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出版社的招牌在热闹的东区办公大楼中竖立着,嫩绿白底的招牌显现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清新气息,不过,里面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版面是谁挑的?怎么会挑这个颜色?」
「我不是说过,这个作者的稿子可以排在明年一月份的小说选里惊悚系列……」
「下礼拜的稿子送到印刷厂了没?」
打电话联络事情的打电话、校稿的校稿、催稿的催稿,杂音虽小,却是此起彼落。年底到了,各行各业都忙着推出特别专案,小林出版社当然也不例外,编辑群们忙得人仰马翻,分别为了各自所负责的事在忙碌着。
只见总编林美代呼了一口气,跟出版社里王牌作家好声好气的讲完了催稿电话,摸摸僵硬的肩颈,试图活络一下筋骨时,发现了坐在她一点钟方向的阮如雪正泪流满面。
「如雪!妳怎么哭了?」林美代大吃一惊,向来关心下属的她立刻拿出自己心爱的小猪面纸盒,「妳在干嘛?怎么哭成这样?」
「我……在……审稿……」呜呜,被人一问,阮如雪用她哽咽的声音回答,漂亮的大眼彷佛黄河泛滥般,泪水决堤的流淌着。
「审稿?」林美代更为吃惊了,「是有什么稿子让妳看到哭成这样?这么感动?」
林美代的声音引来了其他忙碌编辑的注意,几个女人纷纷离开座位,凑到阮如雪的电脑前想要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哪位作者这么厉害,能让她泪洒办公室。
「不是作者厉害啦……是……我的智齿要长了……痛得我流眼泪……」阮如雪摸着自己微微浮肿的左边小脸,一面口齿不清地说出了这句话。
「切~~」
还以为哪个作者的文笔这么犀利呢!惹得编辑感动得泪眼汪汪,原来只是牙痛;几个女人自讨没趣,白了一眼无聊的当事者后,又继续忙起自个儿手边的事。
「ㄟ~~真的很痛咩!」阮如雪揪起柳眉,离开座位来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顺便喘口气。
「那妳下午要不要请个假啊?」林美代追了出来,关心地问着,对于这个新进又年纪最小的小编,林美代向来当她是自个儿的小妹看待,「我看妳脸都肿了呢!妳请个假,叫妳的宋人和来接妳吧!」
叫宋人和来接她?
阮如雪眉心皱得更深了,宋人和最近在医院忙得不可开交,她不想为了自己的私事让他为难。
「我这几天吞了好几颗普拿疼,想说压下来没事就好,没想到今天居然完全不奏效,而且不定时地抽痛……」她叹了一口气,原本想说这个月也是要拿全勤奖的说,可惜现在牙痛让她无法如愿了。
「没关系,我下午帮妳分担工作。」林美代拍拍胸部,「妳放心去把牙齿看好,这样才能专心工作。」
「谢谢总编……」呜呜,总编对她这么好,教她怎能不勤奋工作呢?她能来到小林出版社上班真是太好了,阮如雪这么想着,一面抽出面纸拭泪……
当她再度张开眼睛时,只见林美代拿出自己的咖啡色皮夹,喜孜孜地说道:「妳看!」
「看什么?这不是妳新买的香奈儿皮夹吗?」阮如雪呆呆的问,上次吃饭时不是已经秀给她看过了吗?
她知道林美代没什么嗜好,就只是个香奈儿迷,可以几个月缩紧荷包也要买香奈儿的产品,不过,现在拿出来是要干嘛?
「不是啦~~是叫妳看里面的照片咩!」林美代没好气地说着,一面把皮夹拿近点,秀出里面的名片夹层。
阮如雪这才仔细看出里面的端倪,只见林美代跟一个外国男人亲热的靠在一起,「这个男人是……」
「他是我的新男朋友,丹尼尔!」林美代的双颊飞上了一片红晕,卸下了铁血总编的严肃,露出少有的少女羞答答的表情,「我们交往几个礼拜了,但我还没跟大家宣布,只先跟妳说喔!」
「什么?是真的吗?」虽然牙齿还在隐隐抽痛,可阮如雪却睁大了眼睛,兴奋的问:「他是干嘛的?对妳好吗?妳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是个美语老师。就那天我们不是去天母喝酒浇愁吗?」林美代羞答答地说着,「跟妳分手后,我一个人还是很伤心,走在天母街道上准备再找一间店喝个够,就遇到他了……
「他就像电影明星那么帅气喔!看我难过,他就请酒保调了一杯粉红色的酒给我,上面还用很漂亮的英文字写着,『这杯粉红佳人送给最美丽的女人』,哦~~妳教我怎么能不心动!」
「哦……那……好好加油!」虽然唐突,虽然完全不符合当日她们两个人所订下的征友条件,而且还是电影里最老套的招式,不过对付一个心碎的女人,突然出现的追求者总是能够让自己破碎的心振奋,也罢,人家高兴就好了。
只是……阮如雪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嘈杂的声响给打断了!
