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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上轿 第七章

  「她是东厂杀手!当年你重病在卧,整个人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是她削去你的发冠,假意要放走我们,却趁众人松懈之际将在场的大夫、丫头全都杀死,无一幸免……」扬起悲伤怨怼的眼眸,广庆深恶痛绝地落下泪。

  他不甘啊!那场灭府的屠杀肇因於东厂觊觎项府彪炳辉煌的战绩,仅仅因此啊!

  「不……不是!不是我……」无意识地拼命抗拒著那声声指控,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扬起氤氲泪眼,她求救似地转向项雪沉。「项大哥,我又做恶梦了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

  她不能相信,她的梦,不!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

  她……是个杀手吗?

  那隐藏在失去记忆的洪流里,她的真正身分……是个杀手?

  项雪沉望著那张茫然不知所措的脸庞,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撕裂成千百万片。

  无语的静默流转在彼此之间。

  蓦地一抹凄厉号叫猛地爆出,广叔扑向前去隔开两人情意流转的视线。「我听他们唤你旭见白狐,在你的手腕是不是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当时你拿著短刀伤了自己,还直嚷著要我们快走!你忘了吗?

  哈!我们还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却没料到一转身,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党羽给杀死了……那时我几乎就要相信她的虚情假意……但事实证明,她的血是冷的……太可怕了……」

  广叔的话让项雪沉的心猛然被撞击了下,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雨儿除了左手臂上的长疤,腕上的确还有一道伤疤……因为今日的欢爱温存,他才知道的。

  因为那道疤,她的身分在瞬间被证实。

  「旭见白狐……」当这四个字撞入耳中时,似有千百万根针同时刺中她的胸臆。

  为什么,这个名字让她感到痛?!

  为什么脑海里搜寻不到任何足以让她大声反驳的话,为什么?!

  「杀了她!」

  一道炫人的闪光落入眼底,项雪沉瞥过头见到广叔粗嘎地开口嘶吼。

  悲怆的嗓音让旭见的心猛地一紧,那椎心之痛绞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瞧不见他的脸庞,在瞬间她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悲苦至极啊!那空空荡荡的回忆让她哑口无言地挤不出半句话。

  唯一的感觉只有无止境的阴郁,涩然封锁住她的无奈。

  「杀了她!为你的父母,为项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报仇。」广庆痛心疾首地催促著。

  恍恍惚惚接过长剑,项雪沉被胸口剧烈起伏的思绪扰得无法思考。

  信是不信?是广叔?又或者是雨儿?谁是谁非?

  究竟他该如何解决眼前的乱象?

  「动手杀了那妖女!」瞥见他眸中少见的犹豫,广庆错愕万分,控制不了心中的怨愤。

  「广叔……」项雪沉迟疑著,不愿因为脑中混沌的思绪而做下错误的决定。

  眼前的女人是他的最爱……却同时也是他的杀父仇人!

  强压下心口气血翻腾的灼热,他头一回憎恨起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为力。

  透著失落至极的惨澹笑容,广庆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报仇是不是?」

  「广叔……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的脑子乱得没办法判断目前的状况。」纵使他为自己紊乱的思绪找了藉口,但心中的矛盾却无法轻易消弭。

  倘若那一道横亘在彼此间、流著血海深仇的仇怨鸿沟,真是她造成的,那……他满腔的绵绵情意是否会因此灰飞烟灭?

  他长叹了口气,尚未想出解决的办法,直到那划破凝滞气氛中的信烟,连连在空中发出了三声巨响。

  项雪沉眸光一凝,立即奔出正厅,发现空中弥散的红烟,全身紧绷地对尾随而出的广庆道:「敌方又发动了战事,我必须赶回去。」

  广庆紧绷著下颚,沉默不语地微微颌首。

  临行前,项雪沉不放心地道:「广叔请您答应我,我们暂时先给彼此一点时间厘清事实,在真相未明前请别为难她好吗?」

  怨怒地瞅著项雪沉,广庆过了好久才开口答允。「孩子,你或许怀疑广叔老眼昏花辨不清真伪,但当年发生的事却像是用烙铁深烙在我身体、心里,是磨灭不了的事实……」

  「倘若事实如此,我会让事情有个了结。」

  僵冷地落下话,他以为只要先按捺住广叔的冲动,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项雪沉急促地往马厩奔去,未曾安抚雨儿的不安,一切的一切,唯有在战事过後才能有所定夺。

  合上眼甩去脑海中她那空洞、木然的脸庞,他把心痛累聚为杀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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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东厂杀手!当年是她削去你的发冠,假意要放走我们,却趁众人松懈之际,让她的党羽将在场的大夫、丫头全都杀死,无一幸免……

  我听他们唤你旭见白狐,在你的手腕是不是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当时是你拿短刀伤了自己,还直嚷著要我们快走!你忘了吗……事实证明,她的血是冷的……太可怕了……

  旭见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地,广叔的话似魔咒般反覆在耳边盘旋著,细细咀嚼著那一字一句,她的双唇已因过度用力而渗出一道血丝。

  这双手曾经染过多少鲜血?

