「我就不信!」

  「哈。」他冷嗤。

  像是对付顽劣的小孩,他耸耸肩,也不管掉下肩膀的袍子,越过重重纱幕,身影已薄。

  被短暂春光勾去心魂的锦玉女眨了眨眼,再回过神来,唇枪舌剑的人早拍拍屁股不知去向,留下了她一个人。

  她抹脸,孰不知还拿在手里的刷子就往小脸抹了过去,很幸运的,她的素颜马上增添了色彩。

  她懊恼的丢掉刷子,梭巡少了神气后的大厅。

  没有生气的宅子,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是为了什么?

  她气什么,就因为没有要到答案。

  问题太多,答案挂零,她大老远的跑来毫无收获。

  这趟路,真不值得!

  不过,她到底想在他身上挖掘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她脸上那块胎记已经不是重点了。

  呆呆的坐下,老实说,这谜样的男人已经把她的心占据了。

  她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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