「大消息喔!罂粟已经跟茱莉出版社解约了,目前是无约状态哟!」就在两个人妳一言、我一语说话时,外面的编辑室突然传出了偌大的八卦消息,教原本忙乱的办公室里更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啥?妳是说那个在网路文学排行榜总是拿下第一名销售量的罂粟吗?」
「没错!我今天跟茱莉出版社的人聊天时听到的,罂粟的合约到期,且不再续约!」八卦、八卦,能生金蛋的母鸡最大,炙手可热的作者是不可多得的。
「听说这个罂粟超级神秘,既不愿意上广播,也不愿意上电视,但每次在网路上连载小说时总是可以引起网上热烈的回响,成书之后更是不得了……」
「那还等什么?快点去调查罂粟的动向,如果可以,我们准备挖角!」林美代再度冲回编辑室,新闻动向让她的编辑之魂瞬间沸腾起来,开始指挥大局。
编辑室里热闹非凡,如果是健康时的阮如雪,一定会异常兴奋且拚命钻研探讨罂粟的下落,因为她本人也是罂粟的书迷;不过,现在牙痛缠身的她却安安静静的收拾了包包,跟同事们打过招呼,暂时离开了宛若战场的办公室。
一走出户外,冷风飒飒,吹拂过她抽痛的脸颊,引得她缩了缩脖子。
妳请个假,叫妳的宋人和来接妳吧!
林美代的叮咛在耳边响起,唉!人生病的时候总会特别感伤跟脆弱,虽然她有男朋友,但是……
咬了咬唇,从米老鼠公事包里面拿出手机,拨出熟悉的号码。
「您所拨的电话目前未开机,如要留言,请在哔声之后留话,快速留言请按『*』字键……」
熟悉的号码、熟悉的单调女声,阮如雪麻木的看着手机,宋人和出了学校之后到医院工作,每天忙到昏天暗地,就算要见上一面也要排进他的PDA里,彷佛男女约会也要先预约挂号一样。
她跟他是大学时代的笔友,每天通信的时候,她总会被他的生花妙笔逗得乐不可支,所有的心情点滴都忍不住跟他分享;后来真的见面后,她更是讶异于他有张清秀英俊的脸,才貌双全。
她喜欢迪士尼的卡通玩偶,当年宋人和在跟她热恋的时候,曾经允诺要带她去日本东京迪士尼旅游,不过这个誓约,现在是不是只剩下她自己还记得?
她知道男人的事业心重,但交往五、六年的感情,难道还是排不进他的心中吗?
拉了拉大衣,她不想让自己更为心烦,骑上机车,被迫学着独立。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奇怪?怎么会这样?」
「对啊!如果照顺序的话,应该可以拔下来才对……」
唧唧拐拐的声音响起,温暖的牙医诊所里摆满了她喜欢的米老鼠、唐老鸭的海报、挂饰,却还是转移不了躺在诊疗台上,嘴巴张开的阮如雪的注意力,只见她全身僵硬的躺在上面,双手握紧,一张小脸失去了血色,心脏彷佛就要被医师手上那只小型钻子一起钻碎。
屋漏偏逢连夜雨,除了自己独立骑车就医之外,她找的牙医诊所似乎也不怎么高明,只见牙医跟助理两个人在刚刚拍摄的小型X光牙齿照片上评头论足的,完全忘了躺在诊疗台上还嘴巴大张的自己。
打了两支麻药,作了快要半个小时的治疗,谁知道突然间医师要她照X光,照完X光后就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更荒谬的是,打了两支麻药后的她依旧觉得牙齿生疼。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阮小姐,我恐怕要把妳转送到T大的牙科诊治。」过了半天,牙医总算说话了,但是宣布的事情却让她大吃一惊。
「怎……怎么一肥事?」T大?那不是宋人和服务的医院吗?拔智齿本来就是小事,干嘛突然要去大医院?她口含引流管,口齿不清的问道。
「我们观看X光之后发现……妳的智齿恐怕长在神经上。」医师把口罩拿下来,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所以我们打了两管麻药,都还止不了妳的疼痛。」
「啥米?那……不能抽神经吗?」她记得抽神经就不会痛啦,反正牙齿都要拔掉了咩!