  空洞地瞪著自己的双掌,她的内心被漫天扬起的恐惧、怨愤、不安与茫然给拼命挤压著。

  那深刻的沉痛,让她有种灵魂就要被挤出躯壳的错觉。

  十多年前,项将车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口被杀,当时只有我和丈夫及少将军由密道逃了出来。

  还未挥去广叔令人骇然的言词,月嫂低幽的语气亦缓缓飘入,瞬时几百种怨怼穿梭在脑中,占据剥夺她的思绪。

  她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天!雨姑娘,你没事吧!」平春才刚由厨房忙完,一瞧见恍然失了魂的旭见,连忙往她走去。甫一靠近,她即惊呼道:「你怎么了?衣服乱了,嘴角流血了,发生什么事?」

  见她完全不搭腔,平春才发现她恍若未闻地直视前方,原本红润的脸色已褪成纸般灰白。

  突然,旭见猛抓著发颓丧地低下头,置若罔闻地低喃著:「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想不起来……」

  「雨姑娘……」拉下她的手,平春连忙安慰道:「大夫都说过,这是要时间、急不来的不是吗?你别自责啊!」

  「真的是这样吗?」微微扯出悲怆的笑容,她想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睁著茫然找不到方向的空洞眼神,她感觉到四肢百骸充斥著空荡荡的感觉,一种无止尽的冷钻入心脾。

  「平春……我好冷……头好痛!」

  「是受了风寒吗?」微攒著眉,平春正想伸手探向她的额,却被广庆勃然大怒的嗓音给吓得缩回了手。

  「春丫头,把她带回房,落上锁。」不知何时广庆来到两人身後。

  难以置信地猛眨著眼,平春怔怔地问:「广叔……您说要把雨姑娘锁起来?」

  她没听错吧?!

  「除了送三餐,其他时间都不准靠近她。」

  「广叔……为什么?」

  「照我的吩咐做,这是将军下的命令,晚些我会对其他人传达这个消息。」不愿多做解释,广庆暗声开口,觑著姑娘冷凝无辜的脸庞,一股不该有的怜惜在心中泛滥。

  究竟他有没有认错人?

  敛下眉,广庆茫然地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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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朦胧,空气似乎也懂得人心,在这孤寂的夜里,更显残冷凄清。

  扶著旭见踽行在卵石小径上,平春频望著身旁似失了心魂的人儿,却始终问不出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短短的路程对在这静默的时刻,竟显得格外漫长。

  终於,两人在西厢梅苑前停下脚步,平春的眼神落在手中的锁,愧疚道:「雨姑娘,对不起……」

  旭见双目空洞地瞅著平春道:「平春……如果我没被将军救回来就好了……」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春的语气有著诧异。

  今夜究竟是怎么了,仿佛天地倒置似地一切都乱了。

  「如果死了,应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旭见虚弱地扯著唇,发出了幽幽的叹息,落寞地推门而入。

  望著旭见纤弱的背影没入未点灯的屋子里,平春心头蓦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与不安。

  杵在门口好半晌,她才郁郁地在门上落了锁。

  锁扣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直撞入旭见心扉,也将她缠绕不清的情绪全锁入那空幽而凄冷的无底深渊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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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锁著眉,主帅军帐在黑夜里散发著肃冷的气息。

  敌方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项雪沉感到十分不安,是朝中党争四起、地方不断的祸乱,让他们觉得可以趁乱而起吗?

  在他赶到前,对方已藉突击达到让他们损兵折将的目的,若他再迟些回营,情况或许会一发不可收拾。

  轻揉著眉心,抛开那些让他萎靡不振的思绪,他净空自己的脑袋,专心在泥塑的地形图上研拟著敌方的战术,希望藉由周密且细腻的思虑,尽速击垮敌阵。

  此时帘幕被掀起,项雪沉望著那未经通报却轻易闯入的身影,绽出了一抹惊喜的浅笑。

  「此镇由你镇守,或许我不该担心。」纵使身上有著风尘仆仆的疲惫,柳单远依然不减气势,那炯亮的双眸有著凌人的精明。

  扫过散落在案上的地形图,柳单远扬起赞赏的笑。

  「倘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出现呢?」他一出现,项雪沉便嗅出了其中不寻常之处。

  若非必要,依柳单远洒脱淡泊的性格看来,他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脑中不经意忆起四、五年前他领圣命前往辽东,辅佐袁将军打满州人时,初见柳单远的情形——

  当时他以绝顶的武艺辅著袁将军的战术,立下汗马功劳,在携手抗敌的同袍情谊下,两人在那场战役中结成莫逆之交。

  战後袁将军获升任辽东巡抚,本欲提拔柳单远,却被他以「世代不为官」的家训给推却。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藉此觐见圣颜,请求洗去亡父遭蒙污的罪名,与寻查失散多年的妹妹下落。