「不是普通的神经,恐怕是一条大神经。妳的案例很特殊,几千个人之中才会出现一个。」牙医师没了平常的温和笑容,换上的是一张严肃的表情,「如果我失手,很有可能会让妳下半辈子颜面跟下巴完全麻痹,不会笑也不会反应……」
什么?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大条?
从小到大,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那种会有突出表现或者一夜致富的命格,平平淡淡也就算了,平凡就是福,谁会知在智齿下方莫名长大的大条神经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啦!要也让她有中乐透这种运气,像这种千中选一的横祸干嘛发生在她身上?
「那现在……怎、怎么办?」
「我联络我在T大的学长,他的医术很好,处理过很多特殊的案例;而且T大是教学医院,里面有很多新颖的医疗器材可以使用,相信可以让妳得到更好的医疗照顾。」牙医师严肃地说着,随即回过头去跟助理说道:「小美,帮我联络T大的救护车,我陪阮小姐一起过去!」
凡事都有第一次,她今天是躲不过第一次坐救护车的经验了……呜呜……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衰事年年有,年末特别多,除了坐吵死人的救护车一路上引人注意外,送进T大牙医门诊的阮如雪,面对大大小小戴口罩的十几只「四眼田鸡」的实习医师,真是相看两尴尬。
她知道T大是间教学医院,宋人和以前常常会跟她说些医院实习医师的糗事跟蠢事,不过,她却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成为别人「教学观摩」的案例……唉!她歹命啦!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个案?」
就在阮如雪手足无措的同时,低低的声音在田鸡群中响起,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通道,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戴着同色口罩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她的身边。
「是的,学长!」送她来就诊的牙医师必恭必敬的说着,「这位阮小姐的智齿真的很奇特,刚好长在大神经上,我把病历跟X光片都带来了,你看一下。」
「我刚刚有看过了,我来处理。」
只见这个高大的医师戴起了无菌手套,助理们立刻摆上医疗器具,阮如雪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大大的眼儿转啊转地观看四周,她、她不想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当成教学白老鼠啊……
「……你们可以先去忙别的。」低低的男声再度响起,指挥着众人,不过四眼田鸡的实习医师们有人发言,「学长,我们刚刚也看过她的病历了,这么难得的个案不能让我们在一旁观看跟协助吗?」
「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先去自习,等我结束完后,会跟你们研讨。」
这个医师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遣走那些多事的实习医师,隔着一层消毒塑胶味道的无菌手套,阮如雪感觉得到他的轻柔跟贴心,在她把眼睛闭起来前,瞄到了他的外套上绣着「应儒帖」三个绿色的字。
「阮小姐,由于妳的案例特殊,所以我会尽量小心的帮妳处理,不过,如果痛的话要跟我反映喔!千万不要硬忍。」
「好……好的!」
嗯……这个医师似乎非常体贴病人呢!她应该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吧?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别担心,我来救妳了。
低沉的声音、呼吸规律的节奏,对了、对了,就是这个声音让她感到安心。
还有那双抱着自己的手,以及从那个宽厚的背上传来的气味……
你别走!这一次我一定要看到你的脸!
阮如雪大声呼喊着那个把她放下的身影,别走!她一直都很想好好的谢谢他啊!
「……阮小姐。」
嗯……谁在叫她?别吵啊!她真的好想谢谢她的救命恩人!
「阮小姐,妳醒醒。」
别吵……别吵!
「阮小姐,已经替妳处理完伤口了喔!」
梦中的她,一把抓住恩人的腰部,这一次她终于抓住了恩人,「我抓住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阮如雪也张开了眼睛,这时候她才发现到自己的失态,原来她抓住的不是梦中的救命恩人,而是牙医师的腰!「对、对不起!」
天啊!真是糗死了!
阮如雪的小脸涨成了番茄色,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她、她记得最后她躺在诊疗椅上,由于四周真的太安静,而且医师的技术也真如他说的又轻又柔,所以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连什么时候做完整个疗程都不知道,还犯下这么大的笑话!
「医师,谢……」
诊疗完毕,阮如雪本来想要对应儒帖道谢,却被他制止。「……不用谢我,回去要记得我所说的,止血棉要咬住,不要一出医院就吐掉,还有,记得吃冰凉的东西时要注意伤口,少说话。」
阮如雪听着他所说的话,当下点头如捣蒜,那双露在口罩外的双眼彷佛像深层的黑曜岩般,神秘而不可测,他的医术果然比刚刚的牙医师好太多了,不但动作轻柔,还医术精湛,一点儿也感觉不出疼痛。
而且那种贴心感,还有那种安心感……怎么会令她感到这么的熟悉?
但是……但是不可能啊!眼前这个医师跟「恩人」一点都不像,根本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阮如雪对应儒帖微微一笑,拿起公事包就往出口走去。
眼看着她走出了门诊大门,应儒帖这才解下口罩,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
该死的,她为什么还像当年一样的漂亮呢?
只是变瘦了,但是她的情绪还是像当年那样,很容易就从那双大眼里露出恐惧……
宋人和没有好好照顾她吗?那时他明明跟自己承诺过会好好照顾她的……
应儒帖的思绪紊乱,伸手想要拿起诊疗桌上那个保温杯,却意外发现阮如雪的健保卡跟身分证,还插在健保读卡机上忘了拿……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妳说妳去我们T大看病?只是看个牙齿嘛!跑来大医院干嘛?」
「拔我牙齿的医师说我的病情很特殊,所以才会跑到你们医院就医啊……」夜幕低垂,牙痛减轻,阮如雪的心情好很多,不过当她打电话给宋人和的时候,心情又受到了影响。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的意思是说,一定是妳又病急乱投医,找到不好的医师才会要转诊。」宋人和似乎没有心管女友的病情如何,叹了一口气,「妳打电话来就是要讲这件事情?」
「嗯……」还有我很想你,只是下半段的话语阮如雪决定咽下不说,她听得出宋人和的不耐。
「我最近手术很多,时间完全无法控制,如果没什么事的话,等过一阵子我比较有空时,我们再约会好吗?」
「嗯……」
「好,那就这样了,我现在有插播,有空再说,掰!」她还来不及说上任何一句话,电话那头的宋人和已经先挂断了电话。
他们的关系似乎愈来愈远,而宋人和似乎对她愈来愈不耐烦:同样都是医师,那位应儒帖的态度虽然严肃,却比和她相爱多年的宋人和要关心她的病情,还注意到她的情绪,甚至可以看得出她不愿意被当作教学试验品的心情,而且他那双眼睛她好像在哪儿曾经见过?!
其实,她好怀念他们大学时代谈恋爱的时候,宋人和每天一封文情并茂的情书跟漂亮的鲜花攻势,那时候的他虽然没有很多钱,但却有很多时间和她在一起……
唉~~算啦!不要再提过往的回忆,虽然今晚只能喝吹凉的流质食物果腹,不过只要能够不再疼痛,她就谢天谢地了。
阮如雪一边大口喝着鲜奶,一边在自个儿租屋处上网收信,却发现了一封署名「天空」的来信。
浅蓝色的印刷字体,有礼貌的措辞,还有令她震惊的内容,教她差点喷出鲜奶
大地,妳好:
我是天空。
由于妳的征友文章已经P0了许久,而我恰巧住在台北市,也是个医师,自认为与妳所要求的条件十分吻合,所以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我仍冒昧的鼓起勇气写下这封信给妳,如果妳不介意,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不知道妳对「梁祝」这出戏的观感如何?
如果妳也喜欢,愿不愿意陪我于下个礼拜五,一起到国家戏剧院去看这出戏?当天我会穿着深色西装,带着一束白色玫瑰等妳。
这、这、这个吻合那天她和她家总编开玩笑所写下的征友文的男人,在林美代已有了新男友的几个礼拜后居然出现了……
她该怎么办?
戏已经布局了,男主角也来了,女主角却临时去演另一出爱情戏,那留下她这个红娘怎么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