  半年後柳家沉冤得雪、柳父追封了官职,而他一达目的便两袖清风地回到民间当个济弱扶危的侠客,继续打探妹妹的消息。

  如此细算来,两人阔别已有两年之久。

  「的确不乐观,边疆九镇已有三镇沦陷。」薄唇轻扬,柳单远透露来意。

  「你的出现让我有如虎添翼的安心。」

  「我只是不忍老友身处孤掌难鸣的局势,这世道不会因你我的壮烈牺牲而有转圜的余地。」耸耸肩,柳单远对项雪沉过分的执拗不以为然地冷哼著。

  项雪沉不怒反笑,或许该庆幸他未忘两人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

  纵使不愿为这腐世效力,为老友,柳单远仍有两肋插刀的豪迈侠气。

  「先饮一杯,明日再让对方尝尝咱俩的硬拳头。」解开悬在腰际的酒囊,他先灌—口酒,再丢给项雪沉。

  俐落接过酒囊,项雪沉豪饮著,任由酒香流出唇角,浸湿衣襟。他笑道:「这小酌胜过千杯……」

  他扬起手,才想拭去唇边的湿意,却霍然震慑在原地。

  他终於想起,为何当日会对雨儿在昏迷时的呓语意有所感了。

  因为在柳单远身上有一方素雅帕子,上面绣有两排绢秀的字,内容正与雨儿念的诗不谋而合。

  他记得当他发现柳单远身上带著秀气的帕子时,既惊愕又怀疑。试问有哪个男人有如此奇怪的癖好?

  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柳单远说这是失散妹妹唯一留下的信物,只要她还记得那首诗的内容,便是两人相认的证物。

  原来他一直没忘记柳单远的话,因为记在心里,所以才会对那首诗感到熟悉。

  仿佛冥冥之中有双手,拉近了他与雨儿间的距离。

  发现到项雪沉的异样,柳单远不禁警觉地凛起眉问:「怎么了?」

  「你身上的帕子还在吗?」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思绪,他持平著嗓音问。

  掏出那已泛黄的绣帕,柳单远狐疑地反觑著他。「怎么?对我的帕子起了相思?」

  微颤地接过那帕子,当「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十四个字落入眼底时,他如遭电殛地僵在原地。

  雨儿会是柳单远失散多年的妹妹吗?

  好不容易从那混乱不已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来,项雪沉略略沉吟,终於说道:「老友,我想我恐怕真是对你的帕子起了相思……」

  「什……什么?!」听到他莫名的回答,柳单远瞠目结舌地望著他。

  「我想我找到你妹妹了。」扬起眉,定了定心神,项雪沉一口气把胸中的话一股脑地吐出。

  柳单远愣在原地,项雪沉的话让他如受重击,失了原有的镇静与洒脱。

  当年眼见妹妹坠崖却无能为力的心痛重新涌上心头,紧紧揪住他心口,抑不住的颤动著。

  「不过我并不是很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倘若不确定你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觑著好友眉宇间不确定的疑惑与阴郁,柳单远迅即提出疑问。

  「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把过去的事忘得一乾二净。」烦郁地揉了揉眉心,项雪沉苦涩的嗓音里带著一丝无奈。

  「当年雨儿是自马车里跌入山崖……」

  「你唤她什么?」激动地握住柳单远的肩,项雪沉隐隐感到自己被推入五里雾中,思绪仿佛更加紊乱了。

  「柳映雨,小名是雨儿,我记得当时我娘给我们出了个隐喻诗的考题,重点是得在诗里镶入自己的名字。当时才八岁的雨儿才华洋溢,一下子便吟出了这两句诗。而我重武艺,根本没吟诗作对的天分……当年她才八岁啊!」徐徐道出多年前的往事,柳单远仿佛回到了当年,与爹、娘及雨儿共处一堂的和乐融融。

  虽然那个梦已离他好远、好远,他却未曾忘怀那一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

  瞅著柳单远浸淫在回忆里的神情,项雪沉轻抚著额,胸口紧窒地轻喃著:「我的雨儿应该就是你的雨儿妹妹,但……她会是东厂杀手吗?」

  初闻那四个字,柳单远努力稳住自己心底的翻腾。他说什么?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是……东厂杀手?

  不!不会的!推翻项雪沉那饱含飘忽的言语,他直觉否决掉那可能性。

  他那温柔善良的可爱妹妹,绝对无法过著残忍的杀戮生活,不会的!

  敛起眉,柳单远望向他。「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柳、项两家同是被东厂迫害而遭逢巨变,柳单远知道对项雪沉而言,这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再也难以忍受内心的酸涩折磨,项雪沉沉痛地合上眼。「因为在我家被灭府前,广叔目睹她进入我房里,准备动手……」

  柳单远闻言顿时僵在原地,再也难以忍受地微微张口,调整心头紊乱的气息。

  他怎么也没料到,再得到妹妹的消息时,竟是如此不堪地让他难以接受。

  一股和著苦味的悲凉在帐中弥漫。

  两人还来不及平复紊乱的心绪,帐外烽火突起,映照出如白昼般的光亮。

  他们顿时撤去眸中情愁,释放快进出体内的狂飘怒意,一场杀戮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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